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发【安永辉散文】村长家的皂荚树(一)
老村长家的皂荚树轰然倒塌,一同倒下的,还有挂在树上,生了锈的半个犁铧。
半个世纪前,老村长披着棉袄,手拿纸烟,站在皂荚树底下,指挥着儿子挂上了这犁铧。 犁铧一响,村里男女劳力,拉着架子车,扛着铁锨、钉耙都出工了;开会时间一到,梨铧一响,人们端着饭碗,拿着鞋底,说笑打趣的来到皂荚树下。犁铧声越来越少,老村长穿着棉袄,蹲在皂荚树底下,眼睛盯着那犁铧,听着那皂荚树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落寞地抽着纸烟。
终于,他的独生儿子,用了一整天时间,骂骂咧咧,把这曾经带给他们荣耀的皂荚树,挖倒了。
挖倒的皂荚树,椭圆形的树冠上,还留着皂荚。村长老婆提着粪笼,嘟囔着,将那七零八散、干褐色的、像镰刀一样、摇着作响的皂荚,一个一个使劲拽下来,像宝贝似的,放在粪笼。末了,站在皂荚树旁拉长了脸,发呆。
村长家的皂荚树到底多少年树龄?只有用锯子锯开,像孩子一样数着里面的圈圈,才能知道。
没倒之前的皂荚树树干三米多,不算太高,可迄今为止没人上去过,就连村长家独儿,这个调皮蛋,也没爬过,因为,树上有刺。
皂荚树满身是刺,从树干到树枝,从嫩绿到褐红,再到黑褐。嫩绿的刺,手一掰,就可以掰下,褐色的刺用砍刀才能砍下
据老人讲,皂荚树的刺可以熬药,汤水医治疾病。至于有没有医治疾病的功效,我不知道,可能只有村长、以及他老婆知道。但我相信,他们没有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的更多,更详实。平日,村长老婆把这树看那样金贵,就像看她家的粮仓一样。
小时候,我常在母亲唆使下,偷偷守在村长家不远的地方,盼着起风。风起时,皂荚树“哗啦哗啦”作响,偶尔会“啪”地掉下一个绿皂荚,我蹿出,着急前扑。早已被埋伏在其它地方的刘基建,或者晋明生,再或者黎革文抢去。他们的速度比狼狗都快,倏忽一下,就跑在了我的前面。
有一两次,或许他们没吃饱,被我一个饿虎扑食,独抢一个。恰时,耳后风声紧起,村长老婆的鞋底呼啸而来,正中脑袋。那时,她经常用鞋底打我们这些“小偷”,她的“飞鞋”功夫一准,二狠。或许是我的“命相”好,我的大脑袋上顶着一头的乱发,很长很厚的乱发,鞋底子击在乱发上,居然没事。
从那以后,我就怕她的烂鞋。直到现在,我回老家的时候,和她打招呼时,我会瞅瞅她穿啥鞋,猜测这只鞋再次飞起,打在我日渐稀疏的脑袋上,会不会疼许久。
脑袋没打疼,村长老婆那破锣嗓子的恐吓谩骂,也让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感觉到羞辱,无地自容。被发现,一个人猫在麦秸垛后面,哆嗦好久,不敢回家,怕村长老婆撵到我家,为了那一个皂荚,会让母亲很为难。
全村人都偷过树上的皂荚,全村小孩都挨过他婆娘的鞋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 村长之所以能当村长,会不会与那棵皂荚树有关? 果不其然,数年后,村子富裕了,没人去偷皂荚了,村长也不再是村长了。
捡回来的皂荚,绿皂荚最喜。抓着皂荚一端,把它侧放在烂砖上,就像镰刀背面挨着砖头,从一端砸起。
用力过猛,会连豆一起砸稀巴烂,所以必须用巧劲。拨开带粘性的皂荚,里面是如四季豆般大小的绿豆。
绿豆有三层,剥开指甲盖厚的绿皮,里面是一层胶质的、透明的东西,这是孩子们的最爱。最里面嫩绿的东西,可能是胚胎,因为它是两半,这些我们并不关心。
中间的那层,有两三个指甲盖厚,它和外层的绿皮,里面的胚胎,是不粘连的。仔细地放在嘴里,轻轻地咬一口,略带粘性,如胶一般,口舌生香,香糯润口。现在知道,它是一种高蛋白,调节神经的营养品。
还是孩子的我,会把这胶质物分成三份,塞进弟弟和妹妹的嘴里,让她们盼望已久的唾液腺,享受着偷来的劳动果实。
一个皂荚大概就八九个豆,也许更多,我没有更多机会去砸,所以没能一个一个去数。这个,也许村长老婆肯定知道,但她是不屑告诉别人的。
想吃更多的皂荚豆,只有苦练打铁牌功夫,因为村长家独生儿子会把成把的皂荚豆输给大孩子。而打铁牌需要技术,还需要蛮劲,我们小屁孩基本没机会,只有围观的份。
打铁牌时,大概在十米远地方,放一砖石,上面放着皂荚豆,是一把,我看的清楚。手里拿着巴掌大的犁铧,眯起单眼,猫起腰,弓起步,右手横握犁铧,用腕劲,打倒砖块,捡拾四散的皂荚豆。手腕劲大、准星好的大孩子,收获最多。
我们小孩,只能滚弹球。用镰刀在地上掏一小坑,拳头大小,周围的麦秸,玉米杆,杂草等一切都捡拾干净,防止弹球使劲过猛,钻进杂草堆,遍寻不到又要哭鼻子。五六米远,画一标准横线,一干小孩,都蹲在横线以外。还是右脚在前,右手握成拳头状,食指上放着弹球,大拇指屈起,指甲盖轻轻顶着弹球,努力向下,单眼瞄准,用力,五六米距离,使劲,弹球如劲弓,射向小坑。有人一击中的,欢声雀跃;有人屡击不中,跺脚叹气,懊悔不已。
我是不善于玩这些游戏,只有跟在那些大孩子屁股后面,捡拾人家漏掉的豆豆。为捡拾豆豆,经常挨骂受气,依然乐此不疲。
等到“五豆”时,母亲连着我捡来的皂荚豆,一起放进锅里,直到熟烂,放进嘴里,一咬满嘴都是粘性,回味无穷 。那时忘记了,嘴里还嚼着“胚胎”呢!
秋日午后,母亲端着水盆,放着家里一干人的衣物,带着羊粪蛋蛋的清水,“哗啦”一声,全倒在盆里。我把砸开的皂荚,小心的双手聚拢起,擎在手心,放在还没弄湿的衣物上。我知道,母亲要洗的衣服积了很久,她在等我的皂荚。
砸开的绿皂荚,提起,就那么一嘟噜,放在泡好的衣物上,擦几下,衣物上即可泛出泡沫。已经很久没洗的衣物,遇到皂荚,顿时生鲜。皂荚具有去污作用,而且,洗过的衣物,还透出淡淡清草味。
这些被我接二连三“偷捡”回来的皂荚,除了洗衣服,还能给我们兄妹几个洗头。
母亲在阳光下,铺一块麻纸,拿着篦子在我头上刮。“嘀嗒嘀嗒”,随着篦子刮起,妹妹会认真数起:“一个,两个……”之后,她会大惊小怪地喊:“比上次还多!”我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嘴里嘟囔:“你头上虱子比我还多,还有叽子!”
我很享受篦子刮在脑袋上,翘起一块又一块头皮,麻酥酥的感觉。我闭目享受这一刻带来的惬意。一直到头皮发烧、发疼,母亲才把妹的脑袋交给我,她准备热水去了。
我用篦子刮着妹妹的长发,她头上的虱子比我多。那些该死的虱子,跑的挺快,终于逮住它,看着它在指甲与指甲间挣扎。看到它张牙舞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不是喜欢咬我吗?你不是让我脑袋总痒吗?瞧你吃的肚儿圆的熊样,我让你嚣张!”说完,带有一种戏虐心理,还带有一种报复,狠狠地挤它屁股,发出“咯嘣”的脆响,略带一种咸腥味。我知道,那是自己的血味。
妹妹没有那么好心情,掉到麻纸上的虱子,她只用大拇指,“咯吧”一声,就直接挤破肚皮;或者用两大拇指,中间一挤,连着肚皮和尸首,一起碾碎,弄的两拇指甲盖全是血,那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末了,母亲将那麻纸收起,连着那些虱子和叽子,一起放进灶膛。看着熊熊火焰,听着“咯吧,咯吧”声,我好像看到寄居在人身上的一 切东西,都付之一炬。
母亲从小到大,依着次序,给我们几个头上抹着皂荚,乱糟糟的头发,顿时光滑而顺溜,就像缎子一样柔滑,还带有一种中草药味道。不理想的地方,洗过的头发,总带有皂荚渣。
据说,现在的中草药洗头膏,具有杀毒作用。是与不是,我不知道。反正我兄妹三人,直到上高中前,都用皂荚洗头,洗那一头的虱子, 还有妹妹那些叽子。
等父亲闲暇时,会给我剃头。想到光头,我宁愿留长发。脾气犟的我,不喜剃光头,原因是那些伙伴总会挖苦我:“光葫芦光葫芦卖菜油……”为此,我常常肿了脸,也青了鼻子,母亲和他们的母亲或父亲,也会吵好久。
村长儿子也用皂荚洗头,因为他走进人群时候,头发总是黑油光滑。这小子喜欢将他的长发用手拨弄,给人一种飘逸感觉。有一次,我笑了,而且是捂着肚子笑,他被笑得莫名其妙。因为我发现,他的脑门上,沾有一个虱子。
秋天的某个早上,我领着孩子感受农村风光,正在纳闷谁家栽种的一片皂荚树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仔细寻找,发现老村长手拿修理剪,从树林里捶着背、艰难地走出来。 村长老了,佝偻着身子,头发却理的很有精神。
叫一声老村长,他着实激动一番,说着不敢不敢,好多年没人这样喊了。一边给我介绍他的宝贝皂荚树,一边摘了许多皂荚,说:拿回去,给孩子砸豆吃!
女儿脸上写满疑问:这咋吃?
我讲起村长家的那棵皂荚树,以及树上挂着的半个犁铧,还有我的童年!
安永辉,陕西三原人,曾用笔名骆驼。闲时喜看书,但很杂。曾在国内各大平台发表文学作品多篇。
欣赏佳作,赞 谢长风老师辛苦编辑,替友说声谢谢! 谢谢做老师帮忙引荐,谢谢“大鲨鱼”的帮忙注册,更谢谢主编的认可采稿! 长风 发表于 2017-9-14 11:18
欣赏佳作,赞
谢谢长风老师的肯定! 欢迎老师,西部文学因你而精彩! 欣赏老师佳作,点赞问好! 文笔精彩,韵味悠长,佳作欣赏,拜读学习,遥祝写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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