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杭盖 于 2015-2-4 16:28 编辑
转场
哈萨克人,是在中国这片圣土上还在坚守的最后一个伟大的游牧部族。 ——孟克杭盖
阿曼卓勒老爹说穆丽德尔是青格里牧场最美的丫头,那一定是。 老爹是阿尔泰青格里牧场的一座山,他说出的一句话,也如阿尔泰山一般稳稳地。是的,猛烈的狂风能吹走高耸的阿尔泰吗?不能。猛烈的大风能吹走阿曼老爹留在青格里的那些话吗?也不能。 布塔想去青格里看看阿曼老爹说的穆丽德尔,可他怎么去呢?你总不能对人家丫头说:“穆丽德尔,你是青格里牧场最美的姑娘,我想看看你。”那人家不笑话死你么?说这话的巴郎子会被当人当成傻骆驼的。聪明的布塔是傻骆驼吗?嘿嘿,当然不是了。 可布塔一门心事就是像见一见穆丽德尔,很想见。在阿肯弹唱会上见吗?那要等到明年了,明年太久了吧?整整等上一年吗?那不能。那还不把胡子等出来了吗?布塔才二十一岁,他可不想急着把胡子等出来。 是呀,等这么久?那不把胡子等出来了吗?你瞧瞧,穆丽德尔这名字起得多美?——“珍珠一样纯洁”,这是多美的哈萨克姑娘的名字呀。可有人说穆丽德尔是个汉族姑娘,布塔不相信,汉族姑娘怎么会来咱们遥远的青格里呢?可还是有很多牧人说穆丽德尔确实是汉族姑娘。布塔有些迟疑了,后来他想通了:不管是哈萨克丫头,还是汉族丫头,只要能来通天之地青格里,那就是青格里的丫头。 为了青格里最美的丫头,他要采一束最美的草原花,送给青格里最美的穆丽德尔。 心事有了,手里的花也有了,可去见穆丽德尔的理由还没有呀?这可急坏了布塔。没有理由那怎么去? 嘿嘿,布塔忽然自己笑起来了,真是的,人在事中迷,就怕没人提。这不是放暑假了吗?那不就有时间了吗?他是小学的老师,阿曼老爹的畜群是要转场的,他刚好去给阿曼老爹帮忙,那不就能见到穆丽德尔了吗?对,就借转场的理由,也是,每年畜群转场,他都要去给阿曼老爹帮忙的,从夏牧场转到秋牧场,从秋牧场转到冬牧场。他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阿曼老爹的儿子波塔是布塔的同学,他当兵去了,成了一名威风的边防军战士,布塔去帮忙那是应该的呀。 哈萨克人的转场,已有几千年的传统,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真是的,哈萨克的小伙子能把转场的事情忘记了吗?不能。 布塔是青格里牧场上长大的,回青格里是顺利成章的事情,可是不是再叫上库勒加别克?叫库勒加别克,还有阿勒帕慕斯,他们四个都是青格里一起长大的伙伴,到底叫上谁,布塔还没有想好。 对,还是叫上阿勒帕慕斯吧,库勒加别克还是没有找上对象的小伙子,让他同去不好。阿勒帕慕斯结婚了,叫上他其他人就没话说了。是的,回青格里不是我一个人了,库勒加别克他们抱怨的话,他不是一个人回去的,还有阿勒帕慕斯伴随的。 布塔已经把心事告诉给阿勒帕慕斯了,他同意陪伴自己回青格里的。布塔都想青格里了,阿勒帕慕斯能不想吗? 明天就打算启程了,可阿勒帕慕斯晚上打来电话,说是给他媳妇去检查怀孕的胎位正不正,不能陪伴他回青格里了。 布塔觉得这也很好,本来他就不应该叫阿勒帕慕斯的。可阿勒帕慕斯自己也确实想回去的,他给布塔打过几次电话,说回青格里时,一定叫上他,一起租车方便。 布塔已经买了摩托车,他回青格里已经不用再去租车了。 第二天,布塔早早收拾好行李,穿着一件皮夹克,又把那件崭新的灯芯绒外套装进旅行包,捆在摩托车的后面,这外套要在转场时穿的。 一次转场要走几百公里的路程,去夏牧场一定要走成吉思汗牧道,这条道哈萨克人走上上千年,走这条牧道能感受到先祖的存在。每一次转场,几万只羊,几千只牛马、骆驼,一起涌上牧道,浩浩荡荡,如远征的大军,那感觉真好。 听阿勒帕慕斯说,穆丽德尔要随阿曼老爹一起转场的,布塔心里暖暖的。 连续骑了七个小时,布塔没有下自己的摩托车。因为,他已经看见开始进行转场的牧民,高高地骑在马背上,如同出征的将军,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一路烟尘而去。布塔瞅着就眼馋了。 他觉得骑摩托车,没有骑马的那种感觉。 骑手只有骑在马背上,那种傲岸的神情、状态才能感觉出来。那感觉美极了,是没法用语言表达的。能表达清楚的感觉,那能叫感觉吗?笑话。语言有时很贫乏、很苍白、很无力,有时感觉是没法用语言表达的。你能用语言准确地描绘出欣赏一幅美丽图画的感觉嘛?能用语言描绘出倾听一首美妙音乐的感觉嘛? 在深夜寂静地草原上,倾听哈萨克人苍凉、辽远、如诉的冬不拉,你能用语言感觉吗? 阿乌勒的黄昏,那种笼罩在炊烟里的美景,能用语言表达出来吗?也不能。你明白了吧?你是不明白的,不去牧场是不会明白的。 是的,这如同没仰望过天空的盲人,他是无法理解天空的辽阔。嘿嘿,没见过穆丽德尔的美丽,那是无法体会到什么是美丽的姑娘。这是悄悄话,布塔只能在自己的心里想。那是不能说出去的。 是的,照片上都那么的美丽,真人不知道美丽成什么样子了? 阿勒帕慕斯说,阿曼老爹把穆丽德尔当成了自己的丫头。说穆丽德尔对他做的事情,都是一个好丫头对自己的父亲才能做出的事情,他能不把穆丽德尔当成自己的丫头吗?老爹没菜了,穆丽德尔总会托人给老爹稍一些回来,没吃的米面了,也会托人带回来几袋。这难道还不是自己的丫头吗? 布塔想到米和面,才觉得自己已经饿了。是的,连续骑了八个小时的摩托车,怎么能不饿哩?他已经饿坏了。只想尽快骑到青格里,快快赶到阿曼老爹的家里,饱饱地吃一顿碎肉版面。对,碎肉拌面。面条拉得粗粗地,煮得硬硬地,一口咬下去,一个白茬口,咬在嘴里筋筋地,那感觉,嘿嘿,只有新疆的面粉才能吃出这种感觉。 新疆人把没见过世面的人,叫没过过乌梢岭。意思是没去过口里,没去过兰州以东的地面,没去过长安,长安就是今天的西安,就算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布塔在西安上过四年大学,所以,他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吧? 终于,布塔看见了青格里阿乌勒上空的炊烟,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凉凉地,怎么会有泪水呢?哈萨克的男人会流眼泪吗?那怎么会? 布塔整整骑了九个小时,没吃没喝,骑了九个小时摩托。 阿曼老爹听见了摩托车的响声,走出了屋门。传说中的穆丽德尔也跟在老爹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布塔。 可,布塔的腿似乎有些不听使唤,腿一发软。人整个就坐在了地上,布塔觉得很丢脸,自己怎么能站不起来呢?哦,他的腿已经麻木了,没法站起来。 布塔抬头看着穆丽德尔,人比照片漂亮多了。照片没法比,她个子高高地,瘦瘦地,匀匀地;脸白白地,亮亮地闪着光泽;脖子长长地,匀匀地,细细地;显得挺拔玉立。对,汉语里有个词叫:亭亭玉立。 “布塔,你回来了?”人家穆丽德尔微笑着,一下子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布塔呆着了,穆丽德尔没见过他,怎么一下子就认出自己呢?布塔愣愣地,痴痴地望着穆丽德尔。只见她缓缓地走到自己的身边,伸出常常地胳膊,把布塔扶起来。 “布塔,我的孩子。”老爹也说话了。“接到你的电话,穆丽德尔早早地就和好面,等着你回来吃碎肉拌面。” 布塔憨憨地笑着,在穆丽德尔的搀扶下,迈着僵硬发木的腿子,艰难地朝屋里走。 他走进屋,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库勒加别克?” “布塔,赶快喝一口热热的奶茶……”库勒加别克正微笑着,给走进屋的布塔递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奶茶。 “老爹就等着你回来,要不我们昨天就启程了……”穆丽德尔正在烧火动手给布塔做碎肉拌面,看到布塔已经端上了热奶茶,扭头轻声插了一句。 布塔觉得自己是青格里最幸福的巴郎子,只有他吃上了穆丽德尔亲自做的碎肉拌面。 热腾腾、香喷喷地一盘子碎肉拌面转眼间就端上了桌子,布塔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拉过盘子,低着头就狠狠地咬了一口。满嘴的浓香,他张开嘴巴,慢慢体会着拌面的味道,劲劲地、筋筋地、香香地、纯纯地……是麦子的那种淡淡地麦香味道。
吃完饭,布塔仍然没有多说话,一头就栽倒到铺上,他要睡得透透地,睡掉一身的疲乏,明天就要长途转场了,那是一千多里的路程。在转场途中,要做的事情太多,照顾那么多的牲畜,哪有时间再恢复体力? 第二天,布塔早早就醒了。他爬起来一看,穆丽德尔比他起得还早。正在为大家准备早餐,穆丽德尔看到他醒了,就打了一盆热水,让他洗脸。可,布塔忽然不敢看她了。昨晚,天色暗,他没有仔细打量。 早晨清澈、透亮的阳光下,穆丽德尔靓丽一新,美丽无比,可她确实是个汉族丫头。看到这么美丽的姑娘,布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害羞,他准备的花儿怎么送出去?还要当着库勒加别克面吗?那是在有些不好意思。 他扭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库勒加别克,连忙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那束准备好的花儿,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的面前,“穆丽德尔……” “好美的花,谢谢你。布塔,我很喜欢……”穆丽德尔还取下一朵,插在自己的头发上,然后扭头问:“布塔,好看吗?” 布塔的心情好极了,只要穆丽德尔喜欢,他就高兴了。“好看……” 从夏牧场转场到秋季牧场,大约要走十几天的路程。从秋季牧场走到冬牧场,却要走上一个月的时间。这次是往秋牧场转场,所以需要十五、六天的时间,那他就要在穆丽德尔的陪伴下,一起生活十多天,别提布塔的心里有多美? 太阳升起来了,炊烟在透彻的阳光下慢慢飘向天空。布塔默默地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穆丽德尔,脸上闪现着青春年华才有的光泽。她正在收拾东西,一会这些东西都要往驼背上架的,有些是要用牛驮着的。 布塔看得有些发呆。 “布塔,布塔……”库勒加别克叫喊起来,“你为啥不多睡一会?” “睡够了,睡得足足的,我不困了。” 库勒加别克看见了穆丽德尔头上插的花儿,把一脸的疑惑投向布塔。 布塔的脸一下子通红,低着头只顾忙自己的活儿。 库勒加别克一定苦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弄一束花给穆丽德尔呢?看来,还是读书好,书读多了,心事就多了。布塔上过大学,库勒加别克只上到高中。 驼队收拾好了,看来带领驼队是穆丽德尔是事情了。布塔有些担心,这可是由经验丰富的中年妇女带领,可热依汗大婶去世好多年了。老爹就只剩下他去当兵的儿子和他的畜群。穆丽德尔能担得起这副担子么?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穆丽德尔,也看了看阿曼老爹,他们好像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担心。库勒加别克则去拆卸毡房了,布塔连忙去帮助库勒加别克。 阿乌勒参加转场的牧民人家,几乎都准备好了,很多人来看阿曼老爹的举动,只要老爹家出发了,大伙们就会自发的跟随上来。 阿曼老爹戴上了他的洁白的毡帽,换上了灰色的长袍外套。彷佛成了一座高耸的阿尔泰山,傲岸的耸立在草地上;穆丽德尔换上了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外套,头上裹着浅色的花头巾,长长的流苏从肩膀上垂下来,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深红色短腰的软牛皮靴子;库勒加别克穿着一件棕色的羊皮外套,下身同样是一条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驼色的牛皮靴子;布塔微笑着换上自己心爱的深红色灯芯绒夹克衫,腿上还是一条牛仔裤,却是浅色的。脚上蹬着一双深棕色高腰的牛皮靴子。 哈萨克人把转场当成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在转场途中一定要穿上最体面的衣服,他们觉得自己的转场的队伍就是一个寂寞牧道上的风景。每家每户都会给参加转场的人,换上最好看的衣服。 阿曼老爹满意的打量了一下,然后朝穆丽德尔点了点头。 穆丽德尔骑上了一峰高大的骆驼,随着她的一声吆喝,骆驼站了起来。穆丽德尔就高高在上了,她率领着驼队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库勒加别克专门照顾那几十匹马,数量庞大的羊群则归布塔和阿曼老爹照料。 那些骏马很快就越过了从容缓慢的驼队,走到前面去了。穆丽德尔则慢慢行进在转场队伍的中间位置,后面是浩浩荡荡的羊群。 看到高高在上的穆丽德尔,布塔忽然觉得她就像传说中的匈奴单于高贵的居次,或者蒙古可汗傲岸的公主,显得从容沉着、淡定典雅、高贵华美。 那些傻傻的绵羊,在布塔的马前窜来窜去,让他应接不暇,手忙脚乱,几只羊儿脱离了群体,窜到荒坡上去,布塔骑着马急忙上前,把那几只羊儿圈回来。 阿曼老爹眯着细长的鹰眼,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布塔扭头又看了穆丽德尔一眼,发现她也微笑着望着自己,脸又一下子变得通红。好在,大家都忙着,没人仔细打量布塔的脸红不红? 他们伴随着出群,默默地行走了多半日的行程,阿曼老爹忽然闭着眼睛吟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远古时代, 喀喇克普恰克库布兰德, 他的父亲叫托克塔尔拜, 是一位显赫出名的富翁, 他拥有无以数记的财产, 牧放着的牲畜遍野满山 穆丽德尔也接着轻轻吟唱起来: 夏牧场是阔孜迪库里湖边, 生养放牧在阔孜迪湖畔, …… 冬牧场是喀喇斯潘大山, 喀喇斯潘大山高耸蓝天。 布塔惊奇地望着穆丽德尔,一个汉族丫头怎么会唱这哈萨克古老的英雄史诗《库布兰德》?不,她不是汉族丫头,穆丽德尔是咱们哈萨克的丫头,她属于美丽吉祥的草原:青格里。 布塔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情绪化。可在眼前、在心里,他都把穆丽德尔当成了哈萨克的丫头。要不,她前世一定是哈萨克人的孩子。是呀,不是哈萨克人的孩子,怎么会喜欢青格里呐? 在穆丽德尔的吆喝声中,驼队慢慢停下来,布塔看见两位哈萨克大婶站在路边,给转场的队伍倒热热的奶茶,递上几张大大地馕饼。穆丽德尔用哈语和她们互相问安,说些祝福的话,可那几个大婶显然很惊奇,怎么是汉族丫头?她也懂得咱们哈萨克的习俗,还说咱们哈语? 尽管她们很惊奇的样子,可礼数还是要进行完的。 阿曼老爹缓缓上前,对她们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女儿穆丽德尔,不要觉得稀奇。” 可,几位大婶还是有些困惑地望着这个庞大的转场的畜群,在阿曼老爹身后那是整个青格里额尔齐斯河左岸的阿乌勒牧村的畜群,那是几万只羊,几千匹马,几千峰骆驼汇集成的转场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不绝,沙尘滚滚,气势如虹,吞吐八荒。 穆丽德尔朝着路边的几位大婶挥挥手,吆喝一声,驼队又开始缓缓行进了。 他们行进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林,十几峰骆驼看到了新鲜的树叶子,忍不住纷纷上前去啃食嫩嫩的叶子。穆丽德尔怎么吆喝,怎么干骆驼们都不听指挥。 她骑得那峰骆驼,也不听主人的驱使了。小步快跑地窜进灌木丛,穆丽德尔赶紧俯下身子,爬在骆驼背上,否则她会横在面前的树枝拉下驼背的。可她的浅色花头巾却被挂在了树枝上,忍不住伸手,却总够不着。 布塔远远地看见了,策马奔驰过来,刚想摘下花头巾,却吹来一股山风,把花头巾吹走了,他只好再策马追赶过去,头巾被挂上了一处高高地树枝上,布塔一个侧身,站在马背上,才终于把花头巾牢牢地抓在手中。然后,轻轻摘下来,踹在怀里。 他回头往穆丽德尔那里看去,只见穆丽德尔正望着自己微笑着,她的头发却被风儿吹得散乱,布塔策马过来,从怀里掏出花头巾。“哈萨克的丫头,不能没有花头巾。” 太阳已离山岭不远了,黄昏的时刻就要到来,大队的畜群到了一片开阔的牧场,今天转场的路程走完了,他们要停止前行,在这里过夜了。 阿曼老爹把手一挥,就如同随成吉思汗大军出征的千户,大队人马就停止了前行的脚步。布塔和库勒加别克卸下骆驼背上的毡帐构建,他们必须尽快把毡帐搭建起来。穆丽德尔则去灌木丛林,弄干的柴火,女主人是这个时候最忙碌的人。她必须一个人尽快为一家人准备好晚餐。如果这时来客人了,还得准备客人的食物,这是好客的哈萨克人的习俗。 布塔有些心不在焉,他怕穆丽德尔一个人弄不好,可他却腾不出手来去帮助她。 对转场来说,这是考验每个人的一项艰苦的劳作,人们很难互相腾出手去帮手另一个人。男人比女人更辛苦,他们不但要负责旅途中畜群的安危,收拢管理畜群,还要寻找察看每一天旁晚需要安营扎寨的合适地点,不能远离水源,附近要有灌木丛,便于家庭主妇随时找来干的树枝等易燃的柴火。一般都尽量选择被风向阳的山坡。 然后,到了安营扎寨的地方,就要尽快搭建好各自的毡帐,长途跋涉的旅途疲惫,谁不愿意趟在暖和的毡帐里休息?男人们的活还没有完,上千只羊儿还在草地上,马儿也可能四处乱窜,牲口不懂人话,你总不能对牠们说:可爱的羊儿、马儿,咱们要休息了。你们不能乱跑乱动吧? 男人们还要尽快把那些数量众多的羊儿收拢在一起,扎一个简单的围栏。把羊儿一只只赶进围栏里。这需要多久才能做完?没人告诉你。因为,做不完这些,你就不能停下来。 女主人就要在男人们搭建毡帐的时间,尽快为男人们烧好热腾腾的奶茶,然后为他们准备好抓饭、拌面或者馕饼之类的食物。辛苦的男人们不能长时间饿着肚皮呀? 穆丽德尔很快弄来一捆干树枝,背着沉重的柴火,她显得步履蹒跚。 她知道在转场途中,男人们是不会要求太多的,他们觉得只要有一口热奶茶,几块干馕就不错了。可他们确实太辛苦了,穆丽德尔只想一顿热饭让他们吃得饱饱得。好有更多的体力照料出群。 布塔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可手里的活儿还没做完。 他忍不住扭头朝着扎帐旁的穆丽德尔那里望去,他看到库勒加别克也眼巴巴地望着正在做饭地穆丽德尔。 布塔忽然闻见一股浓浓的肉香,他觉得不可能。临时停留,怎么会有肉香的味道,没有宰羊呀?可,从穆丽德尔那里确实飘来了肉香的味道。这味道把布塔的胃口勾住了,把嘴里的馋虫钩出来了。 手里的活儿还没做完,哈萨克男人不做完手中的活儿,能那么不管不顾吗?哈萨克的男人,站着是一座山,躺下是一道岭,眼睛里望着的是天上的雄鹰,心里装着的是辽阔的草原,驰骋的骏马,当然还有美丽的姑娘。 布塔收拢好最后一只羊,紧紧忙忙往毡帐前走,他确实饿坏了。 库勒加别克铺好了花地毯,搬来那只小矮桌,站着地毯旁等着阿曼老爹,老爹还没有坐下来,年轻人不能先坐下,这是哈萨克人的礼数。 “阿爸,吃饭了。”穆丽德尔朝着阿曼老爹远远地喊了一声。 老爹闻声慢腾腾地走过来,四处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缓缓地坐在花地毯上,穆丽德尔把奶茶壶端上来,先给老爹倒了一碗递过去。这才把一只大盘子端上来,里面是七八块馕饼。然后,又端上一个大大地汤盆。布塔也站起来,走过去端来几只木碗,还有只把不锈钢勺子。 穆丽德尔给阿曼老爹盛了一碗,又给库勒加别克盛了一碗,最后一碗才是给布塔的。 布塔急切地端过来,低头一看碗里是羊肉,还有洋葱、西红柿等。原来是鲜美的羊肉汤呀,他忍不住喝了一口,热汤还有些烫,布塔取过一块馕,掰成碎快,丢进碗里,干馕被热汤泡得软软的,吃一口香味四溢,又喝了一口汤,布塔常常地说了一口气。 “好,好吃,真好吃……” “这么好的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巴吗?”库勒加别克不满地对着布塔喊了一句。 阿曼老爹端着碗,轻轻地吹了一口,慢慢地喝了一口汤,然后把掰碎的干馕快泡进碗里,用汤勺盛了一块泡软的囊快,放进嘴里美美地嚼着。 一碗热羊肉汤吃完,老爹顿时觉得解除了一身的骑马劳顿。 忽然,阿曼老爹盯着毡房门上悬挂的帘幔不说话,只见那帘幔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布塔和库勒加别克只顾着低头吃饭,端着碗慢慢吃着饭的穆丽德尔却看到了。她忍不住问道:“阿爸,怎么了?” “秋风吹得帘幔响,那是北边的大雪就要下山了……”阿曼老得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今年的雪怎么来得这么早?” “阿爸,现在是夏天呀?”穆丽德尔一脸的疑惑。 “阿斯盼(天空,这里指老天)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它不高兴了就在冬天打雷,夏天飘大雪……” 下雪就下雪么?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穆丽德尔明显得觉得阿曼老爹有些心事重重。 一听说可能要下雪,库勒加别克急切地插了一句,“那赶快在下雪前赶过老鹰嘴呀”。 布塔一听老鹰嘴就愣住了,如果下雪前没有赶到老鹰嘴,那……青格里转场的几十万头牲畜就挡在老鹰嘴之东了,那就无法达到秋季牧场,更别说冬牧场了。他不敢想象出现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明天天不亮就要赶路了,咱们只能和老天抢时间了。丫头,你说怎么办?” “老爹,布塔、库勒加别克和我这就马上告诉乡亲们……您看这样好吗?” “丫头,那让老牧人阿克勒走在最前面,咱们家走在最后面……” “好……只是,咱们的畜群可能要受损失了。” “丫头,阿爸随你一起去说服倔强的阿克勒吧!” 布塔知道:依哈萨克的放牧习俗,先到目的地人家可以优先选择水草丰美的草场。可为了所有牧民的利益,阿曼老爹放弃了这份优先选择的权利,老爹的胸怀好比宽阔的蓝天。 穆丽德尔知道:阿曼老爹在青格里的经济状况是最差的,可大家觉得老爹是青格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老人唯一的儿子去了边防连,大家必须先照顾他。这是青格里每个哈萨克人都知道的规矩,每年转场都让他先行动,他不动则大家不动。 布塔不知道,穆丽德尔是青格里的乡长助理,人家是乡里派来搞一对一帮扶的。所以,穆丽德尔看到阿曼老爹家里缺人手,就主动请求到阿曼老爹家里来帮忙的。 为了整个青格里牧民,他们终于说服了阿克勒老人,让他率领自家的畜群在前面赶路,阿曼老爹在最后面压阵。 老鹰嘴在前方的一百三十公里之外,他们必须在三天内赶到。 布塔正睡得迷迷糊糊地,却听到了散乱的脚步声,连忙爬起来。胡乱的穿好衣服,看见周边早已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库勒加别克忙着拆毡房,老爹忙着照料羊群。穆丽德尔正在往骆驼上捆绑东西,她的那些东西也不少,锅碗瓢盆等一大堆…… 他不能去帮助穆丽德尔,只能和库勒加别克一起拆毡房,并捆绑那些拆下来的散乱的物资。因为拆除毡房、并把这些捆绑起来,搬放在驼背上都是男人干的重体力活。 天色刚刚放量,阿克勒老人的畜群就赶过来了,身后伴随着的是青格里牧民们的几万头牲畜。 他们收拾好东西,站在牧道边,默默地等着。一直等到太阳高高升起,大队人马才稀稀拉拉总算过完了。他们立即跟随在大家的后面,浩浩荡荡,尘沙飞扬,滚动的畜群,远远望去,颇为壮观。 照例是库勒加别克赶着马群走在前面,穆丽德尔赶着骆驼走在中间,布塔和阿曼老爹赶着羊群,走在最后面。 他们急急忙忙地朝前赶路,希望尽早能到老鹰嘴,可又不能越过前面的畜群,布塔干急没办法,无奈地抬头望着远方,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山羊窜到山坡上去。 “布塔,布塔……有几只羊离群了。”他听见了穆丽德尔的喊声,扭头一看,果然是几只有几只羊脱离了畜群,他策马奔跑过去。 行进到一道山口子,没想到风很大,风吹得让人喘不过气了。穆丽德尔的花头巾又背风儿吹跑了,那条花头巾在风中飘舞着,迟迟不肯落在草地上,布塔一路追下去。 “布塔,布塔,不用追了……” 穆丽德尔的喊声随着风儿飘走了,和风儿一样快的布塔没有听见。 风儿过后,天上飘来几片乌云,布塔驰骋的速度比风儿快,他终于追到了那条花头巾。 “你呀……一条头巾,丢了就丢了。追那么远干什么?”穆丽德尔的眼睛里多出一些说不出的味道,是气恼,是埋怨,是斥责?布塔说不清楚。 他不想那么多,只要把头巾追回来就行。这回穆丽德尔不再把头巾系在头顶上了,她把投进系在脖子上。这样系着头巾不会再被风儿吹跑了。她的长头发被风儿吹散了,长长地飘舞在脑袋后面。 布塔直愣愣地看着。“真美,花头巾……”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天却把大大地雨点砸下来,那是铜钱大的雨点,口里的人看到过吗?布塔想起了在西安上学的日子,他把西安叫口里。布塔觉得很奇怪,青格里很少下大雨的,今儿是怎么了?有意和穆丽德尔过不去吗? 上大学的那会,他说新疆的风很大,能刮翻火车,没人相信。新疆的雨点比铜钱大,也没有人相信,新疆的寒冷能冻死人,这个人们相信了。因为,他们在天气预报上看到,冬天里阿尔泰的气温在零下四十度,当然能冻死人。 雨点开始密集起来,他们不能躲雨,空旷的山谷牧道上,也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 布塔的衣服很快被雨水浇透了,雨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前胸和后背都湿透了。他看不见穆丽德尔的人,只看见一峰骆驼的影子在一摇一晃地移动着,那个黑影肯定是穆丽德尔了。雨声很大,喊声会被雨声淹没的。这回,布塔没有喊。 他看到了阿曼老爹的影子,就策马过去。和老爹一起并排骑着马儿。“把羊儿往高处赶,小心山洪下来……”这回听清楚了,阿曼老爹用嘴巴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布塔觉得自己的靴子很凉,里面已经灌满了雨水,他抬起一条腿,把脚举起来,脱下学靴子,把满满地雨水倒掉。 他倒掉鞋子里的雨水,在雨地里把羊儿往山坡上赶。 这时,他看见了穆丽德尔的骆驼影子。“大雨,不能停留在大树下,小心雷电……”布塔听见穆丽德尔的喊声,穿过了雨幕传过来。 布塔想起来书上也是这么说的,天空被一道深灰色的雨幕遮挡的严严密密地,一道明亮地闪电划破了浓浓地深色雨幕。不久,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滚动的雷声。忽然,又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集聚起来的羊儿惊吓地四处乱窜。 库勒加别克那里的马群也散乱了,布塔赶紧策马飞驰过去,先协助库勒加别克把惊乱的马群收拢起来。唯有穆丽德尔的驮群静静地,她换上一批乘马,配合老爹收拢受惊的羊群。雨势渐渐小了一些,马群和羊群都归拢在一起,他们赶着畜群又开始慢慢行进。 走过这座大山,山的这边竟然没有一丝雨点,天空晴朗,一望无际。可,刚才明明下着大雨,衣服还湿湿地,布塔把衣服脱下来,狠劲的拧干衣服里的水分。他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地穆丽德尔,她也浑身湿得透透的,“看啥?帮我把外套拧干。” 布塔策马过去,接受穆丽德尔的外衣,觉得有几十公斤重,衣服里能装得下一桶水。他又一次使劲拧干一件衣服,把拧干地外套递过去。看到穆丽德尔,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穆丽德尔的胸骄傲地高高挺着,感觉自己似乎没雷电击中了一样。 穆丽德尔似乎感觉出来了,凛冽地喊了一声。“布塔……” 布塔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马上不好意思地的把头扭过去。穆丽德尔却策马过来,“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马鞍子上,让风儿吹着干得快。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感冒。” 穆丽德尔已经把布塔拧干的外套挂在了马鞍子上,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布塔微笑着望着穆丽德尔,他这才仔细打量起穆丽德尔,只见她外套里穿着一件厚厚地防雨地户外冲锋衣,脖子上还缠着一条棉围巾。 哦,布塔明白了。穆丽德尔的防你护措施比他好一些,起码身子里面没有被雨水浇透。一阵山风吹过来,布塔忽然觉得身子在瑟瑟发抖。 实际上,穆丽德尔一点不比布塔的情况好,也早淋得湿湿地,可她一个丫头。怎么对一个男孩子说?她能说自己的内衣已经仿佛泡进水里一样吗?内裤上的水都顺着大腿根往下淌,这个话怎么说得出口? 可穆丽德尔看着布塔的狼狈样子,还是矜持地微笑着。 “把靴子里面的雨水倒掉,别看我的笑话……” 布塔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离开县城时,忘记了认真准备一下转场应该穿哪些衣服? 他们一起策马走着,穆丽德尔看见一峰骆驼又往路边的灌木丛跑,那峰骆驼小步快跑离开了驮群,遇到一颗树也没有躲,“啊,我的壶……” 穆丽德尔的话还没有喊完,骆驼贴着树身就过去了,挂在骆驼身上的那把铜壶就被挤瘪了。“可惜,我的铜壶呀。” “没事,到了宿营地,把铜壶倒扣在木桩子上,用木棒子敲一敲,还可以用。” “哦,多亏是铜壶。是铝壶的话,那早挤碎了。明白了,为啥咱们的炊具用铜盆、铜壶多一些……” 他们行走到一处山谷,只见弯弯地山道上站着五、六个女人,她们的手里端着东西,也有头上顶着东西的。她们远远地朝着这边喊道: “是青格里的穆丽德尔吗?” 穆丽德尔听见妇女们呼喊她,就策马过去。“哦,是我……我是。” 她跳下马背,朝着应过去。 她们互相用哈萨克礼节,贴着脸儿轻轻地亲吻一下,又互致问候。 “真漂亮,漂亮的穆丽德尔。” “谢谢你们的赞美……” “来,皮囊拿过来,大婶给你倒奶子。” “这是我们刚烤得馕……” “穆丽德尔,你的美丽,传遍了流传了千年的成吉思汗牧道,整个阿尔泰都知道你。” “……”穆丽德尔闻言,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下子变得羞涩起来。面对哈萨克人真诚的赞美,你敢用什么虚假的话去应付? 她们可是用了将近半日的行程,专门赶来给青格里转场的牧民送食物的,这是高贵的哈萨克人,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传统:对路过家门口的客人,一定要送上美味的食物。可这样的家门口,她们却行走了半日的路程。半日的路程,那也能叫家门口吗? 布塔清楚,阿曼老爹也清楚。 穆丽德尔已经装满了三个皮囊的牛奶,连连对她们说:“够了,我家只有四口人……” 馕也装满了大半袋子,够他们吃几天得了。 “老鹰嘴……”足足行走了四天,才远远看见老鹰嘴,布塔心里一阵惊喜。 阿克勒老人从前面传来话,“大家休整一天,让牲畜攒足力气好过老鹰嘴。” 穆丽德尔心里一紧,传说中的老鹰嘴是这条牧道上险峻的地方,一边靠山,一边是深不见谷底的悬崖,路仅有两尺多宽,遇到下雨、飘雪花的时间,常有牲畜掉下山涧。 布塔一听,赶紧和库勒加别克搭建临时帐篷,阿曼老爹则把羊儿圈进牧道上遗留下来的旧羊圈里,穆丽德尔背着一个小包,提着水桶和一个塑料盆,急着往河边走。 还没走出几步,几个小姑娘背着一些干树枝等柴火过来了。 “穆丽德尔姐姐,您不用去捡拾柴火了,我们给您送来了,需要洗的衣服给我们吧,您要给好几个人准备晚饭呢!” 穆丽德尔愣了一下,难道会有客人来?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情,却看到阿克勒老爹领着几个人过来了,他们的手中都提着东西,来到他们的营地,库勒加别克连忙铺了一块花地毯,把小矮桌先摆上地毯。穆丽德尔就给矮桌上摆放了葡萄干、杏干、乌梅等干果,在阿曼老爹的招呼下,阿克勒老爹等人坐在地毯上,可穆丽德尔的热奶茶还没有烧上。她有些手忙脚乱的。 那几个丫头,帮忙先生起了火。 阿克勒老爹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阿曼老爹,袋子里有洋葱、西红柿、胡萝卜、土豆等蔬菜,另一个篮子里却装着一只羊腿。 “穆丽德尔,听阿曼大哥说你的抓饭做得很香,今儿来尝一尝你做的抓饭。” 她一听叫苦不迭,自己只做过一次,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 哈萨克人有个习俗,不能让来家里的客人饿着肚皮离开,那是不礼貌的。阿克勒老爹来了,那就是阿曼老爹的客人。哈萨克人还有个规矩,男人再闲着,也不能过去给女人帮忙做饭的。所以,搭建毡房的布塔早已腾出了手,却还是不能去帮助早已晕头转向的穆丽德尔。好在穆丽德尔做事比较讲统筹,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心里有谱,不论多忙,都显得井井有条。她先把烧好的奶茶端了上来。 然后,连忙拉着那几个丫头不放手,把阿克勒老爹拿来的这些礼物,一一放进篮子里,拉着几个丫头一起去河边清洗。穆丽德尔那里是要洗菜呀?她是要问一问地道的哈萨克抓饭怎么做? “古丽江,抓饭放多少水才好呀?一粒粒地,硬硬地,能咬得腮帮子疼。我要让布塔的腮帮子疼。”穆丽德尔问身边叫古丽江的丫头。 “水放少一点就可以了,刚好能盖住米。米泡得时间也要短一些,嘻嘻……” 穆丽德尔和几个丫头从河边快快地洗完蔬菜急急忙忙回到营地,一起忙碌着为客人们开始做抓饭。 正在喝奶茶的阿克勒老爹,忽然扬起头,眯着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凝视着天空。 阿曼老爹微笑着从地毯上缓缓站起来,也注视起高高地蓝天。刚刚坐在的布塔和库勒加别克等几个年轻人都纷纷站起来,阿克勒老爹是最后站起来的人。 穆丽德尔不知道他们看什么?也忍不住仰头望着天空,她终于寻找到远处一个小黑点快速朝他们飞驰而来。只见那黑点慢慢变成一个黑影,带着抢劲的风声,呼啸着朝着从半天空倒栽下来,快到地面时,这个黑影才展开了雄阔而有力的翅膀,黑影变成一只猎鹰,稳稳地落在阿克勒老爹的肩膀上。 猎鹰的嘴里叼着一只野兔,阿克勒老爹取了猎物,又给猎鹰喂了一条鲜肉,随之把眼罩戴着猎鹰的头上。然后,伸出胳膊,架着猎鹰,把搁在拴马桩上。 看到此情景,穆丽德尔只剩下惊叹的份,猎鹰在那么高远的天空上翱翔时,阿克勒老爹就能看见,而自己是个年轻人眼力应该是很好的,可她竟然寻找了很久,才看见一个小黑点。她实在弄不清楚阿克勒老爹是怎么看到的? 她知道这只猎鹰阿克勒老爹已经饲养了两年的时间。 肉香从锅里轻轻飘出来,穆丽德尔从筐子里拿出几只搪瓷盘子,再用清水冲洗了一次,又端上两盘子生拌的胡萝卜丝、洋葱丝。 几个年轻人早已眼巴巴地等着吃香喷喷的抓饭了,这么诱人的香味飘过来,谁能不馋呢? 穆丽德尔和古丽江几个丫头,给几只盘子里盛上抓饭,先一一给阿克勒老爹、阿曼老爹以及随同阿克勒老爹一起来的客人递上。 到了布塔和库勒加别克这里,穆丽德尔停住了手。 布塔有些疑惑地看着,库勒加别克则忍不住问道:“我们的呢?” “别急,客人们先吃吗嘛!” 古丽江和几个丫头则坐在另一快地毯上,自己给自己盛着锅里的抓饭。 穆丽德尔看着布塔和库勒加别克都有些着急了,忍俊不住:“别急,你们和我的再另一个锅里呐。你不是总吵着要吃那种咬得腮帮子疼的抓饭吗?” “是的,抓饭嘛。就要吃硬硬地,咬得腮帮子疼……”布塔不解地反问。 库勒加别克也点头表示赞同,穆丽德尔不在和布塔斗嘴,微笑着给他俩盛上抓饭。 布塔急切地端过来大吃了一口,愣了一下,没吱声,“嗷,这么硬?像咬小石头嘛!”库勒加别克则忍不住说出了口。 布塔没法说出口了,他看到穆丽德尔也在吃这种硬硬的抓饭。 就在穆丽德尔皱着眉头吃饭的时候,另外几个小伙子也吵着吃这种硬硬地抓饭。 这顿抓饭吃得很开心,阿克勒老爹和同来的几个客人都纷纷说:“穆丽德尔的抓饭做得好,比得上乌鲁木齐五一夜市上的抓饭了。” 山坡上的风儿轻轻吹起来了,风里带来一丝丝凉意,“哦,又要下雨了。”阿克勒老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天色也慢慢暗淡下来,阿克勒老爹等客人们告辞了,是呀。明天还要翻越老鹰嘴,他们也要尽早地回去准备一下。 布塔和库勒加别克送走客人,就直接扑进毡房里睡觉了。 阿曼老爹没有动,仍然静静坐在地毯上,穆丽德尔伸了一下懒腰,走进自己的毡房,盆里端着几件刚换下来的内衣,急急忙忙往河边走。 穆丽德尔回来,月亮已经升上了半天空,看到阿曼老爹还在地毯上坐着,就知道老爹这是等着自己,心里一热。“阿爸,您也该休息了。” “丫头,睡吧,你先。我还不困。” 穆丽德尔把洗好的衣服晾在毡房的外面,用捆扎毡房的绳索压住,是呀,要用勒紧的绳子压住的,要不,晚上起风了吹走了怎么办? 阿曼老爹看到一直忙碌的穆丽德尔终于去休息,这才起身回到自己的毡房。 穆丽德尔很快进入了梦乡,觉得还没有睡多久,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她猛然一惊,哦,天亮了。她觉得自己的疲惫还没有消除,天怎么就亮了呢?呆在被窝里实在不愿意起来,可她还是坚决地推开被子,急忙穿好衣服,走出毡房。 她出来看到,阿曼老爹和布塔、库勒加别克已经忙碌起来了,正在收拾东西,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灰蒙蒙地,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急忙把自己的内衣收拾好,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赶忙生火烧奶茶,准备早餐。 布塔抬头朝前面望了一眼,大家已经开始了又一天的旅程,就忙着把毡房拆下来的部件往骆驼上捆,穆丽德尔则在收拾做饭的炊具等器物,有些放进筐子里,有些直接捆绑在驼背的木架子上。 收拾完,她又一次仔细检查了一下。马上就要翻越老鹰嘴,马虎不得。 还没有启程,却等来了一阵阵带着丝丝凉意的风。 他们带着一丝忧郁,赶着牲畜绕着盘山的羊肠小道,慢慢朝老鹰嘴走去。 走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天上又下起了雨。山谷里刮起的风,夹杂着雨点,打在脸上,冰凉冰凉地。 鉴于前一次的雨,让穆丽德尔吃尽了苦头,这次她做了充分的准备,里面穿了一件防水服,外面穿一件薄羽绒服,起码不用担心天冷了。 库勒加别克赶着马,照例走在前面。赶着马群已经爬上了老鹰嘴,这回他没有骑马,牵着自己的乘马小心翼翼地压着阵脚走在前面,其他的马儿紧跟在后面。等最后一匹马走过去,穆丽德尔松了一口气,也早早地从驼背上下来,她紧贴着崖壁,不敢朝悬崖边看,牵着自己骑乘的骆驼胆颤心惊地慢慢从老鹰嘴走着。 忽然,一阵山风带着浓浓地寒气从谷底刮起,风借着山势,劲烈地刮过来。天上散乱地飘起了雪花,穆丽德尔觉得冷嗖嗖地,身上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得解开脖子上的头巾,想把自己的头发包起来,散乱的头发会挡住视线的,行走在老鹰嘴,怎么能让长长地头发挡住视线呢?这不行,她正想着往头上扎头巾,头巾却被一股劲烈的山风吹走了,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一看脚下的万丈悬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呀……” 眨眼间,头巾被吹上了半天空,这一声惊呼吓得颤颤兢兢跟在头驼后面的那峰三岁驼停止了脚步,她不得不吆喝骆驼继续行走,紧跟的那峰三岁驮,猛往前一窜,驼背上的木架子剐蹭在崖壁上,被崖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别了一下,身子晃动了一下,就一头栽下悬崖。 穆丽德尔惊呆了,一切都发生在眼前,她还能看到骆驼如同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地往下落,驼背上的木架子上固定着两个大筐子,筐里装着铁锅、碗、盘子和铁勺子等等。她顿时手足无措呆呆地望着那骆驼渐渐变成一个黑影子。 她愣在老鹰嘴的悬崖小道,忘记了继续行走。 库勒加别克的马群,早已越过了老鹰嘴正往山下走着,布塔吆喝羊群的声音慢慢传过来,她慢慢清醒过来,眼泪忍不住悄悄地流淌下来,嘴里默默念叨着,“那可是一峰三岁驼……” 老鹰嘴被慢慢抛在身后,穆丽德尔又骑上头驼,回头望着老鹰嘴,眼泪又止不住往下落,她心里默默想着,反正没人看见。过老鹰嘴,摔掉了一峰三岁驼,做饭的所有炊具,到了营地怎么吃饭呀? 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把炊具分散开来装?怎么预想不到发生这样的意外?她一时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转场前,她做了很多预案,什么都想到了,甚至怎么做抓饭,怎么做烤包子……她都从网上下载了,打印出来装在随身带的小包里,就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骑在高高地驼背上,随着骆驼的走动,身体一起一伏,穆丽德尔只是自己低着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到了平缓地带,她看到库勒加别克正抱着马脖子睡觉,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阿曼老爹和布塔赶着羊群,还在老鹰嘴上往山下蹒跚着。 天上的雪花飞舞起来,雪下得越来越大,山谷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地雪雾中。 穆丽德尔想从驼背上下来,可骑乘的骆驼不听使唤,又载着她奔向一片灌木林,这是一峰贪吃的五岁驼,牠丝毫不管自己背上驮着的人,只是往灌木丛中挤,穆丽德尔的外套被伸出的干枯树枝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大口子,白花花的羽绒裸露出来,裤子的大腿、小腿等部位挂出一道道口子,白花花地的腿也裸露出来,脸上也被划得横一道、竖一道的血印子,她觉得异常尴尬。 一个美丽的穆丽德尔一下子变得像一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狈相,自嘲地笑了,马上从骆驼的木架子上摸过自己的背包,取出一条灰色的户外裤子,一手扶着木架子,另一只手慢慢把裤子往身上套。 “穆丽德尔,穆丽德尔……”布塔从风雪中策马赶过来。 听见布塔的呼唤,穆丽德尔心里一热,“布塔……” 泪水又模糊了眼睛,布塔上前抓住骆驼的缰绳,稍微一用力,骆驼又乖乖往回返。 穆丽德尔在牧场第一次感觉到了雄性力量的魅力,是呀。不论自己怎么驱赶,骆驼都丝毫不在意,而布塔过来只稍稍用力拽了一下缰绳,骆驼便立即变得温顺、安静、听话起来。这就是草原上的无穷魅力。 阿曼老爹笑眯眯地看着满身雪花的穆丽德尔。 “阿爸,三岁驼摔下了老鹰嘴……”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流淌下来。 “丫头,哭什么?咱们哈萨克有句谚语:不要把芝麻大的事情看得比西瓜那么大……” “那可是一峰三岁驼,锅也没有了……” “哈哈哈,赶到营地,就能看到卖东西的汉人正在等着我们。” “……”穆丽德尔强忍着不断往下掉的眼泪。 “关系,没有得。每次过老鹰嘴都会损失一些牲口,我们刚才掉了三只绵羊。”布塔也在一旁对穆丽德尔说着安慰的话,他没有说是为了抢下挂在悬崖上灌木枝上的花头巾,才把身边的绵羊挤下悬崖。 天气越来越冷,飘舞的雪花也渐渐变大。 雪雾中,阿曼老爹看到了停留在不远处的库勒加别克和马群的灰色影子,“顺着前面的脚印子赶路,库勒加别克别让马群停留在盘山道上。”老爹朝着前面库勒加别克身影大声喊着。 下了盘山的羊肠小道,巍峨的山峦渐渐被他们抛在后面。天空飘舞的雪花也似乎变得小了许多,到了山下,眼前呈现出一片开阔的牧场。 等穆丽德尔回过头,不知在什么时刻,天空的雪花竟然停止了飘舞。天气也立即变得温暖了很多,刚才的山上还是雪花飞舞,冷气袭人;山下却是晴空无云,温暖如春。没想到山上山下的气温差异竟然这么大?穆丽德尔似乎很不理解,她脱掉那件四处开花的羽绒服,把它压在后背与驼峰间的空隙处,忍不住回头望着远去地高峰,刹那间变得傲岸、自信、从容起来,走过老鹰嘴的人,生活中还会有什么困难不能面对呢? 她想到刚才在山上还裸露着腿,忍俊不住的微笑起来:阿勒泰地女人不能失礼,她必须让自己变得庄重、从容和自尊,好在粗心的阿勒泰男人们谁会去注意自己刚才还穿着蓝色的牛仔裤,怎么忽然换成了灰色的户外长裤。 心里只装着蓝天、草原、雄鹰和骏马的阿勒泰男人,都是一座巍峨、雄浑和高耸的山峦。哪里会像都市的小白脸们整日思虑着怎么对哪些丽女艳妇们讲一些甜腻的蜜语,阿勒泰的男人不肖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 穆丽德尔正想着心事,却听见远处有人喊着她的名字,“穆丽德尔……”她听见好像是古丽江的声音。渐渐走近,穆丽德尔看见了古丽江和她的母亲站在路边,古丽江的妈妈头顶着东西,古丽江手里端着一口崭新的铁锅,锅里放着一些碗和盘子。 “库勒加别克说,你们把锅留给了老鹰嘴……”古丽江远远地就朝着穆丽德尔喊道。 “这是给你们预备的蔬菜和面粉”她连忙上前,把古丽江妈妈头顶上的东西接下来。“穆丽德尔,你的抓饭做得香喷喷。”古丽江的妈妈由衷的赞美道。 “谢谢阿妈的夸奖……”穆丽德尔从驼背上下来,轻轻走到老妈妈的身边,布塔上前接过穆丽德尔手里的东西,老阿妈一把将穆丽德尔拉到自己的身边,充满慈爱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古丽江的妈妈亲自把东西送到穆丽德尔手里,心满意足的跨上自己的驼背,高昂着头在古丽江的陪伴下又朝自己的营地走去。 在阿曼老爹的带领下,来到新的营地,发现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候着他们。 穆丽德尔顿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更让她感动的是:大家自发地把山坡上一块最好的宿营地留给了他们。等他们刚刚停住脚步,很多人涌上来,帮助阿曼老爹一家人搭建帐篷,归拢畜群,古丽江带着库尔佩娜依和艾曼一起过来,协助穆丽德尔做饭。 布塔觉得古丽江对库勒加别克很是照顾,穆丽德尔微笑看着他们也似乎发现了情况。 “穆丽德尔姐姐的抓饭香喷喷,美名传遍了阿尔泰的千里牧道……”艾曼还加重了语气“这可是我妈妈说得,她的话不会错。” 大家正在热烈地说着欢喜地话,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奔驰的的声音,是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汽车很快就到了他们的面前。 从车里走下了两个人,穆丽德尔一看愣住了。“爸爸……” 她连忙跑过去,布塔看见穆丽德尔爸爸的身边,还有一个年龄人,他的脸色忽然一变。阿曼老爹、阿克勒老爹、布塔和库勒加别克等人都站起来迎上去。 “青格里欢迎您,来自远方的兄弟”阿曼老爹上前,致以哈萨克人的礼仪,然后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穆丽德尔父亲的手。“您给我送来一个好丫头……” “感谢大哥您对穆丽德尔像父亲般的宠爱……” “不是就像,本来就是我的阿爸。”穆丽德尔扭着头有些撒娇的说了一句。 布塔看到穆丽德尔父亲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汉族年轻人,马上涨红了脸,急切地而些气恼地嘟囔了一句。“穆丽德尔,是哈萨克人的丫头……” “布塔,这是我哥哥……”穆丽德尔稍微愣了一下,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把哥哥介绍给布塔。 布塔一听马上变得腼腆起来。 “哈哈哈,兄弟。青格里是个好地方,国家对牧民很好,给我们建了定居点,有太阳能,有热水,有电灯……还修建着羊舍,每个牲畜都有补贴,牧民的包包里鼓鼓地,钱嘛,花不完……” “嘿嘿……国家地政策好,我心里也高兴。” “我们青格里是个好地方……”阿克勒老爹也接过了话茬。 “阿曼大哥,我来的路上发现了一条新的牧道,不用再翻越老鹰嘴,只是要多走五、六十公里的路程。”他的话立即引起阿克勒和阿曼卓勒两位老人的兴趣,“现在,国家在牧区新修了一条通往这里的高等级公路,这条公路刚好绕过了老鹰嘴。我就是开着车来到你们新营地的……” “哦,这可是个好消息。真是个好消息……” “丫头,这是爸爸给你的一匹骏马,你可以骑着这匹铁马跑遍咱们美丽的祖国。” 穆丽德尔一看这是一款新出的长城越野车H8,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拥有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她扭头对哥哥说道:“看来这台车暂时需要你给我保管几天,志愿者是有规定的:不能买车、不能结婚……” “是吗?还有这样严格的纪律,嘿嘿,老爸,看来我是最合适拥有这台车的人了。”穆丽德尔的哥哥微笑着看着妹妹。“这没办法,老爸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人家的规定却不允许。” “这个,这个,”穆丽德尔的父亲一脸的无奈。“那,服务期满了,车仍然归你。” 穆丽德尔看了布塔一眼,看着阿曼老爹说:“哪里都没青格里美丽,我喜欢这里……”
哈萨克人名注释: 穆丽德尔:意为珍珠一样纯洁、清透; 布塔:意为雄驼; 阿曼卓勒:意为路途平安; 库勒加别克:意为伊宁; 波塔:意为幼驼; 阿勒帕慕斯:意为魁梧。 阿克勒:智慧; 热依汗:紫苏; 库尔佩娜依:草莓; 艾曼:像月亮一样美丽。
2014年11月16日于渭水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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