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盛唐从容 于 2017-6-19 10:51 编辑
=1= 天刚亮,我出了单身公寓。
离开戎州时,晨雾迷蒙的戎州桥上,不少国企失业工人正在聚集,抗议示威。
我要去的成都,从南至北有三百多公里的路途。
穿过大半个省城,是去参加一次重要的面试。
透过车窗瞥见沿途的城市,在建的高楼如戎州的春笋般正努力向天空攀爬,农民工脏兮兮的身影出没其间。
想到十年寒窗又十年工龄的自己,一朝失去国企的光环,如今也是背井离乡,即将与他们同样的命运。
所有被压抑的失落和忧愤在心底开始滋长。
面试官一直紧绷着脸。末了,他微笑着对我说:赶紧租房去吧,下周一准时上班!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2=
满城游走。熙攘的人群、繁华的闹市,都不在我眼里。我眼里只有四个字:房屋出租。
城市偏僻一角。在一家属区的公示牌前,我停下脚步。正要拨打上面的电话,有人快速冲我过来。
来人光头,小眼睛,整个身体象被发泡剂发泡过似的。
“我有单身公寓房间,就在这楼上,带热水器。看一下?”浓浓的本地口音,说明他是本地人。
我跟随他进了单身公寓。我把钱数给他,他把房间钥匙丢在我手指。他说:保管好!退房时一把不能少!
又把嘴巴伸到我耳朵边,低低地说:隔壁那人是疯子,你千万莫理他!
他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3= 这是国企的家属区,昏暗的单身公寓似曾相似,让我想起在戎州的日子。
将房间收拾妥当,已到晚饭点。
我拿着碗,锁门,准备到楼下的单位食堂打饭。一转身,我被惊了一跳。
背后矗立着一个人,他又高又瘦,胡子拉碴的,一双大白眼在暗淡的灯光下很是瘆人。
我微笑着招呼他“你好!”他却漠然地盯着我,没有反应。
隔壁的疯子?!我突然想起房东的警告,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绕过他溜走。打了饭,我回到房间。
由于房间空气不怎么好,我只将门虚掩着,没有关严。
想到戎州的妻子此刻已下班回家,我一边吃饭一边给她发手机短信汇报情况。
吃完饭,正要起身去卫生间洗碗,忽然瞥见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点,一只手慢慢伸进来。
那是一只五指修长而苍白的手,正伸向进门处的柜子上。柜子上面是我的钱包。
“谁?”我一声吼,那手倏地缩了回去。
我冲到门口,拉开门一看,楼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正疑惑间,或许吼声惊动了左面那一家三口的邻居,男人掀开门帘,探出身来问:怎么啦?
我说:刚才有个人——哦,没什么!
住在我右边的疯子邻居不仅精神不正常,居然还是个小偷。我太大意了!
=4=
到新疆出差,我在酷热难耐的阿克工地上待了一个月后,回到成都。
外面大雨倾盆,楼道上都是乱风,光线很暗。
我哆嗦着掏钥匙开门,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眼。
正纳闷,感觉脚下不对劲,用手机电筒照亮一看,门口居然一地生活垃圾。
再照锁眼,有异物堵在里面!
我靠!我忍不住骂了一句,马上给房东打电话。
房东:兄弟别激动!别激动!千万莫跟神经病怄气!
我:外面又是风又是雨,我又累又饿,拧着大包小包在门口进不了屋,咋办?
房东:我还在外面,这样——你先在外面把饭吃了,找个开锁的把房间锁换了,其他回头再说!
将旅行箱等东西放在门卫处,四处打听换锁的,折腾到天黑才进了屋。
打扫干净房间,洗了热水澡,再吃了一碗泡面。
身体暖和了,心里也安稳了。
妻在电话里听说我与疯子为邻,还闹出这么多事,相当担忧,便催我退租搬家。
听我说暂时不打算搬,她焦急地说:万一再闹出点啥,怎么得了!
挂了电话,打开电脑上网,却怎么都连不了网络。
检查连接线路,关了重启,不行。怀疑欠费,一查又不是这个问题。真是扫兴!
郁闷中,我关了电脑,早早睡去。
第二天早上出门,关门时我无意间发现门框上吊有宽带线头子。
顺着线头往分子邻居方向查看过去,原来有数米线被剪掉了。
我再一次忍了。
天气渐渐凉了。熟悉的,陌生的,人来人往,邻居换了一茬又一茬。
只有我与疯子邻居始终“不离不弃”。
偶尔,在楼道或食堂相遇,他还会打招呼。虽然他苍白的脸总是面无表情,我还是感觉到一丝好感。
从外地带回来的新疆灰枣、宁夏枸杞等特产,我几乎想送他一些,但想起房东中途一再强调不要招惹他,我数次作罢。
=5=
房租即将到期,搬家前夕的周末。
我睡了一个懒觉起来,发现又上不了网。检查屋内线路,没问题。
难道疯子邻居又把线给剪了?想到他最近的态度,我觉得不应该吧。
到门外检查,从门框沿楼道到楼下,十多米的宽带线全不见了!
这可恶的疯子!想到最后一个周末都不让我好过,我愤怒地给房东告状。
房东还是那样,叫我不要惹疯子,问:再修修宽带不会要钱吧。
我说应该不要,他放心了。我想起此前换锁是我垫的钱,我不提,他居然也不问。
维修人员前来维修宽带的时候,我看见东北邻居家也有工作人员在忙着弄什么。
过去一打听,原来他家闭路线被剪断了不少。
我明知故问道:这谁这么缺德啊!东北人朝疯子邻居家努了努嘴,让我更加确信。
我恨得牙痒痒,决定对疯子不再容忍。
平时只要疯子在,他会把音响开到最大声,但今天一整天他房间都鸦雀无声,他人影也不见。 捱到第二天中午,我吃了午饭刚进屋,便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
我冲到门口。
“你等等!”我吼住了他。
“你三番五次搞事,堵锁眼、砸玻璃、剪网线,门口倒垃圾......还每晚故意高声放音响,吵得人难以入睡!”
他漠然地望着我。
这表情让我小宇宙彻底爆发,我怒目圆睁嚷道:“你说,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恶战。
没想到疯子站在门口半天没吱声,腰快弯成弓形,才支支吾吾了地说:这房子——本来是——是我的!
是你的?我惊呆了!
原来,疯子婚后,单位多给他分了这间单身房间。单位破产后,老婆也跑了,这房间一直空着。
而房东是宿舍管理员,私自将这房间租给我后,疯子心有不满却无处诉说。
所以这一年来他没事找事地折腾。
说完,他嗫嚅着说:我不是故意针对你的——是为他!并一再向我保证下不为例。
我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关上门,愣在房间里很久。
想起一年来这疯子,不对,是这个右邻,一年来他的表现,以及我对他深深的误解。我在想:到底谁才是疯子?
妻来电说,一家私企已收购我原单位,我住过的单身公寓也要拆了。另外,新企业主希望我回去上班,
我叹息道:不可能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2017.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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