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杯”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怎能忘了你
老去的旧时光里,满是你瘦小的背影。——题记
若你还在,该是九十七岁高龄的老人了!
你走了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这十六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
你的老家在一河之隔的段家湾,段秀实的老家,但你不姓段,你姓闫,打我记事起,人们都称你老闫。虽然我不知道你为啥不和我一个姓,但我清楚,你是我的亲人,血浓于水的亲人。
记得有一年,在乡村小学当校长的麻脸福全说你:“老闫,你该老怂怎么怎么”。我当场就给他下不了台,愤怒地说:“人老了就都成老怂了。”
他尴尬的看着你,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的厉害,我当时大概只有十多岁啊。现在想来当是一种对你的敬爱,对你的保护,我小小的心里,从未把你当作外人。我绝对不允许别人这样说你,就开玩笑都不成。
说起你的一生,可谓苦矣。
你少失怙恃,投奔姐丈,寄人篱下,历尽艰辛,个中苦楚,一言难尽。年岁渐长,仗着力气,去打长工。
你干活肯舍力气,性子绵软,人极良善,又笑口常开,深得主人一家信任和尊重,一直干到全国解放。
时间一晃,你四十出头了,解放也已十多年了,可你仍然过着一人吃了全家饱的日子。无奈之下,你便入赘张家,养活孤儿寡母大小六口人。一进门,你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奔头,满心欢喜地为这个家东奔西跑,四处奔波。很快,几个大闺女出嫁了。你又为老三——唯一的儿子攀缠媳妇,到处打问适婚姑娘。
此时,文化大革命搞得如火如荼。运动来了,老党员把你叫去,说要斗地主富农分子,你必须上台发言揭发。还叮嘱你一定要说:地主让你吃糠咽菜,受尽折磨,他们的手上沾满了长工的鲜血。
可你到好,上得台去做出的举动让老党员很挫败。你站在台上,说:“东家吃啥我吃啥,有时我没按时回来吃饭,东家把好吃的藏在窑窝,等我回来吃。”人家大骂着把你赶下台。
你自己说说,这世上还有比你没眼色的人吗,这世上还有像你这样给自己找不自在的人吗?几十年后,我在异乡向一个长者讲你的故事时,人家笑着说,那话她在文革时就听过,没想到是你!想来,当初这事能传得那么远,你肯定是被当做反面教材到处传颂了!
由于你的仗义执言,你的东家一家没受任何牵连,没挨批斗。只是他们家的晚辈从此更加的尊重和爱戴你。
可你受牵连了,被发配到离家八里远的东河沟水库上工,晚上还得住下看工地。一天两三个来回的跑回家吃饭,鞋底常常被磨破,脚趾头露在外面……但你仍咬牙为儿子议亲。终于,你的心血没有白费,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你的继子了。你喜出望外,倾尽全力置办了聘礼定亲。几月之内就议定了婚期,你不满十八岁的继子要当新郎官了。
那些天,你忙进忙出,满脸喜悦,在高大的窑洞一进门左手用胡基垒了个厢房,盘了一个小炕,还在挨过道安上了小窗子,窗格上贴满了喜庆的窗花。于是,宽敞的窑洞有些拥挤起来,因为过道大约只剩一米左右了,过道右边是个大炕,那是你和她们母女四人的睡卧之地。当时,你已添了两个闺女,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她们看见你忙忙碌碌,也跟在你身后为自己的哥哥尽绵薄之力。
到了那天,喜庆的鞭炮声迎来了穿着棒棒棉袄,一身喜气的新娘子。看着新媳妇银盘脸,双眼皮,大眼睛,长辫子,露出娇羞的神态,你真替儿子高兴。你麻利的指挥人给娘家人上菜上酒,酒足饭饱,顺利送走娘家人。腊月天短,很快就天擦黑了,你去借宿了。
晨起,新媳妇问了娘——你的妻,厕所所在地,右手一拐的烂窑院,便进去了。好长时间过去了,不见新媳妇出来,你的妻再也等不住了,就去看。新媳妇坐在一个大土块上,脸颊发白,烂窑洞门口与土块相临空处,有一个血迹斑斑的死婴。她看了啥都没说,便招呼新媳妇出去吃饭。新媳妇胡乱刨了几口,口称肚子疼就上炕躺下了!
恰好你回来了,妻便把事情大概给你说了。你听了二话没说,就去大队为她抓药。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未等你药拿回家,娇美的新娘已经大出血去了另一个世界。
待你回到家时,只看见继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双手拍打着膝盖哭天抢地大声叫骂的老娘,呆呆傻傻的。一看你回来,慌乱地叫了声“爹”。便紧跟在你身后,你走哪,他走哪,寸步不离,好像失去了主心骨。
你并不惊慌,直接找人钉薄木棺材去了,还找人通知了女方家。于是两家人在别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掩埋了新娘子。
由于你给聘礼时豪爽大方,出事之后没有胡搅蛮缠怪罪那家人。那家人觉得你厚道,人善,非要以后和你家走个亲戚,你断然拒绝了!
小小的新郎官还不知女人是咋回事时便送走了他的第一个媳妇。从此一蹶不振,因为年幼失怙,姐弟众多,寡母力弱,早已阅尽人世炎凉,深知世事难料,人生不易,但从未想到命运给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原想继父苦巴苦巴地出蛮力,拼死拼活地给自己娶了媳妇,才说二人好好孝敬爹爹,那曾想却是一场悲剧!
现在回过头去想,这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还是社会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因为彼时“打砸抢”盛行,样板戏正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混乱的!谁知道那女子的肚子是谁搞大的?
继子年少无知,阅历浅薄,经历此事打击,压力过大,思虑过甚,身体大不如前。你便仗着年富力强,拼死打头阵,依然往返于水库与家之间。
短短两年时间,你不但在院中盖起两间土坯偏厦房,还替儿子又娶了亲。这次娶的还是个上过中学的女娃娃,虽然看起来个子矮小,面黄肌瘦,儿子当时也不满意,但你认定了这个女子,硬是娶进了门。
这媳妇果然好脾性,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为这个家操持了一辈子,尤其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很惹人爱。
孙女出生时家家缺粮,娃娃经常饿得呆呆苶苶的,大些了能坐住了,就稳稳当当地坐着,不爬不动,不哭不叫,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像玩具娃娃。
是你看着心疼,举债买来奶山羊,牵到水库放养。你每天下午将奶挤好后,把奶瓶放到泉水里冰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你心急火燎地将羊奶送回家。有时,不知什么野物晚间偷喝了羊奶,你可得再挤奶。就这样在你风雨无阻的送奶中,孙女健康成长!
对年龄小点的孙子,你才上心,更是宠溺。记得那年那月那日,他就要迎娶新娇娘了,你还问他,今晚还在爷炕上睡吗?孙子笑嘻嘻地看着你,并不作答。你长叹一声:“乖孙子长大了,要给我添重孙了”。那语气里有欣慰,更有失落。
谁见过孙子在爷爷奶奶的炕上一直睡到娶亲的前一夜。而你的孙子就这样睡到了!
当孙子孙女们的孩子喊你爸爷时,你已经八十了,每天你睡在大炕上,看两个重孙女在炕上你追我赶,你的眼里满是慈爱,那时你的口里只剩下几颗牙齿,还被孙女的丫头一脚踢掉了唯一的一颗门牙。你不愠不怒,当你去世了,孙女领着不到三岁的小女孩回来奔丧时,小女孩怎么也不相信爸爷走了,坚持给人说:“我爸爷在柜柜里睡着了。”
若干年后,她已长成了18岁的大姑娘,仍然记得爸爷的最后一颗门牙是自己踢掉的,爸爷最后在柜柜里睡着了!
那时,你仍然像能干的小伙子一样,啥活都能干,啥活都干。上街时还要背上孙子的胖丫头,瘦小的身子担上粪土比年轻人跑得还快。
最值得人称道的是你一辈子不说谎溜须。那年你上街回来,村里两个年轻媳妇在吵架,你挡了挡,没有劝住,就回家了。可过了几天,警察叔叔上门了。原来吵架的一方有人在县城有一官半职,觉得农夫的婆娘侮辱自己的婆娘了,去派出所里报案说,农人的老婆给他老婆灌大粪呢,而你呢,不幸的被他们指认为见证者。你却老老实实地告诉警察:“我看见铁锨上有粪是事实,但并没有看见给谁灌。”于是此事不了了之,而农人两口却对你感激不尽。
至于你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的付出,更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你在张家整四十年,勤勤恳恳,春种秋收,作务庄稼,种菜务瓜,喂牛养羊,牲口集上当牙行。一刻不停的想法设法挣钱养家糊口,使这个家里永远一派祥和,父慈子孝,媳贤孙乖。
你去世后,你最爱的孙子守在灵堂七天七夜,别人都感叹万分,老闫活着时积德了,孙子不亲都这么孝道的!
送你上路的那天,你那已五十多岁的继子哭得涕泪横流,在你坟前长跪不起,哽咽着告诉自己的女儿:“你爷给我娶了两个媳妇的恩情,我永远忘不了。还有当年看下你妈,我死活不愿意,现在看来他老人家实在英明。没有你爷,就没有这个家!”
是啊,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个家,更不会有我,我早就饿死了,是你风里来雨里去给我送羊奶把我喂大的!你就是我的亲爷,生生世世的爷!
时隔十六年后的今天,我问爹,你还想我爷吧?想啊,我经常梦见你爷在我年少无助时给我娶妻的场景,在地里作务庄稼碾场扬场时的动作,老了担着粪土时的身影!自从他走了,我一有空就上公坟去,在他的坟前坐坐,给他说说话,烧烧纸。
这一刻,我明白了,父亲和我一样从未忘记过你!
爷啊,你这辈子对这个家的付出,怎能让我们忘了你呢!
张艳萍70后,陕西凤县人勤于笔耕,诸多散文见于纸媒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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