洋雀子(续)
本帖最后由 谜石 于 2017-3-5 20:19 编辑(三) 听二狗说,洋雀子老家的房子还是土坯墙,屋顶半边茅草,半边瓦,日久失修,风吹雨淋,早已残破不堪,摇摇欲坠。因为常年没人住,院落荒草萋萋,与村里一栋栋崭新明亮的小洋楼相比,显得极不协调。二狗见房屋东墙有点倾斜,怕倒了,急忙找原木撑着。父母不在了,等于窝就没了。洋雀子断了回老家的念头,跟着我到了珠海。 我永远忘不了洋雀子跟着我回珠海的神情,怯怯的,又很依赖我的样子。那样子和儿时扑棱棱的滑稽画面像是刻在童年回忆的油画里一样,深深印在脑海里,内心五味杂陈,透着一丝苍凉。洋雀子紧紧地跟着我,生怕我丢了他一样。那情景就像卖艺走江湖的老者,后面跟着一个相依为命的猴子。在城里呆久了,我很向往田园生活。我在郊区承包了块鱼塘,我平时很忙,又不擅长这种瓜育果的活,种出的菜,又瘦又黄,朋友说我不务正业。我觉得按照洋雀子的现状,住在那里最适合。洋雀过来了,可真帮上了我的大忙,不到半年,小鱼塘弄得一片新气象,郁郁葱葱的,蔬菜瓜果,鸡鱼肉蛋,新鲜味美,在城市里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像坐火炉边吃西瓜一样,稀罕哩! 洋雀子也很适应,气色慢慢好了起来。有时我去找他,他从菜园里钻出来,像是一个主人招呼远道来的客人,很有成就感。每次看到我来,老远就嗲嗲地喊:表侄——表侄!一口浓浓的乡音。这与城市枯燥的环境不同,他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让我有点回到家乡的感觉。特别是我从朋友那里给洋雀子领回来一条狗后,小鱼塘更有生机了,洋雀子管它叫大黄。刚开始,他有点怕大黄,可能是小时讨饭被狗咬怕了,慢慢的和大黄熟了,洋雀子和大黄像两个兄弟一样,形影不离。大黄很敬业,像个忠诚的卫士,一遇到什么动静,就箭一样窜出来。 后来,洋雀子居然让大黄和他睡在一起了。看到洋雀子和大黄睡在一起,我很不理解地对他说:表叔,这样不卫生。 洋雀子不以为然地摸着大黄的背,嘿嘿笑着说:大黄干净,天天洗澡。 有一次,我终于能理解洋雀子和大黄睡在一起了。那是一天的中午,我下班回家,上楼刚出电梯口,突然听到“汪”地一声,把吓我了一跳。我一看是大黄,不见洋雀子。大黄见了我,不停围着我叫,后腿还滴着血。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开车带着大黄赶到农庄。到了农庄,我刚打开车门,大黄就飞快窜下车,向农庄后坡跑去,后腿一跛一跛的。我紧跟着大黄,到后坡一看,洋雀子倒在大沟里,痛苦地绻着身子,抱着腿。我急忙把表叔背上来,送到了医院。洋雀子的腿骨折了。我一了解,才知道,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有人来农庄偷猪,被大黄发现了。小偷打伤了洋雀子和大黄,大黄才跑到我家报信。按照时间估算,大黄蹲在我家门口,至少等了五六个小时,我们家住在16楼,大黄是怎么找到我家?又是怎么上电梯的?大黄啊大黄,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大黄只是在我把它领回时,在我家住过几天呀。我抚摸着趴在一旁的大黄的头,对大黄怜悯地说。 从那以后,我经常开车去农庄。每次来洋雀子都很高兴,和他聊天,有时能聊一两个钟。聊天时他有时叫我大头,自从参加工作后,洋雀子是唯一叫我乳名的人。我刚开始不适应,时间久了,慢慢习惯了,反觉得亲切。有一段时间,公司很忙,有一两个月没有去农庄了。洋雀子就带着大黄,背了很多菜赶到我家里来了,见面就说:表侄呀,你怎么不去了?菜都老了,如不是大黄带路,我怕还找不来哩。农庄离我家差不多有二十公里,看着一脸汗水的脸,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给洋雀子办了个公交卡,教他怎么坐车。可是他每次来还是不坐车,他说带上大黄,司机不让他上车,不带大黄,中间要转车,他也坐不好。2005年,我经营的公司破产了。那年中秋节,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我还是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谁也不见,手机也不开。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玩手机。以前,每年的节日,手机收到的祝福短信像雪片一样多,而那年的中秋,只收到寥寥几条短信,而且大部分都是不知道我困境的人。我想起了那句话:富贵深山有远亲,贫穷闹市无近邻,真是事态炎凉呀…… 咚——咚,一阵敲门声将我从暗自伤感中惊醒,我开门一看,竟然是洋雀子和大黄。 表叔,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找来的? 表侄呀,你搬了家怎么也不说声呀,我去你家,门上贴着条子。问邻居才知道你搬走了,你让我找得好苦呀。 洋雀子看我发愣,把一个鼓囊囊的袋子,塞到我的手里。 表叔,这是什么?我回过神来问洋雀子。 是钱。 钱?你哪来的钱?我展开一看,里面差不多有几千块钱零钱,我疑惑地问。 洋雀子嘿嘿笑,你们城里人真大方,一次给一块,有天半夜里,一个酒店门口,一个长得像妖精一样的人一下子给我一百!嘿嘿。啥?你去讨饭了? 嘿嘿,老本行,嘿嘿。 表叔——看着傻笑的表叔,再看着大黄摇着尾巴,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我蹲下身,抚摸着大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嗒扑嗒地落下来。
(四)
第二年,我的儿子出生了。洋雀子特别爱我的儿子,洋雀子到我家也更勤了。每次来的时候,他总是抱着儿子,逗孩子玩,还经常给孩子买些玩具。洋雀子抱着孩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很陶醉,很忘我,脸上始终绽放着笑容。“叫表爷,叫表爷。”洋雀子不时地逗孩子。儿子还不会说话,格格地笑,流着口水。 “想说话了,想说话了!”洋雀子兴奋地喊。 洋雀子还是隔三差五的给我送钱,我有点过意不去,每次都推辞说,“表叔,你留着自己花,我有钱” 洋雀子总是很执拗,“我一个人,不用钱,孩子小别省着。” 我把洋雀子送来的钱存放在一个小木箱子里,不到半年箱子竟然快满了,零零总总的估计也有一两万。我知道这些零钱,对我来说是杯水车薪,洋雀子乞讨来的钱从心理上我也没法去花。 我躺在床上,看着低矮的天花板,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痛。想一想这几年经营公司的风风雨雨,公司从红红火火,到砰然倒塌,自己也是从前呼后拥,到无人问津,心里一阵难过。我把装钱的木箱子打开,洋雀子在酒店门口的身影浮现,伸手捧起一大把钱,抚摸着,眼眶禁不住又湿润了。 一天下午,洋雀子来到我家,好像有什么心事,抱孩子的时候,虽然脸上也挂着笑,但不像以前兴高采烈的样子。坐了一会,洋雀子约我去外面吃饭。我一愣,才想起来,洋雀子来珠海三年多了,我竟然没有请他在外面吃过一顿饭,在情理上似乎感觉不需要,或者和他一起吃饭,总觉不协调还是会丢面子?或者我以为他一定认为太铺张浪费,断然不会去?……我脑海里翻江倒海一般遐想着,我甚至有点鄙视自己。 我们两个来到一个夜市,找了一个小地摊坐下。大黄一直跟着我们,看我俩坐下,它也温顺地趴在一旁。 我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走起路来,双腿像面条一样软,脚底也像踩着棉花。街道看上去很陌生,就像十多年前我刚来珠海的感觉,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心里似乎有一丝说不清的忐忑和不安。 摊主热情地招呼,这种符合情理的热情却令我莫名地感动,我报以君子般的礼仪,和摊主拉了几句轻松的闲话,看摊主对谁都一样的热情,又感到有点失落。 “来——喝”洋雀子居然叫一瓶酒。 “喝,喝”我才恍过劲,木讷地拿起酒杯。在我的印象中,洋雀子从来不喝酒,今天怎么喝起酒来。看着洋雀子笨笨地端着酒杯,我好奇地看着他。那天我和洋雀子都醉了,最后怎么回去的,都有点恍惚了,只记得大黄舔食着洋雀子吐的污秽。 后来才得知那天是我老婆找我的朋友王律师把我和洋雀子送回去的。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头有些痛,就接到王律师火急的电话,“杨石,你赶紧去你表叔那里看看,他有点反常,有点怪怪的,昨天送他回去,他说着醉话,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前些天问我,知不知道你欠了多少钱,我对他说有100多万,有坐牢的风险,过几天他又找我,买保险的事,我越想越不对劲……” 我一骨碌爬起来,开车飞一样赶到鱼塘,一下车,大黄就箭一样窜了出来。 “表叔!表叔!”我急忙喊道,可是无人应声。 我预感不妙,急忙跑到小屋里,一看,洋雀子直直地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一瓶安眠药,我仔细一看床边还有一份100万的保险单。我霎地明白了,急忙拨打了120。辛亏抢救及时,洋雀子被抢救过来。 “表叔,你怎么这么傻。”我拉着洋雀子的手痛惜地说。 表叔有气无力地说:“我无儿无女,没有牵挂,岁数也大了,可是你娃那么小,听说还要坐牢……”洋雀子眼圈红了起来。 “表叔,你真傻,你知道吗,你这样走了,保险是不会赔的。我没有事的,真的,我的问题很快就解决的,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 “真的!” 我拉着表叔的手,内心猛然感觉增加一种无形的力量,我觉得我不是在安慰表叔,而是两个男人责任的相互碰撞。我觉得自己一定要站起来,不能再沉沦了。 2009年,我的新公司成立了。在开张那天,我惊讶地发现,我在珠海打拼这么多年,能有今天,这才是生命的真正蜕变。我明白了,事业的挫败,举你的人和摔你的人,冥冥之中,偶然中带有必然,大不必为之痛苦、悲伤、惋惜、忧郁。这也许就是成长吧,我带着一种感激开启了事业的新起点。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我看洋雀子双手捂住耳朵,缩着脑袋,洋溢着笑容的脸上露着一丝怕怕的神情,像个孩子一样挤在人群中,儿时,扑棱棱的样子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五 钱是什么?有人骂钱是王八蛋,有人说钱是亲爹。随着口袋的钱越来越多,钱也让我疯狂,飘飘然起来。人有了钱就喜欢折腾,用钱体会一切陌生的,新鲜的东西。 我搬到一个豪华小区。陌生人进出手续很麻烦,加上儿子上了幼儿园,儿子长大了见了洋雀子,有些陌生、害怕。 洋雀子很少去我家了。由于生意上越来越忙,经常出差,应酬。我也很少去鱼塘了。每次去,虽然洋雀子还是很热情,但我明显感觉到一种说不上的疏远,洋雀子好像也老了不少,热情的脸上,难以掩盖一种倦怠与沧桑。 那一年,因我在外地张罗开分公司,差不多有一年多没有去鱼塘了。 一次周末回珠海,我突然想起洋雀子,我决定看看。到了鱼塘,下了车,喊了几遍,也没有表叔,也不见大黄。正在纳闷,看见洋雀子从一片菜林中钻出来,动作迟缓。洋雀子苍老了很多,背也驼了。 大黄呢?我疑惑地问。 洋雀子扭回头,朝后面坡地努努嘴,远远看去,后坡地隆起一个小土包。 大黄死了?我心里一震。 嗯。洋雀子脸上竟然看不到忧伤。 我怔怔地走到大黄的坟前。黄土堆竟然冒出了草的新芽。看来大黄的死有一段时间了。 我跟着洋雀子返到小屋,一进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房间很脏乱。 我和洋雀子唠了一会家常。 表侄,我想回老家。洋雀子嘴角蠕动着。 叶落归根,人老了都怀念故土。 表叔,你要想回去,我送你。 不用。洋雀子摇着头说,我可以走回去,以前在外乞讨,走了大半个中国。看过长江,还吃过洞庭湖大水鸭,在一个竹园的一个饭店的老板给的,真好吃,嘿嘿。 这个绝对不行,你这么大年纪了,这么远怎么走呀。 放心吧没事。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要我送,我给你买好车票也行。 那是一个黄昏,我路过鱼塘,顺道去看看表叔。 等我到了鱼塘,推开小屋的门,看到洋雀子不在,屋里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一尘不染。床头还放了一个新书包。床头放了一页纸,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大头,我托人帮我写的,我回老家了,你舅爷舅奶还埋在老家,我要回去给二老烧烧纸。我给孩儿买了书包和笔盒,你带回去给孩儿。不要担心我,我能走回去,我想看看以前走过的地方,我很想再看看洞庭湖,还想再吃一次洞庭湖大水鸭。 我手握着信,呆呆地立在那里,泪水不觉湿透了信纸。 我再没有见过洋雀子,老家人说洋雀子也没有回老家。每每想起洋雀子,眼前总会浮起洞庭湖的浩淼的水面,和湖面扑棱棱飞起的野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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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尊让祝老师快乐! 推荐阅读。 1149291047 发表于 2017-3-8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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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尊让祝老师快乐!
问好,谢谢老师,多多指教 妖怪山 发表于 2017-3-8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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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老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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