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东 于 2017-4-14 11:27 编辑
家门前有一条弯弯的小河,从大山的夹缝里奔流而出,四季轮回中,无论春夏秋冬,它总是欢快跳跃永不停留,它承载了雪的圣洁,雨的晶莹,冰的玉洁,从远古至今一直传承流淌的文明。它滋润了沿岸的一草一木,养育了枕河而居的乡亲,一代又一代。潺潺河水,叮咚作响,一直奔流,从未间歇。这条小河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它流淌着故乡的历史,也记录了故乡人的情仇爱恨,当然还有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我是喝着小河的水,听着小河的歌长大的,那时候的天总是那么的蓝,阳光总是那么灿烂。记得儿时,我曾经沿着河岸逆流而上,渴望发现它的源头。可是一次又一次以失败而告终。春暖花开的时候,在岸边的野花丛里捉蝶,在芦苇荡里捉小鸟,在河水里捉泥鳅。盛夏的时候光屁股戏水,学狗跑,用淤泥打水仗。秋天的时候,在上游的山里把摘好的野果子绑在木板上,然后跟随着顺流而下的木板往下游跑,果子得到筏载运输,可人累得气喘吁吁。冬天的时候,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在岸边堆雪人,滚雪球,每一次回家裤子鞋子全湿透,脸冻得红的象个关公,但总感到其乐融融。这种成长的记忆,像甘泉一样,永远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那种天真,那种快乐,那种贫穷年代的童趣,使我终身难以忘却。 弯弯的小河,难忘的故乡,我人生的最初。它就像一柄刻刀,在岁月铸就的心碑上一刀一刀镌刻着,伤痛的心流出好多鲜红的思念。多少次梦里耳闻故乡的召唤,仿佛梁间燕妈的呢喃,归来吧,迷途的燕子。那种渴望,那种思念,那种向往,那种激情,总是魂牵梦绕,让我无法兑现给心灵的承诺,杂务缠扰总在羁绊我回故乡的脚步。终有一年,如愿以偿,我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踟躇狭窄的村巷,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乡愁、乡思、还有乡的味道。我又一次看到熟悉而陌生的小河,两岸的垂柳已长大,树冠足有碗口那麽粗,枝叶茂盛,柳枝一条条从天幕垂下,微风吹拂便会有天籁般的声音。沿着河岸蹒跚而行,回味激情燃烧的岁月,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也有一丝伤感让我忐忑不安。感动的是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有我的乡情、乡音、乡的足迹,仿佛我又回到了童年。伤感的是几十载风雨春秋使我容颜已衰,青春已逝,利刃般的岁月在心中刻下了永久的印痕。川流不息的小河冲开我尘封已久的心扉,无限的眷恋,无限的情思像奔腾的浪花一样朵朵绽开。 那河、那树、 那矮墙、 还有那风蚀残年土房 ,依然如故。那残垣断壁连接的围城历史感很强,当时豪华的门楼已破旧不堪,飞檐走兽已残缺 ,牌匾上的 “富贵有余” 只剩下一个“余”字。生疏的牌匾陈旧的恍如隔世,残缺和褪色早已苍凉了我的眼眸,尴尬直面陌生的面孔,模糊聆听乡音的嘀咕,于是,我在冷漠中领略了被围观和尾随的伤感。锈锁紧扣的大门在迟钝中慢慢启开,门轴的吱呀声好似天堂里祖辈的咳嗽声,惊弓之鸟误以为遭遇劫匪而四处逃散,枯树、荒草、朽木、尘土、 漠然无语,仿佛对主人的到来充耳不闻,无论尊贵长幼,包括深挖洞广积粮的永久居民硕鼠。庭院阶前的老树瘦骨伶仃,高高在上的昏鸦凄惨的叫着向晚的苍凉。往日的盛景只能靠记忆来回放,房顶的瓦瓦松摇旗呐喊不知是欢迎还是嘲笑,也许我真的迷失了故乡,太久太久。蓦然回首,插飞下有一张比伞还大的蛛网,那张尘封已久的蛛网酷似老宅的年轮,可怎么也数不清圈数。或许是一只带病的麻雀被网在中央早已成干尸,还有几片黄叶随风颤抖,却不见网的主人去觅食,那张网和这老宅可谓是同病相怜,我就是那个古拙而陌生的主人。 有一种情叫牵肠挂肚,有一种爱叫撕心裂肺。站在破败的老宅的中央,睹物思人。相思不堪言,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是祖母的家,也是父亲的家,也是我诞生的地方。其实父亲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在父亲很小的时候,祖父随部队去了沈阳,这一去就是二十年,杳无音信。在祖父离开祖母的二十年间,从没回过家门,也没有给家人写过一封信。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呀,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年复一年,风霜雪雨,祖母就是这么一直等待着。对于那个年代的乡下人来说,根本谈不上通信交通,基本处于闭塞状态。因此,一个活守寡的女人就这样等待,等待。这是等待吗?这简直就是煎熬,就是折磨。一个被抛弃的乡间女人带着几个孩子,一没劳力,二没钱,三没地。要活命,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好在家父争气,不到十八岁就考上了省城的初级师范院校。那时候的这种学校是有生活补助的,孝顺的父亲从十多块钱的生活补助中拿出几块钱作为自己每个月的伙食费,其余的全邮给祖母。就这样,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靠父亲的那点捉襟见肘的补助支撑着。 祖父当年是国军驻沈阳某部的军需官,一九四八年沈阳城内的国民党守军全部被解除武装,沈阳宣告解放。国军部队解散,有的人返回原籍,有的就地安居。祖父则选择了后者,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就撇开祖母和一个纺织女工结婚,定居沈阳。那时候的祖母依然蒙在鼓里,包括家父在内所有的人都以为祖父阵亡了。对于祖母来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已成奢侈的回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种思念是最能折磨人的。这种相见无期,生死未卜的离别,怎不叫人五内俱裂,泪如泉涌。长夜漫漫,苦难的历程还在继续。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希望,盼来了了消息,是由一位乡曲迂腐的乡愿送来的一封信。拆开信后,里边有一窄绺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家里还有我的房吗?祖母激动万分的拿着信和门中的长者商讨如何回信,按照长者的意思祖母找人代写了回信。信的主要内容就是说有他的房,请速回。几个月后,祖母日夜思念的人终于回来了。盼回来的不是久别胜新婚的那种欣喜若狂,而是更令人痛不欲生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祖父又娶了一房,还生了四个孩子。祖父回到家乡之后,先没有找祖母,而是通过一位乡绅租借了一院宅子另起炉灶。几日后,祖父拿着一纸离婚协议书要求祖母签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对祖母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猝不及防的祖母欲哭无泪,六神无主,经不住祖父的诱导和胁迫,无奈之下还是签了字,最后在乡政府办了正式离婚手续。从此,祖母了结了一段姻缘,家父也终结了一段对生父的思念。即使相遇,也行同陌路。一个残缺而破败的家庭,就这样在人间烟火中一年又一年接受熏烤。这就是父亲的家,也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童年的时候,常听到同伴们聊他的爷爷。可我从来没见过爷爷,更不知道我有没有爷爷。父母也从来没说过,爷爷对我来说相当于天书里的词。到了懂事的年龄,母亲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我对家门才有了初步的了解。从此,我才知道我原来也是有爷爷的人。 童年的小河静静地流淌,仍然舒缓、优柔,依旧婉约,仿佛翡翠缎带。光阴荏苒,似水流年,如指缝间悄悄溜走的日子。流淌,依然流淌,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流过的不光是清澈的河水,还有太多的岁月和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弯弯的小河,可爱的故乡,还有那刻骨铭心的乡村爱情。记得那一年,我心仪之人的母亲和父亲吵架,她父亲一怒之下打了她母亲,她母亲想不通就跳进河里,差点丢了性命。幸亏我路过从河里救了她母亲,打那以后,她便对我有了感激之情。我们时常相约于河岸,一同散步,观野花赏芳草,感受小河的温柔与动感和山涧的自然景致。各抒情怀,畅谈人生,幻想未来。多少个山花烂漫的季节,花丛中总有她灿烂的笑容。多少个酷暑盛夏,岸边的垂柳下总有她飘逸的红裙子。多少个苍烟落照的秋日黄昏,总有她与我相伴,牵手歌唱。多少个银装素裹的冬天,总有一个女孩堆一大雪人,在胸口上写上我的名字,然后对着雪人直笑,那个女孩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我和她有一个约定,那就是生死不离为爱厮守。其实我很幸运,我户口簿户别一栏写的是非农业户口。高考落榜以后,经招工直接去城里参加工作。临走的那一天,她送我到村外的小河边,再三叮咛,让我多保重,一人在外不容易,凡事三思而行,努力工作,俨然摆出一副大姐姐的姿态,如今想起来,心里还热乎乎的。一年之后我又回到家乡,听乡里人说她已经结婚,当时我一下就懵了。决定找她问个明白,可转念一想木已成舟,去也没用。既成事实,已无法挽回。爱到尽头,缘分已尽,何必找不痛快。痛定思痛之后,我背起行囊准备回城。谁料走到村口的时候,恰巧与她不期而遇,她一脸的无奈,一脸的茫然,对我痛苦的微笑着,我强忍住心痛与她寒暄几句就匆匆握手道别。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我她也曾跳进河里以身殉情。我真不该埋怨,我望乡致歉我的女神,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吧,我会永远珍惜我们曾经拥有的快乐时光,让流淌的小河再续来生缘吧。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那些散落的陈年往事,不经意间随之远去了。祖父去世的时候,没有人告知父亲,父亲和我们连送葬的机会都没有。不久祖母也驾鹤西去了,去的是那样的匆忙,也许她想把阳间的不公告到冥府判官哪儿,祈求正义的审判。走了,一切都走了。对于父亲来说,父母在,家就在。没有了父母,家就是空壳而已。于是,我们全家都搬到城里,乡下老宅的门就彻底锁了,这一锁就是三十个春秋。我曾在日记里作了一首关于乡愁的诗: 祖母说 乡愁就像香烟一样 只要点燃 就会袅袅升起 就有了牵挂 祖母一辈子都生活在香烟里 时光荏苒 当我有了乡愁的时候 远在天国的她 却成为永远的怀念 于是,我点燃香烟 每一口都吸到离心最近的地方 千笔难书故乡之情,万韵难赋祖母之恩。岁月匆匆,一去不复返。惟有那抹不去的从前依旧让人思恋。我的祖母,我的故乡,我的乡恋,我没齿难忘,我永远深深的爱着她们! 弯弯曲曲的小河从大山的深处汩汩流出,带着风的清凉,带着山的仁爱,带着大自然的灵气,流走了岁月的风尘,沉淀了那份纯真的爱和难以忘却的记忆。有一种放歌方式叫喧哗,有一种品质叫清澈见底,这就是诗意的小河。悠悠河水低吟浅唱,犹如一首古老的民谣,穿越时空,传递情怀,忧伤中也有几分甜美。它浮光掠影绵延流经多少高山峡谷,沟沟壑壑,坎坎坷坷,从山涧混屯的季节中淡出,用狭窄和壮丽谱写了清脆悦耳曲折的生命之歌。 我爱我的故乡,更爱那条弯弯的小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