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叶刚随笔〗闲评赤岸名医朱丹溪与仙岩名医楼英非师亦友之百年公案
楼英与朱丹溪有否名义上的师承关系，在萧山仙岩楼氏族人中，是一段六百年公案，至今争论不休。史书皆无相载，朱丹溪收楼英为弟子之事，然而楼英之表兄浦江戴原礼，是朱丹溪最得意之弟子，确凿无疑。朱丹溪收戴原礼而不收楼英之事，在仙岩亦成百年非议。故朱丹溪之形象，在仙岩一地，似褒似贬，集于一身。褒者，其医术独绝，深受楼英尊敬；贬者，其私藏医术，生怕楼英超越。后人之评议，有大是亦有大非，唯有探源考流，才可一断百年医界之公案。 台湾大学者黄仁宇有一史学妙论，大凡今日之事，宜往后退百余年审视，才可居高点而断清今人纷争之旧事。“往后退”，乃黄氏史学观之精髓。今若审明朱楼两大名医之师承源流，视点亦要往后退，退至朱楼两人所处之世，甚至再往后退几百年。所以朱丹溪之前辈大医李东垣与罗知悌，不可不考。如此，朱丹溪与楼英两人内心之隐秘思考，或许可一布于世。 先说李东垣。元代砚坚《东垣老人传》曾记载，晚年之李东垣想传一身医术于人，听说罗天益人品学问俱佳。其后，李东垣之友带罗天益来见。李东垣一见就问：“汝来学觅钱医人乎？学传道医人乎？”罗天益则答：“亦传道耳。”李东垣此问甚巧，把医术分为赚钱医术和传道医术，这是个两难问题。罗天益若答前半问，显得太贪财；若答后半问，显得太高尚。行医治病，自要赚点钱糊口，故罗天益言其亦要传道，一个“亦”字，真是答得妙也。赚钱，传医道，两不误，此乃罗天益之言外之意。如此“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是学大医术的奇才，李东垣自是喜爱。所以李东垣传罗天益医术三年，罗天益吃喝用度，李东垣全包。罗天益终不负李东垣所望，整理东垣所遗医书，大传李东垣医术，故李东垣之《脾胃论》至今未中绝。 再说罗知悌。罗知悌在医学史上，确是奇才，其师承荆山浮屠，荊山浮屠师承河间刘完素。大概宋亡后，其又至燕京，旁学张从政攻下三法与李东恒脾胃之论。至晚年，其不亲自给病人诊脉，由其弟子诊脉后，入室禀告，然后其口授治方。此种治病之法，有四层妙意：一则其医术之高，二则其相人极准，三则其弟子水平亦高，四则其教徒之法独特。罗知悌敢如此做，其自信心亦非一般。若其弟子诊脉水平不高，必砸其招牌，然罗知悌晚年治病从无出错。此亦与其收徒严格有关。 成化《杭州府志》有记载罗知悌收徒之事。史载，朱丹溪慕罗知悌之名，至钱塘拜访之。罗知悌闭门不纳三月之久。三月之中，朱丹溪日日至罗府门前，拱立盼见。其间五次遭拒，最后连门人亦不理朱丹溪。估计，朱丹溪此番拜师，势必受尽罗府门人羞辱，或许门人亦会大骂其“厚脸皮”“癞皮狗”之类恶语。然朱丹溪并不介怀，大雨滂沱之日，亦必至罗府门口拱立。故朱丹溪弟子戴良在《丹溪翁传》中曾云：“（罗知悌）性褊甚，恃能厌事，难得意。”如罗知悌真是心胸狭隘、不愿侍奉人、自视甚高之人，他与南宋理宗皇帝就不会有深厚交情，亦不会屈尊旁学张李两家之医术。方步范《遂初轩医话》上卷《名医补传》中，记载罗知悌无偿医治一蜀僧之事，亦可作一佐证。此西蜀僧人在浙江七年，忽思四川之母亲，想回家又无盘缠回家，于是日日向西张望，终因焦虑而大病。罗知悌听说此事，免费医治半个多月，直至蜀僧病愈。然后罗知悌赠银十锭，以作归家盘缠。故罗知悌乃有大医精神之人，绝非戴良笔记中所载心胸狭窄之人。 大志之人，因有大辱，终成大才。三月之后，罗知悌整装迎接朱丹溪。估计两人相见之日，户外大雨如注，寒气逼人，烟雨迷蒙。罗知悌大开府门，执丹溪冰寒之手，至于府内。二人秘室畅谈，心意相合，一见如故。是日，罗知悌大爱朱丹溪学医之诚意，故日后尽以平生所学全授之。然而罗知悌先前如此对待朱丹溪，其亦在寻找真正传人。想学罗知悌一身医术之人，必不在少数。然学医之难，非常人可承受，此传人，非有大毅力不可。故罗知悌冷待学医之人，乃在删选学医之人。若有人站罗府前一两天，甚至一两周，负气而走，必非罗知悌心仪之人。朱丹溪则不然，拜师不成，终日不离开罗府门前。此种韧性，乃大医之精神。罗知悌收徒之法，朱丹溪深懂，故其开派收徒之时，常谈及此事，非表不满，实乃秘传大医之精神。戴良虽为名儒，其亦不懂，故朱丹溪一生绝学，弟子之中，似乎只传授于戴原礼。大概戴原礼，亦是如此之人。 李东垣、罗天益、罗知悌、朱丹溪皆为金元四大家中创派人物或核心传人。金元四大家，不轻收传人，常秘传医术于弟子，此乃当时之人共知之事。后人读李东垣与罗知悌收徒之旧事，若不明金元医学界之风气，亦常会误读。如李东垣收传人甚宽，罗知悌收传人苛刻，后人喜欢从人品与性格问题角度评论两人。其实大不然，宽容和苛刻，是假相。真相乃是两人收传人，考验之法形异而质同，皆在收人品和智慧超绝之传人。朱丹溪不收楼英为弟子，非楼英人品和智慧有问题。此中之因，或许楼英因人品和智慧太高有关，或许与两人皆为性情中人有关。义乌人至东汉楼重玉以来，侠风、文风皆盛，夏演、佛堂、赤岸一带可谓独绝。朱丹溪性情中人，少时好抱不平，身有任侠遗风，又好读文写书，有儒者之风。萧山仙岩之民风，亦重文尚武，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楼英乃性情中人，其父楼友贤亦如此，家风自先祖楼重玉以来皆如此。萧山仙岩名士楼岳中，对楼英生平亦有考证，相载，暮年之朱丹溪有一封信写于楼友贤：“一卧丹溪相见稀，小园日日掩荆扉。晚来不惜尘双屐，扫榻殷勤话夕晖。”此信，乃家常之语，言浅情深，溢于之外。大概，朱丹溪想百里外的楼友贤，希望他重游义乌赤岸，来番长谈。一个性情中人想另一个性情中人，可惜此时之楼友贤，身体亦不佳。故两地往来，皆是楼英代步。故楼英多次往来义乌，与朱丹溪谈医论道，自不可免，其间替父访友，大概是来义乌赤岸之一大原因。朱丹溪去世之年，楼英自仙岩至义乌吊唁，途经诸暨，适逢朱元璋与张士诚争夺诸暨。楼英不顾凶险，步行至义乌赤岸。此中事，亦非性情中人所不为。朱丹溪和楼英，两个性情中人，一老一少，相谈总是甚欢。其间，朱丹溪对楼英倾囊相授医术，此亦是事实。大概楼英呼朱丹溪为师，朱丹溪拒绝，此或许就是六百多年的真相。性情中人行事，总不拘礼俗小节，痛快则已。六百年来，萧山仙岩人误会朱丹溪，不收楼英为弟子，必是私藏绝活，心胸狭隘。此种误会，如浦江戴良误会罗知悌一样，如出一辙。亲者自亲其师或先祖，若其师或其先祖，略有委屈，必有不服。此亦爱师或爱先祖之外化而已。其实大医皆有大胸怀，非常人所能测而已。若常人以常理相测，必生千古误会。 2017.11.23〖简介〗楼叶刚，钱派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杭州萧山儒学学会会员，中华楼氏宗亲理事会秘书长。欣赏精彩佳作！祝好！ 楼老师滴文章的都附有哲理性，点赞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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