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老土散文】老院子.邮递员和老队长
那是一个北风呼号的夜晚,小屋里四处透着寒气,我用力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侧过身来看了看对面床上的伙伴丰云,只见丰云戴着厚厚的护耳棉帽子,穿着棉衣蜷缩在被窝里,我心里发笑,可是看看自己不也是这个打扮么?天太冷了,炕早已坍塌,只有穿戴棉衣、棉帽才能入睡。 来到六盘山脉的关山脚下,已经有一年多了,这年伊始,生产队用专项知青安置款盖起了一排土坯房,我与丰云分到了一间小屋。 小屋虽小但总比住大队的饲养室强,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还可以烧火做饭,也算是个“家”吧。 生产队有七八个插队的学生,就住在这排新房里面,他们与社员一样,每日里上工下工,每日里生火做饭,每日里栖息睡觉,唯独与社员不同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点灯熬夜,聊天读书,早晨睡懒觉。 有一日正在梦中,梦到父亲来到了身边,对我说:“我回来啦,今后你就不用待在农村了,回家去吧”。 “回家去吧”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诱惑,梦想着回到了故乡、回到了母亲身旁、回到了母校的校园里,还梦想着能够回城工作,哪怕是当一名拉大粪的环卫工人,也心甘情愿。 忽然耳边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有一个人大喊着:“鸡都叫了,还不起床!上工了!”。 这个大喊大叫的汉子,就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名字叫做“纪成”。 那个时候我年龄还小,并不懂得在农村劳动的含义,只是知道一些政治口号,什么可以大有作为啊,什么很有必要啊,现在回想起来最有必要的是农忙时不能缺工,否则就是让社员们为你负担了口粮,就会被社员们唾弃。 这里说的社员是当年的人民公社社员,也就是现在的乡民或村民。 我们住的这排平房坐落在一所小院子里,院子庄基地的主人便是公社的民办邮递员。 跟我同屋的丰云长我两三岁,是学校里的高中生,有个绰号叫做“河南”,可能因祖籍是河南人而得名,也可能因生活自理能力强而得名,那时候对于河南人的印象就是吃苦耐劳、精明能干。 同院里的邮递员与丰云关系处的很好,有什么困难时常找他帮忙。 记得有一次天下连阴雨,我们小屋外面全是烂泥潭,我穿上了一双平时舍不得穿的高腰解放鞋,走出门去不足一丈远,便陷在了烂泥堆中,使了使劲抬起脚,没有想到脚从鞋里脱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好把另一只鞋也脱掉,光着双脚走了回来。 雨还是不停的下着,一连几天我和丰云在小屋里谈天说地倒也快活,这时候面柜里已经空空如也,一粒粮食也没有了,有心去找大队借点粮食,但是也没有办法去邻村磨面,肚子实在饿得发慌,丰云说找邮递员家借点面,我们还从来没有向别人借过面粉呢,丰云拿起了一个和面用的瓷盆,光着脚出门去了,不一会功夫端着半盆面粉回来了,我们分工和面烧火烙饼,嘴里吃上了甜美的麦面饼,肚子里在想:明天我们怎么办? 还有一次是个冬季的日子,鹅毛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漫山遍野都铺上了厚厚的白色的地毯,那时候烧火都是靠木柴,木柴分硬柴和软柴,软柴就是蒿子秆、包谷秆,硬柴就是整棵的大树劈成小块,软柴主要是点火或者烧炕用,硬柴则是烧火做饭用。 大雪连天就不能出去砍柴,社员家中都有许多的储备,我们比较懒散,都是到了实在没有烧的了,才去山上或沟里找些木柴回来,看着门外的一片白色,遥望着远处的山头,心中懊悔没有多存下点木柴,没有木柴就没有烧火的能源,也就是没有办法做饭了。 天慢慢地黑了,我和丰云坐在已经倒塌了的炕上,唱起了“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体冻得直哆嗦。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夜半时分,丰云突然说:“咱们出去找点木柴吧”,我说:“去哪里找啊?”,丰云笑了笑没有回答。我们穿上了棉衣裤,穿上了大棉鞋,迎着北风和雪花向南走去了。 丰云说找木柴只能去邻村找,不能在本村找,我也不懂得为什么,只是朦胧地感觉到要去偷东西了。 夜深人静、四处无声,我跟着丰云来到了邻村的小学大门口,大门似乎露着一条缝,丰云探头进去看了看,做了个手势让我跟着,然后一闪身便走进去了。在校园里转了一会,压根就没有木柴啊,只有教室的墙上靠着一把梯子,丰云说:“就是它了”,我还纳闷要梯子干什么? 我们两人抬着这把梯子往回走,我在前面丰云在后面,他一边走还一边把脚印抹掉,走了足足个把小时才回到了小屋里。 关上了屋门,丰云用斧子将梯子砍成了小块,锅里添上了水,准备搅些包谷面汤喝。 我问丰云:“没有软柴怎么点火啊?”,只见丰云不慌不忙地在灶火洞里放上了几根梯子块,擦亮了一根火柴,轻而易举地把梯子块就点着了,看着熊熊的火焰,我心里七上八下,我们到底是做了件什么事情呢?! 在这所院子里,有着许多同学、同伴们的酸甜苦辣轶事,有着与老邻居、老队长共同生存的记忆,还有着莫名的惆怅和向往。 还记得有一次出工,纪成队长嫌我们年幼力弱,就吩咐妇女队长带我们去起圈,对于起圈我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是把牲口的粪便铲起来,装在人力车上,运到指定积肥的地方。 我和丰云就跟着一队妇女去起圈了,起圈是轻活,一个工作日只记8分工,若是挑肥或是锄地,就可以拿到10分工,10分工大约合一毛五分钱人民币。到了劳动的现场,我有点懵了,眼前是一个不小的粪坑,原来是起粪坑里的圈。 这个粪坑有数十平方米大小,估摸着有多半个人那么高,起圈的人需要跳下去,膝盖以下都会淹么在大粪中,这种场面还真是没有体验过,不下去会被妇女们笑话,下去吧实在是难以启脚。 丰云第一个跳了下去,挥动着铁铲,开始了劳动,我没有了退路,只能也跳了下去,那个味道就甭提了! 经过了这次起圈,不是吹的,日后再脏再难的活都不在话下啦。 劳动之余,我和丰云还经常去村子旁的小河边,坐在大石头上,看着涓涓的河流,看着翱翔的飞鸟,看着不远处村庄上空弥漫的青烟(村民做饭烧火的烟),思念着远方的亲人,思念着已经逝去的时光,思念着短暂的校园生活,两只眼睛放射出木讷的光。 还有许多许多插队的生活可以回忆,还有许多许多难忘的事情可以思考,还有许多许多深深的烙印可以发掘,这可能就是社会上流传的青春有悔或者无悔的学说吧。 前不久有机会去了一趟生产队,这个生产队也就是当年我下乡的小村庄,离开这个小村庄后,一直都没有再回去看看,不是与村里的乡亲们有什么隔阂,而是这段人生的经历不堪回首!更是这些年来为了生计东奔西跑,而没有闲暇的时间吧。 按照导航驱车来到了村头,停下车来四处观望,依稀还有当年村庄的影子,说明这里没有因为改革开放而巨变。 问了问站在村头的一对年轻夫妇,确认了这里就是我插队的地方,又向几名晒太阳的粉家(妇女在这里的称呼)打听邮递员家在哪里,没有想到正好邮递员从前面走了过来,我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当年的邻居。 他困惑地问我:“你是……?”我报上了名字,他想起来了我这个娃(当年只有16岁),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坐了一会,我提出来想看看当年住的那个老院子,还想见见当年的那个老队长,于是他带领着我们往村庄深处走去。 走过了一段土路,走上了一个小坡,他用手一指:你看这里就是你们住过的地方。 老院子里还有两间废弃的土坯房,是属于邮递员家的,我们居住的那排小屋,已经成了残垣断壁,只有一堵长长的后墙还屹立在那里。看着破旧不堪的老院子和小屋,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年的场景。 东方破晓,启明星还高高滴挂在天空,纪成队长敲响了老槐树上的铜钟,噹、噹、噹的响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用被子蒙住了头,还想美美地再睡一会,又怕社员们说咱不爱劳动,抬头看了看对面炕上的丰云,只听见呼呼地鼾声,哎,还是河南人能沉住气。 社员们听见钟声纷纷赶到老槐树下,队长纪成开始分配当天的活路,有人说:那两个学生还没有起床呢,纪成看了看小屋的门,的却是紧紧地闭着,他一溜小跑来到了房门前,用脚把门踢得咚咚响,大声地喊着:“鸡都叫了!还不起来?!”。 我问丰云:怎么办?起来吧?丰云答:不起来!看他怎么办?!今天就是要睡个懒觉。 纪成踢了半天门,用耳朵贴在门上听听,一点动静也没有,又喊了几句,无奈地摆摆手:哎,这伙娃货(当地人称呼孩子的俗语)有点太懒了! 老队长带领社员们下地去了。 那年、那天、那时的记忆犹新。 邮递员带着我们又来到了老队长的家,透过大门的缝隙,我看到了一个老人用力地挥动砍刀,把脚底下的硬柴砍断,推开了大门,我喊了声:“老队长,你好!”,这个老人用迟钝的眼光扫了我一下,缓缓地放下了砍刀,问道:“你是……?”,我赶紧报上了名字,没有想到老队长听见我的名字,弯着腰快步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坐在他家的屋檐下,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当年的事情,情到深处老队长潸然泪下,不停地用手臂去擦眼睛,还不断地说:“你们那时受苦了、你们那时受苦了”。 我们那时受苦了,可是老队长在这里受了一辈子的苦,相比我们在这里的三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队长看起来家境不好,还是住在当年的老院子里,只是翻新了一所房子,其他仍然是土坯房,老队长看起来身体不好,腰弯成了六七十度,颤颤巍巍地走路,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粗壮和力气。 与老队长和邮递员话别后准备返程了,我仰天长叹:少年时的青春留在了这里,把插队的记忆带了回去。 老院子,再见! 邮递员,再见! 老队长,再见! 谢谢你们,当年收留了我。2017年4月6日星期四 于闻声.土居
欣赏佳作,遥祝问好,祝创作快乐! 邓仲祥 发表于 2017-4-6 20:38
欣赏佳作,遥祝问好,祝创作快乐!
谢谢邓仲祥! 推荐电子刊,期待您更多佳作! 层林尽染 发表于 2017-4-28 14:33
推荐电子刊,期待您更多佳作!
谢谢!知道了,一定努力:)
洛沙 发表于 2017-4-28 21:27
谢谢洛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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