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叶刚随笔】秋居闲步
今日回杭城，用吴语说，蛮写意的。 闸蟹，吃得蛮香，虽不是阳澄湖的。虾，油焖的，也蛮好的。羊肉，还不是吃的最佳时节，容易上火，少吃了几块。素菜有冬瓜，可惜浮在排骨肉汤里。青海带，量多了点，浪费了不少。干菜肉，略有肥感，大概梅干菜少了点吧…… 全是自掏腰包买食材，自家炉灶调小菜，吃得放心，吃得清闲。大鱼小肉，大碗小盏，大呼小叫，大侃小聊，大爷小妹，大胸小嘴，大媚小骚，大是小非……如许表面风光，尽在闲居中回眸一笑，全然忘尽。 饮食，是一写意；散步，亦是别一写意。可惜，日未暮，夜中野趣尚须等待。散步，宜在月光之下，黑径之中。如有清风萧叶，湖波如鳞，那更有妙意。 饮食与散步之间，尚有一两时辰，可摆书于桌，略读十余页，远思近想，一切随己。心有可思，亦是一妙；心无可思之思，亦是一妙。时断炊粮，岂非大忧之伤；日进千金，亦有忧愁之处。人之存世，莫不一时，其间人事、富贵，终成烟云散尽。如此之时，莫不清茶一杯，旧书三卷，慢饮静阅，与天地共老。 淡然之时，欲学徐渭闲抛学问草野间，笑骂由己，悲欢随心，欲醉则醉，欲醒则醒，快意人间。如此人间，非如梦，亦如梦，尽在两可之间。人间非如梦，故无梦境看魑魅囚魍魉扮跳梁小丑。人间亦如梦，自梦自身，不梦他人。 今日之我，无百千九曲愁肠，亦无万千无形重压，尽可纵情享此黄昏时光。老子云：“无为而不为。”眼前障碍，纵有千万，轻身一绕，万千“柳暗花明之村”尽在目下。笑看异村风雨之佳景，回望来处障碍，他人尽在旧地徘徊，言愤脸青，茫然不知归处。 今日之我，亦如杭城六和塔中之鲁智深，高吟顿悟偈语：“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对潮而吟，快感自如江上醉风，畅快不已。鲁智深畅吟之余，临潮坐化。吾非佛中旧人，自是不学坐化。吾亦非兵家之人，“以义怒士”之旧招，亦难再动吾心。今日之我，如道家之庄子，逍遥天地间，与天地精神共往来，儒、佛、兵、墨、法五家尽离我远去。 畅想之余，窗外暮色已近。可惜无月，若有月光，夜踏小松林，寻古坟间徘徊之魂影，亦是一乐。民国红学宗师夏承焘，曾出一考题：“鬼火一闪……”请堂下弟子用四字描绘月下墓间可怕女鬼。弟子们都用“面目狰狞”“血盆大口”“长舌红眼”等词语，夏大师却说一点亦不可怕，不如用“粉面桃花”。弟子们都不解，夏大师说，你们所用之语，皆是有心理防备之词，真正的可怕，是意料之外的可怕。人之怕，唯有出乎意料，让人手忙脚乱，这才慌神失宁。女鬼，如此美貌，销魂之笑，让夜行人疏于防备，惊慌失措。“粉面桃花”四字，意境深远。 夏承焘对月情有独钟，文集名《月轮山词论集》，死前遗言“欲葬杭州月轮山”，终因原因种种，葬于湖光月色皆美的千岛湖群山之中。 如今之世，月下寻鬼，亦是难事，月下寻女鬼，更是难事，月下墓间寻女鬼，是难事中的难事。一则，他年鬼居之土，尽归人居之土。二则，他年尸身藏于九泉之地，今日尸身化成一缕青烟散于云雾之间。鬼屋、鬼尸之不存，何处可寻鬼。 鬼夜散步不见鬼，亦大无妙趣可言。不如回楼，追《河神》之剧，权当寻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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