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山人小说】中秋殇
“年怕中秋月怕半”，一晃中秋节又到了。 邱平带着九十岁的老爹从省城回到了乡下，准备晚上献月亮。 五十多年了，每年的中秋节这天，无论邱平在哪里，即便是跋山涉水他也要回到老家献月亮。 太阳刚刚落下西山，银盘似的月亮就迫不及待的跃上东山，将如银的清辉洒满大地。 邱平端出家里那张古色古香的献桌，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院子的中央。月亮正好在献桌的正前方上空，月亮里那株枝繁叶茂的桂树格外清晰的竖立在侧，邱平似乎看到了嫦娥姐姐抱着玉兔着急的望着他，他却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给家里的六神一一点燃香烛，然后才点燃献桌上的蜡烛。 “给你妈献上水果糖……”老爹坐在那把破旧的藤椅上，目光痴呆地看着邱平，喉咙里咕噜着不太清晰的声音。每年也就这个时候，痴呆了近十年的老爹才能说出这么基本完整的一句话来。 邱平没有理会，继续默默地操持着。 献桌上摆满了敬献嫦娥姐姐的月饼、香蕉、酥梨、苹果、石榴等水果，月光贪婪地吸在这些贡品上，久久不肯离去。堂屋正前方是一张宽大的先人案，说是先人案，其实就是一张宽约一米，高两米左右的纸质先人牌位。邱家的列祖列宗身穿清代衣服，正襟危坐在各自的牌位旁。“敬祖先不忘抚育恩，养子孙功德比山重”的对联点缀在先人案两边。先人案下端，是一张两头圆筒状弓起的香案，香案正中央的镜框里，一位清秀漂亮的女子微笑着，勾魂的大眼睛长睫毛让人浮想联翩，两个深深的酒窝令人不饮自醉。这是画匠根据邱平的描述给妈妈画的像，邱平在妈妈的画像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糖和巧克力糖，却独独没有月饼。 “妈，儿子回来看您了。”邱平跪倒在画像前，哽咽着说。五十五年了，邱平由一位五岁的孩童已然变成了鬓发花白的中年人了。 “给你妈献上水果糖……”老爹坐在那张破旧的藤椅上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五十五年前的那个中秋夜像放电影似的，出现在了邱平的眼前。 “妈妈，小兵家都有水果糖献月亮，我也要吃。”五岁的邱平拉着妈妈的手摇摆着哭泣。 “平平乖，咱不吃水果糖，咱家有柿子给月亮献，我娃吃了眼睛亮。”妈妈一边给邱平擦眼泪一边说。 “我不嘛，小兵说一毛钱能买十个水果糖，你给我买去……”邱平不依不饶地哭泣着。 看着家徒四壁的光景，爹爹叹息着闷头抽旱烟。 “我就要吃水果糖，我就要吃水果糖……”邱平依然在哭泣。 “我娃乖，我娃先睡觉，明天我给娃买去。”妈妈哄着邱平睡觉。 一大堆水果糖将邱平围在中间，妈妈抓起一大把糖果抛向空中，颜色各异的水糖果在空中飞舞着，邱平高兴地抓呀抓，怎么也抓不完。 “咣、咣、咣……”村头挂在皂角树上的那口破钟嘶哑、刺耳声音的将邱平从梦中惊醒了。他翻身床，爹和妈都不在屋，吓得邱平光着脚哭着跑出屋子找爹妈。 明亮的月光将村子照得像白天一样，皂角树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人。邱平揉着惺忪的眼睛，哭着在人群里找妈妈。 “妈，妈，你在哪儿呀？” “你妈在那儿呢。”一个社员给邱平指了指皂角树下的土台。 妈妈被粗壮的麻绳捆绑在高大的皂角树上，裤腿被撕得稀烂，鲜血已经流到了脚面上，脚下的木盘里摆放着两颗水果糖。 “妈——”邱平尖着嗓子哭喊着扑了过去。 “把外碎怂（小孩）拉住，别让他上来。”小兵爹是大队书记，披着蓝色的短棉大衣，威严地站在妈妈的身旁指挥着民兵。他油光可鉴的大背头梳得溜光，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蓖麻油的味道。 “社员同志们呐，阶级敌人就潜伏在我们的身边，平时看着挺老实的王秀花竟然翻墙到我家，阴谋毒害我们一家人，狼子野心何其毒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用手抬起了妈妈的下巴，“说，为什么要毒害我们？” “我没有，我只是到你家给娃娃拿了两颗献月亮的水果糖……”妈妈委屈地辩解道。 “哈哈哈哈哈，社员同志们呐，这话谁信？骗鬼去吧。”小兵爹狂笑着。 “你的意思是就为了偷两颗水果糖？”小兵爹接着问道，“怪不得我们队上夏天丢麦子，秋天丢玉米、丢棉花，说，都是你偷的吧？” “我没有！”妈妈俊秀的脸蛋在月光下一片煞白，好看的大眼睛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我看你家大门没关，好心给大嫂提个醒，顺便拿了你们两颗水果糖，结果被你家的大狼狗咬了我的腿。” “你放屁！你能有这么好的心肠？你就是到我家投毒害人来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贼！”小兵爹暴跳如雷。“邱俊轩，你家的贼媳妇你看咋办！” 邱俊轩是邱平的爹。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打死你！”老爹冲上台去，挥手就是几个耳光，打得妈妈眼冒金星，嘴角流下了一股鲜血。 “邱俊轩你这个大傻蛋，他狗日的心里想啥你不知道吗？”妈妈一边大声骂着老爹一边对着台下喊，“社员同志们，大家都知道，狗日的支书不是个好东西。我拿了他家两颗水果糖，就把我当阶级敌人抓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 “哼，王法？我就是王法！在我这二亩三分地儿我说了算！”小兵爹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个死不改悔的阶级敌人，你这个贼，公然破坏人民公社，破坏阶级斗争！” “打到阶级敌人！”小兵爹振臂高呼，几个民兵冲上台对着妈妈一阵拳打脚踢…… 突然，明亮的月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大家纷纷抬头，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银盘似的月亮却在一点点地消失，黑暗自天边涌来，吞噬着天地。 “天狗吃月亮啦！天狗吃月亮啦——”二爷好像撞见鬼似的敲着脸盆扯着嗓子大喊。 台下的社员哭爹喊娘惊慌失措像没头的苍蝇乱撞，大家各自跑回家去，胆大的拿出脸盆敲打着赶天狗，胆小的躲在被窝哆嗦成一团。 月光重新洒满大地时，皂角树上的邱平妈已经不见了踪影，小兵爹扬言明天要交给公社基干民兵法办。 公社的基干民兵还没到，邱平妈却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嘴里不住地在喊：“快，打狗，打狗……” 小兵爹冷笑着说：“哼，装死狗！” 第三天，邱平妈抽搐着离开了人世，小兵爹依然冷笑着说：“这就是与人民为敌的下场！” 安葬了邱平妈，小兵家的大狼狗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只有邱平知道，那狼狗被老爹给妈妈陪葬了。 五十多年了，中秋节成了邱平心灵上一块抹不去的伤痛，无论他身处哪儿都要回趟老家，给妈妈献上一盘花色各样的水果糖，痴呆的老爹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提醒他：“给你妈献上水果糖……”作者简介乔山人，男，原名杨文科。60后，陕西宝鸡人。2012年以来，在企业杂志上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2016年6月至今在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网、西部文学网、散文论坛，西南文艺等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70余篇。
故事感人，那个年代的确如此。学习欣赏，问好！ 感谢老师的点评，并祝您双节快乐，阖家幸福。 老师的文笔厉害，欣赏点赞！ 谢谢西部文学老师的鼓励，顺致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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