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菊花 发表于 2017-10-23 15:31:30

【“秦晋杯”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白发亲娘

本帖最后由 于菊花 于 2017-10-23 16:13 编辑

每天下班,我匆匆跑向公交车站台,挤进纷涌的人流中,或坐或站,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工作,来来回回的路程,看着或陌生或熟悉的人,脸色平静不悲不喜,装出一副看透世事沧桑的模样。
   车上的乘客们,大多是附近工作下班的工人,行色匆匆,面无表情。或许现在的城市里开始流行冷漠,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压力让人们疲惫不堪,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终于简化成无言的面具,彼此冷漠地扫一眼,没有探究和交集,桥是桥,路是路,但我们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温暖和阳光。
   也有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夹杂在人群里,低着头坐着,一边玩手机,一边听音乐,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塞着小小的耳机,很陶醉的神情,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阳光又时尚。从他们脸上,看不到沧桑和忧伤,也触动我们心底的那根弦,而我们对已逝的青春,不也得不一次次怀念。目光在人群中游移着,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又回归到初上车时的急切,今天,她在家里还好吗?
   下车,快步走过人车交织的街道,气喘吁吁地爬上五层楼,推开门,就看到沙发上那个老人,蜷缩成一团,像个半大的孩子一样,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尽管小心翼翼的,她还是被惊醒了,突然睁开一双浑浊灰暗的眼睛看着我,裂开没牙的嘴唇笑。
   “糖糖,给我糖糖。”她伸出干瘦如柴的一只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好,给你糖糖吃。”我赶紧从挎包里掏出一颗糖,剥去花花的糖纸,喂到她嘴里。于是,她刻满沟壑的脸上,就露出孩子气的傻笑,那么满足,那么快乐。
   我打开电视,选择她最喜欢看的戏曲频道,那抑扬顿挫的戏词从屏幕里传出来,她马上变得精神十足,眼睛紧紧盯着戏里流动的画面,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唱声。
   我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蒸米饭,得多添点水,让米饭松软可口。老人牙齿几乎掉光了,一点硬的食物都咬不动,我跟着她,也得每天吃煮得稀烂的饭菜。
   “来,吃饭了。”我把西红柿炒鸡蛋扒拉一点在她碗里,招呼她坐下吃饭。她一声不吭地接过去,用一把小勺一下一下往嘴里送。其实,她早已没有味觉了,可我总觉得她什么都能感觉得到,不嫌麻烦地给她夹菜,一口汤一口汤地去喂她,直到她摇着头再也不张嘴了,给她擦手擦嘴,扶她靠在沙发上,继续看咿咿呀呀的戏剧。
   有时候,她会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妈妈,我想出去玩。我心一下子就酸得只想哭,忍许久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我每天要上班,很少有时间陪她出去转,她一个人下楼,我又担心出事,只能让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跟蹲监狱一样。这样的关心和孝顺,对她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我心里也常常觉得有愧。她自然体会不到我矛盾的心情,看到我掉眼泪,却一下急了,嘴唇哆嗦着,伸出干枯的手指来给我抹眼泪:“小兰子不哭,妈妈给你找糖吃。”她慌忙在衣服兜里一遍遍摸着,那急切的表情,跟我看到她哭时一模一样。
   是的,她是我妈妈,可很多时候,她也管我喊妈妈。两年前,她的神志开始恍惚,忘东忘西的,经常出来进去在屋里打转转,嘴里嘟嘟囔囔的,却想不起自己要干什么,找啥东西。慢慢地,她开始语无伦次,再后来,就完全痴呆了,连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不认识了。
   以前,她是和爸爸住在乡下的。乡下有我们的一个小院子,门外有不大的果园,还有四五亩庄稼地。爸爸妈妈就是在那个小小的巢穴里,把我养大,供我上学。我飞出小村子,成了枝头上的凤凰,爸妈乐得脸上都绽开了花,逢人便送喜糖。我上大学前,爸爸杀了两只羊,摆了宴席招待乡邻,听着大伙啧啧的夸赞声,爸爸喝了酒的脸红得放光,呵呵地憨笑着,满是自豪。可是,我哪里知道,我的学费,是爸爸妈妈从亲戚邻居那里挨家挨户借的。我去省城上大学后,爸爸就跟着村里人远走他乡,去建筑工地打工,一干就是很多年,直到我毕业有了工作,结了婚,买房子的时候,爸妈还把全部的积蓄都给了我。
   爸妈老了,像被榨干了水分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却执意不肯离开。我一次次回家去接他们,希望他们能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让我照顾他们,可爸爸总说,他们的根在土地下呢,离开村子,他们会觉得心慌,不踏实。妈妈也说,城里的马路上车多,害怕,楼房太高了,看看窗户外都头晕,住着憋气。任我好话说上几萝筐,固执的爸妈始终不肯来城里住。其实我心里清楚,爸妈是怕给我添麻烦呢,我公婆都是城里人,对我乡下的爸妈总是不待见,爸妈又怎会为了安逸,让他们的宝贝女儿难堪。
   两年多以前,爸爸得了癌症,手术不成功,过世了。爸爸的离去,对妈妈是致命的打击,他们相濡以沫了一辈子,谁撇下谁,都只剩下悲剧。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老屋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再次提出接她来城里的时候,她还是不依。她说,不能把你爸一个人抛在家里,他回来,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妈妈说,人死后都有灵魂的,会常常回家看看,她得在家里守着,守着爸爸。
   妈妈虔诚地点上三根香,插在爸爸的照片前,嘴里絮絮叨叨的,就像爸爸活着的时候一样唠家常。她告诉爸爸外孙女考上大学了,小兰子来看他们了,买的月饼可香可甜了。说着话,把敬献在桌子上的月饼拿一块,一点一点掰碎了,给爸爸吃。这样的场景我每一次回家都重复着,看着妈妈满头的白发,苟瘘的背,越来越瘦小的身子,我喉头哽咽着,泪水一个劲往肚子里咽。
   工作总是忙碌,能回家看妈妈的时间少之又少,平常只能打电话问候妈妈。有一段时间,我电话打过去,总没人接,有时候电话通了,我问半天却听不到妈妈应声,即使说话了,也语无伦次的,问什么也说不知道。带着疑虑,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去,我年迈的妈妈,竟然不认识我了。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患了老年痴呆症。
   这次的妈妈,再也不会说不跟我来城里了。她傻傻地看着我给她收拾东西,跟着我出门,走出院子,却又挣开我的手,急慌慌地进到屋里,把爸爸的相框紧紧抱在怀里。我一路哭着,把爸爸和妈妈接来,从此,我的生活里便多了一份牵挂。
   有时候,看着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我就想,她是我妈妈吗?以前的她,多精明多能干啊!岁月不堪剪,它把我妈妈的健康生生地夺去,让她生活在一个空白的世界里,失去了活力。
   妈妈的状态,越来越差,反应迟缓,记忆力几乎全失,有时候,连大小便都失禁。我每天上班前都监督她上卫生间,偶尔回来,也会发现她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我拉她起来,就看到沙发套上湿湿的一片,而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扣着手指头,一副委屈而愧疚的样子。我给她换裤子,换沙发套,她跟在我身后,嘴唇不停地颤抖,那副可怜的样子,扎得我心一阵阵疼。
   秋凉了,阳台外面的草坪开始泛黄,她静静地站着,眼睛看着窗外,突然会说:“麦子黄了,你爸爸该回家了吧?”这句话,她问得很清楚。
   “嗯,爸爸过两天就回来了。”艰涩的声音从我嗓子眼挤出来,眼泪又开始打转。
   她默默地回到她住的卧室里,一遍遍擦拭着爸爸的照片,眼泪也在深深的眼窝里打转转。
   天气好的时候,我带她去楼下晒太阳,她害怕车,总是紧紧拽着我胳膊,听到车喇叭声,就往我怀里躲,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飞波流逝的光阴,推着我们前行,改变着我们的模样和心态,让远的更远,近的更近。
   在小花园里找个向阳的长椅,扶着她坐下来,沐浴在阳光下。她看着周围的花草树木,来往行人,傻傻地笑,满头银丝亮晶晶的,闪着耀眼的光。她眼神迷离,神情恍惚,一只手紧紧攥着我衣角,生怕一松手,就把我丢了。或许,也是怕把她自己丟了吧?和她朝夕相处,我已经能时时揣摸出她的心思。
   妈妈,天天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若我退休时你还能这样牵着我的手,多好。我会每天陪着你,就像小时候你陪着我一样。我真怕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张老照片,镶嵌在冰冷的玻璃后面,没有了温度,没有了气息。而我,也只能在梦里,去寻觅你的身影。
   妈妈,我们母女的缘分,早在你把我从玉米地里抱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这么多年,你从未亲口告诉过我我的身世,但我从小就知道,你们也是心照不宣。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是我最亲最爱的妈妈,就足够了。
   轻轻地,在她布满沧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她笑了,笑得那么真,那么美!



作者简介:于菊花,笔名红尘有爱,甘肃省作协会员,中国延安文艺学会会员,金昌市作协会员,在各大文学网站发表文学作品三百多篇,一百多万字,网站上架电子书四部,出版个人文集《人在旅途》、《穿过记忆的河》。写作范围广泛,作品有散文、小说、诗歌,文章在各省市报刊杂志都有发表,多次在各类征文中获奖。 通联:甘肃省金昌市金川区二十一区八十栋一口一楼右室邮编:737100电话:13209451122电话:   17609465806邮箱:2665867891@qq.com微信:hcyayjh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7-10-23 20:02:55

欢迎老师,西部文学因你而精彩!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7-10-23 20:03:47

轻轻地,在她布满沧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她笑了,笑得那么真,那么美!

欣赏老师精彩散文,点赞问好!

于菊花 发表于 2017-10-25 11:25:58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7-10-23 20:02
欢迎老师,西部文学因你而精彩!

第一次在西部文学网发文,感谢网站管理关注!

于菊花 发表于 2017-10-25 11:26:29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7-10-23 20:03
轻轻地,在她布满沧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她笑了,笑得那么真,那么美!



谢谢老师欣赏点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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