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叶刚随笔】旧宅沧桑
吾家旧宅钱塘小院，处仙岩古镇之南，殿山之北麓。屋南有钱塘湖，湖东、西、南三面，皆有环湖古民居，北岸昔有青石板路，今不存，旧影尚存吾辈心中。 吾五代祖龙渊公生五子，族称“五虎”，后分五房。因人丁始兴，老宅不堪用，龙渊公于光绪年间筑宅钱塘湖畔，名为钱塘小院。此宅至今亦有百余年之久。小院之内，有方形天井，天井北面有明清古廊，一廊之上，有三大屋。东侧大屋，乃大房旧宅，后大房因故迁居杭城，故卖旧屋于董姓人家。廊中旧屋，乃堂屋，三房利民大伯所居住。三房以书香著称，余略会读书，亦三房外甥朱斌所教。朱斌，吾表哥，非堂兄，因其父母援彊至乌鲁木齐，故其养于三房外祖父家。吾哥自幼聪慧，县试以仙岩旧镇第一名而入萧中。吾哥曾问余，欲读书否。余曰，欲读书而难入其门。故吾哥夜教余读书，达半年之久。此往事，亦过二十有八年。忆之，则甚感怀之，双泪欲下。因余少愚，不善读书，唯吾哥不弃，倾心相授读书之妙法。 古廊西端，乃四房旧屋。余少时，久居此屋读书。夏日蚊多，则取清水一盆，双脚浸于其中，以避蚊咬；冬日寒多，则取一暖炭炉，上铺旧布，双脚放于上，夜读不绝。吾哥常闻声敲门，至门内，略翻余读之书，翻毕，则问一二书中内容，余答毕，吾哥点点头，阖门而走。如此之夜，吾哥按时至，按时回，半年之内似无有辍。吾哥视余，如家族之才。今日观余，似亦未成大事，常以行小事而后快，亦有负吾哥之托。然余至今尚爱夜读书，此昔年旧习也。 人有旧习，家族亦有旧习。然吾家旧习，赌风不绝，至吾父，开赌坊有三代。昔年，三教九流云集，赌客侠客，常聚一堂。吾太公，江湖人称“天配手”，吾未见其人。族人传闻，心算快，赌技高，又尚武重义，才于晚清创仙岩赌坊。故吾家族，一直以龙渊公之书香而传家，余家四房至吾太公，则中绝。吾父亦好赌，赌技和拳脚亦惊闻乡里，唯不传吾弟与余。故至吾一辈，吾家秘传赌技，亦中绝。吾与吾弟有誓，不染赌坊之事。故吾家弃赌又从文，亦从余始。吾族在龙渊公时，读书和经商，在晚清乱世，亦过得有滋有润，后乱世太甚，不堪家用，才开赌坊。此中故，亦与龙渊公相关。龙渊有一族规，吾家族之女子，外嫁各房需出财礼，要大办一番，费用皆有族人承担。吾家族男子娶亲，各房帮忙即可，不用出资。此风久传，吾家至太公时，弃文从赌。相传，吾家钱塘小院，民国旧时遭火两次，皆是人为，大概于此亦相关。吾家亲友，闻此事，皆携械而至，欲惩人。吾祖息事，才未酿大祸。此中事，本亦有愧。 赌客云集，侠客醉酒，皆成吾家旧宅沧桑。余家旧宅，非有江湖味，亦有朝堂味。吾家绍兴舅公，与绍兴今古俞氏名人，皆同宗。舅公少时，至北京，参加群英大会，此年浙江代表唯舅公一人。周总理见吾舅公，甚喜，称吾舅公“小老乡”，遂与吾舅公单独合影。合影之后，只洗一张照片，底片销毁，以示珍贵。舅公回绍，过仙岩，至余家，见吾祖母。姐弟两人，相谈甚欢。后吾祖母曾手指吾读书时所坐之椅子，对吾云：“此处，你舅公曾坐过。”余舅公为官，清廉正直，有周总理遗风。余每年正月，携妻儿至绍兴舅公家，饮酒之时，最喜听舅公闲谈绍兴文化和周总理之高尚人品。此中味道，与舅公至余家闲谈，一样有味。故余偶访余家旧宅，见旧椅，常思舅公之语，为人不正直，枉为人。 此旧椅，至余四岁之时，吾三房叔父楼友球亦坐过。昔年，吾叔父，官至县长，自江西而来。吾父与叔父两人，喝茶闲谈。两人所谈之事，吾自不知，唯余叔父，勉余多读书，今尚记得。多年后吾姑父尔文，亦坐此椅，在余家感叹。姑父与表弟楼华，自南昌而归，两人曾拜访吾叔父与楼华舅公仲南将军。姑父大感叹，称吾叔父“为官清廉，不近人情”。楼华表弟亦感慨吾叔父之丈人，走过长征，曾官居省内三把手，依旧两袖清风。吾叔父，昔年复旦大学哲学系毕业，后精通法制，多次访欧，编订不少法律之书。他生平最恶污吏，自不徇情，于家族之人从未拔擢，唯以多读善书勉励族人而已。姑父和楼华至仲南将军家，老将军亦两袖清风，淡泊名利，大笔一挥，书写“天道酬勤”四字，赠勉吾表弟。吾表弟亦于将军书房内，见彭德怀将军后人盛赞老将军清廉之语，亦深有所感。仙岩楼氏之清廉风骨，从未中绝。如仙岩革命志士楼曼文，一身正气，后嫁与方志敏之堂方志纯。江西方家，亦是大廉大洁之家。家族有廉风，才人必不绝，自古宜然。 然如今吾家旧宅久闭，若亲友闲谈朝堂正气，亦不易相聚。此种闲谈正气之家风，余亦带回义乌。自余始，此亦为余家之家风。书卷味，江湖味，朝堂味，在吾家旧宅中，是散不去的江南旧味。然在江南旧味中，最散不尽的，或许是亲情味。 余怀旧宅，自难相忘亲人旧影。江南小妹丹红，亦来吾家钱塘小院居住、读书，有一两年。丹红家族，在河上店上山头亦算书香人家，族人中，有印度泰尔戈的第一位中国弟子魏风江。魏风江故居，即在小妹家的院落中。小妹闻吾在微信中谈钱塘小院，总是大呼，欲回来看看。昔年，余闻侄女楼佳悦，亦回钱塘湖边，一拍旧宅旧影。佳悦家与钱塘小院相对，隔一小胡同。佳悦来之年，大概是与王晓明联合演出《大唐玄奘》之后。那年堂弟建孟闻之，大呼要来看看佳人。 江南旧宅，没有旧都市繁华之表面风光，但依旧风情万种，大概是江南四味在沧桑中，总散不尽的缘故。 2017.12.9〖简介〗楼叶刚，学界泰斗钱钟书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杭州萧山儒学学会会员，中华楼氏宗亲理事会秘书长，香港文联作家协会终生会员，《语文报》杯特等奖指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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