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过年
过年应该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了。我每年都回乡下老家去过年。眼看时间已到了腊月二十八,年边无期,于是匆匆带着妻,挤上汽车。一路颠簸了个多钟头,总算在午饭前赶到了家。和父母姐妹们一起吃过午饭,便要为过年做点准备。每到年前年后的这些日子,是乡下人最为清闲的时候,大家一年忙碌了三百多天,都希望这年过得喜气一些。稍作休息,我就搬出小桌,放在院子中间。父亲就将买来的大幅红纸对折好,然后裁开,我就挥毫写对联,妻就把写好的对联放在地上一边,让阳光照干。父亲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不再抱怨我的笔锋不好,上下联写得不对称等等。那些对联有从书上抄下来的,也有我和父亲自己编的,总之,不管对仗是否工整,平仄是否协调,只为能给家里增添一点不同平常时节的感觉。父亲说,自己写的对联比买回的对联有趣得多。母亲就跟我的姐姐和妻坐于一旁,扯些家常里短的事,我偶尔搭上几句,也算一乐。也有邻居携儿带女的过来玩耍,那热闹气氛自与平日大不相同。因乡下人家门户较多,每门一幅对联,有时候窗户上也要贴对联,所以我这一写就是七八幅。有邻居见了,就送来纸张,顺便让我也帮着写了。写完对联,还要为祖宗准备纸钱,赶在除夕的傍晚给他们“捎”去。对此乡下是有讲究,不是胡乱烧些火纸就可以的,得像寄信那样,要弄个封面,还要在上面写字,称为“袱包”。父亲是家里最熟悉和重视这事儿的,他对我们说:格式不能写错了,不然老人们是收不到的,就要过一个贫苦之年,我们这些晚辈,心何以安。父亲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但我知道父亲是个孝顺的人,他明知这是迷信的,但还是要以此对祖上缅怀一番,那样他心里方才踏实。等到这些事做好,天色已晚。我把“袱包”收拾好,放在柜子上。坐在院坝里悠闲地抽烟,享受着这无忧无虑、清闲自在的时刻。父亲却坐不住,见地上掉有黄叶和纸屑,就弯身去拾,完了又拿了扫帚去清扫院里的泥尘。次日一早,母亲和姐姐就起了床,将早饭做好,又杀鸡宰鱼,在心里默默地许下祝愿,希望来年大吉大利。我和父亲去将那些对联一一贴好,又在堂屋大门上贴了门神,于门前挂上两只大红灯笼。然后又贴窗花,贴年画,倒贴“福”字,纷忙不已。看着陈旧的房屋在鲜红色的映衬下,登时显得耳目一新,又平添了几分喜气。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母亲和姐姐们则在厨房的油烟里忙得不亦乐乎。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整个村里皆是如此,馋得狗们口水直流。过年了,真是人也欢喜,狗也高兴。中午的时候,先要呈上熟食祭祀天地祖宗,然后方能享用。一家人都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作揖叩首,母亲嘴里念念有词地轻声祈祷。祭毕,我就去鸣放鞭炮,预示着团圆饭即将开始。而此时,全村家家户户的鞭炮声都响起来了,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接着,大家欢聚一堂,吃着团圆午餐。酒菜纷纷摆上,满满地叠了一桌,盛菜是用雪亮的金属盘碟,筷子是用天然竹精致而成的,上面刻着好看的花纹。我撬开一瓶干红葡萄酒,给大家满满斟上。二姐说:这是团圆酒,都得喝的。于是,一家人干了一杯,祝愿父母身体健康、多福多寿,祝愿来年风调雨顺、人寿年丰,祝愿祖国山河好、人民岁月新。父亲和母亲都是高血压,不能喝酒,我们便让他们以茶代酒,敬了他们一回。我又跟两个姐姐、妻,互敬互饮。席间讲一些幼年时的趣事,今生是同胞姐弟的缘份让我深感宝贵。我想起早些年的时候,祖母尚在世,大姐尚未出阁,每到过年,我们一家六口人,也是这么的过,也是这样的快乐和幸福。如今祖母去世经年,大姐的婚姻犹如天边的流星,摇摇欲坠,而父母健康欠佳,二姐和我又工作在外,她更是远离家乡,一年难得回家团聚一次。我内心难免感伤,但这喜庆的节日里,我怎能随意流露。大家相互夹菜。母亲夹了一根鸡腿,望了望大姐、二姐,又望了望我和妻,最后还是把目光停在了父亲身上。母亲说:“这手背手心都是肉啊,你们爸辛苦了一辈子,这鸡腿还得给他。”我们都认为理所当然的,父亲推辞不过,只好接纳。母亲又给大姐夹菜。大姐现在一直住在父母家,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因身患顽疾,已然十分消瘦,面容也十分憔悴。大姐却是我们姐弟三人中最心疼父母的,她没多说话,接过来后,又递到了母亲的碗里。我又想起家里的一切遭遇,心中难过,二姐见我神色黯然,忙举起杯,笑着说:“小弟年纪比我轻,学识却胜过我,如今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责任重大啊,二姐再敬你和弟妹一杯。”我和妻举起酒杯,相互说了些勉励的话,然后一饮而尽。欢欢喜喜地喝罢团圆之酒,趁着阳光明媚,于是一家人就到院子里围坐一团晒太阳,其乐融融。其间大姐端来热水,我们就逐一去洗头洗脚。民间习俗,总会在除夕夜前清洗头脚,意为除掉污秽与厄运。人人都希望在新的一年里交好运、发大财,因此都要洗一洗。时间稍微纵即逝,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忙着去祖坟烧纸。父亲带了昨日里准备的“袱包”,又拿了祭品,领着我们几个晚辈,到祖母的坟前焚化冥纸。祖母的坟墓上长满了野草,比别处的草要青翠许多。我们于坟头前点上香蜡,供上祭品,焚化纸钱,又燃放起了鞭炮。我们按辈分班依次在墓前下跪鞠躬,叩头作揖,倾诉怀念之情。若果有天堂,那么祖上在天有知,见后世昌盛,也当欣慰了。除夕之夜,我们一家人吃着母亲和姐姐们亲自包的水饺,那滋味分外地香。工作后,我便独自生活,自己不善做饭炒菜,长期在外边吃馆子,虽能填饱肚子,却是怎么也吃不香。而在老家的日子里,我三餐无忧,吃得舒舒服服,还能吃得放心。母亲是个做菜的好手,总是能让一家人吃上可口的饭菜。吃过年饭之后,父亲和母亲就去打开箱子,给我们发“压岁钱”。小时候,发“压岁钱”总是过年时最让人兴奋有趣的节目,小朋友们聚在一起就要攀比谁拿的压岁钱最多。我们姐弟三人,一领压岁钱就是二十多年,年年如此,父母和我们一样,都成了习惯。父亲说:“虽然你们都长大了,也能自己挣钱了,但在我们做父母的眼里,却依然是小孩,我们照样要给你们压岁。”于是父亲将崭新的票子装进红包,一一递到我们手里。这是老人们的心意,我们不会推辞。只是,如今拿在手里,却感到沉甸甸的,心里更多的是感激。我们做晚辈的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向父母聊表寸心。父母也都一一收下,母亲说:“就当是我们替你们保管着吧,以后需要花钱的时候,就还给你们。”我和姐姐去点亮各屋的灯,又往神灯(点在神龛里供神的青油灯)里添些青油,拨一拨灯芯,它们将在这一夜里通宵不熄,这是为“守岁”做准备。而守岁之夜,因这“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人们也往往彻夜不眠,“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苏轼·《守岁》),正是这一夜的真实写照。晚上八时许,就有左邻右舍前来相互祝贺,实则是要与父亲打牌玩耍。他们都是那样的精神饱满、意兴昂然,每每都要玩至天明,方才各自散去,竟然毫无困倦之意。他们玩牌之时,我们姐弟几人就到院子里去放烟花。五彩缤纷,绚丽夺目,虽不及城里之豪华壮观,却也煞是好看。此时天空中已然被五颜六色、变幻无穷、色彩纷呈的图案点缀着——村里的人家都在燃放烟花,交相辉映,令人眼花缭乱。姐姐欢呼起来,像小孩子般拍手跳跃。又听得爆竹哔哔叭叭之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火光纵横,小儿们亦在烟雾之中高声欢呼过年。这时候我就想起王安石的一首诗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人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但此时的爆竹声中旧岁还未“除”,真正鸣炮(鞭炮)辞旧迎新却是在这除夕之夜的十二时整,人们总是披衣而出,引燃爆竹,宣布新年到来。母亲、姐姐们和妻此刻已经入睡,我就独自拿着鞭炮到院门口去,等到时针正好指向12的时候,便一只手虚捂着耳,一只手握着打火机,点燃它,宣告新旧更替时刻的来临。此时,四周已然响声一片,经久不绝。母亲从睡梦中惊醒,便穿上衣,给正在我家牌桌前“忙碌”着的人们煮汤圆,又去看那些灯盏中的青油是否充足。我渐感困倦,便上床歇息去。一觉醒来,便是这新年的第一天,人们总是要穿上新衣服——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以示“新春新气象”。我们一家人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或去登山赴庙会,或邀来乡友打牌娱乐,或走家串户道贺新春。这一天虽活动不多,但最为热闹,时间也很容易地就从指尖眼下溜过。初二,人们大都要出门去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恭祝新年大吉大利。我好不容易盼来了春节,正是一家人团聚的好时光,却因假期短暂,便不去走亲戚,也不去访朋友,就在家里陪着父母亲人。如今拜年的方式多多,我就给他们一一地发短信,深切问候,真诚祝福。在家里玩了几日,这天正是大年初六——这新年尚未过完,但我和妻就要辞别父母亲人返回城里了,心下甚是依依不舍。在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偷偷回头望了望父母,他们的头发已然斑白,额头上爬满了皱纹,多年的操劳和生活的艰辛,使得他们的身体跟年龄极不相称。我们渐渐走远,但我依然看到他们朝着我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嘴里依然有道不完的叮嘱,我的眼里登时噙满了泪花。我脚下的路还很漫长,但我不能驻足不前,于是我加快了步伐。我知道,这离别的时候注定会更多而欢聚的时刻却越来越少,我可以走出这里的大山,却永远走不出他们的心。欣赏佳作,早上问好!祝五一节日快乐! 描写细腻,欣赏佳作,早上问好!祝五一节日快乐! 赏读!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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