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发表于 2017-3-25 17:00:34

【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洛水散文】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变老

                                                
  1
  半夜醒来,母亲坐在我床边。我一惊,倏地坐起来。
  母亲把我按回被窝:睡吧,我就想坐这,看看你。
  母子一场,她骗不了我。进城后,她整日畏手畏脚、失魂落魄,念叨老家的父亲、家禽和庄稼。六七十岁的人了,还想家?“娘,你去睡吧,周末我就送你回家。”我叹口气。
  她来了精神:去看你大舅吧!他说,把那纺车捎过去,天冷,他没一件厚衣服……
  时光杳远,母亲沉浸在自己的絮叨里。我没提醒她,大舅已去世三年了,她又做梦了。
  2
  那架纺车是外公、外婆唯一的遗产,编织了母亲人生里所有的温暖。
  外公外婆离世时,母亲还趴在怀里吸奶。她的生活里,没有爹娘,只有大舅。关于爹娘的只言片语,都像大舅手里的棉团,饱蘸着煤油灯光,被纺成线,纳进鞋底,织成衣服。
  所以,在那清苦、流离的岁月,母亲虽没有爹娘,但并不孤独,也不缺少温暖。
  纺车吱吱呀呀。兄妹俩紧挨着,那些神话故事绚烂了清贫的时光,但大舅从不说爹娘。
  母亲问,他就敷衍:等你会纺线钠鞋,就知道了。母亲学会时,也懂事了,不问了。
  3
  这些,都是母亲说的。小时候,她纺线,我挨着看。她不经意的絮叨,我都记住了。
  云一样的棉花,在指尖变幻,被纺成雨丝般的线,缝补起时光。母亲做活时,会说些神仙鬼怪。那些故事,是外婆说与大舅、大舅说与她的。她又说与了我,就像血脉的传承。
  纺车吱吱呀呀。母亲说得泪水涟涟,我听得一惊一乍。土墙上,两个影子越挨越紧。
  我拍着胸膛说:娘,不怕,我不去赶考,就陪你,哪儿也不去……
  母亲笑得凄惶,我恍若看到大舅的影子。或许,这样的话,母亲儿时也曾对大舅说过。
  4
  时光像脚上的千层底、身上的布衣,由云一般的棉纺织成,也云一般轻盈,倏忽经年。
  大姨嫁人,二舅娶妻,待母亲出嫁,已家徒四壁。大舅把纺车当嫁妆:妹,这是爹娘留下的,有它陪你就不怕了……那时,大舅刚三十出头,却已荒凉得没了一根头发。
  大舅老了,在兄妹成家后迅速老了,快得没时间给自己准备一场婚姻,一个家庭。
  我印象里,大舅一直是个皱老头,乐呵呵地被二舅、妗子和堂兄妹们呼来喝去。
  纺车吱吱呀呀。母亲纺线时,我总会想起大舅,想到那个锋利的词:命若悬丝。
  5
  2012年末,我带母亲去看大舅。他更老了,形容槁枯,连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了。
  那间屋也老了,千疮百孔,阴风阵阵。二舅说不冷,铺三床被呢!堂兄说,没事,是感冒,刚吊完水。妗子说,里里外外忙,怕饿着他,床头放的都是吃的,他就是不吃……
  大舅动动干裂的嘴唇,没出声。母亲倒茶,剥香蕉,一口一口地喂他:
  哥,等过罢年,我接你过去住,还有一袋棉花等你纺呢。大舅眼一亮,很快黯淡下去。
  大舅没能过年。年初一,二舅给他送饭,发现他睁着眼,已不知何时“走”了。
  听到噩耗,母亲很镇静。她说,大舅托梦告诉她了,纺车转了一夜,他纺了一夜的棉。
  6
  母亲抹去纺车上的灰,坐在大舅坟前,一圈一圈地转。
  纺车吱吱呀呀,像她的喃喃自语,我一句也听不懂。
  母亲没能纺出线,只从岁月深处纺出两行泪,缝补着时光的疼痛。
  母亲把纺车放进火堆:哥,这是爹娘留下的,送过去陪你吧!你要活着多好!我现在不要操心儿女了,也有时间陪你了,但你咋不等等我呢……
  7
  我把母亲送回老家。她立刻还了魂,神采奕奕和乡邻炫耀城里的生活。
  其实,她住不惯城里,和妻不合拍,又不跟我说。我本想接她享福,却让她遭了罪。
  我走了,母亲送了又送。我说周末就回来!她皱纹都笑成一团,只摆手。她心疼路费。
  我转过脸,泪流满面:母亲,对不起,除了望着你变老,我什么都不会做。


葛亚夫,笔名洛水、麦埊等,安徽省作协会员。支过边,办过报,兼过编辑、记者。现耕教于庄子故里。各类作品散见于《诗歌月刊》《小小说选刊》《散文世界》《读者》《意林》《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

洛沙 发表于 2017-3-25 22:25:23


钟文莲 发表于 2017-3-25 22:39:07

拜读老师佳作,学习了,问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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