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君 发表于 2018-6-21 09:20:53

【笑君小说】沧桑与梦生·第六章:第一次出远门

本帖最后由 笑君 于 2018-6-21 09:22 编辑

第六章:第一次出远门


在中国人的传统文化里,乡下人但凡出远门,一定是去北京呀、上海呀这样的大城市看一看。再不济,也必须是古城这样的省会城市走一走,才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而乔阳的第一次出远门,竟是于城市向背,去了大山深处。那是在公社电影队工作的第二个年头的春天,乔阳与孙师傅一道去县里交换电影片子。因为,电影片子是由县电影管理站发给各电影队的,但一部片子往往只有一副拷贝,各个电影队只能轮流交替使用。这样,一般二十天,至多一个月就要到县里交换一次。那天,中午时分,乔阳和师傅交换完了片子,并找了一家饭店吃饭,却意外的在饭店里遇到了乔阳的哥哥。乔阳的哥哥,几年前招工去了北方的一家军工企业,被分配在运输队学习汽车驾驶,如今已“出师”,自己单独驾车了。哥哥的形象比乔阳出色,一米七十几的个头,皮肤黑黑的,肌肉丰满,很是健康。长方脸形,眼睛不大却很深邃,既有青年人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又有经过锤炼后的成年人的老练和成熟。兄弟俩在此相逢,那份惊喜,那分亲热,是无法用语言可以描述的。“哥,你?”乔阳一声惊叫。“乔阳,是你!”几乎是同一时间,哥哥也是一声惊叫。兄弟俩不约而同的相扑而去,然后是紧紧地抱在一起。“哥,你怎么在这?”抱过后,乔阳问道。“我现在单独执行任务,到古城运送物资,一天一个来回。今天拐到这里,是给一个老乡捎点东西,到吃饭点了,才停下来的,没想到……”一巴掌拍在乔阳的右肩膀上。然后,乔阳介绍了孙师傅给哥哥认识,三个人并一同坐下来。哥哥不容分说,掏钱点了三个菜,一个汤,一同吃上了。吃饭中间,孙师傅看着兄弟俩人久别重逢的那种亲切,那种不舍,忽然动了怜惜之心。说:“乔阳,跟你哥去玩两天吧,我先回去,反正也没有什么急事。”兄弟俩人同时抬起头,看着孙师傅好半天,好像不相信似的。是呀,自从哥哥参加工作,快四年了吧,都没有回过家,兄弟俩也就没有见过,能在这里不期而遇,怎么不激动呢。现在,又可以去哥哥的工厂玩玩,这可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天大的好事哟!“真的!”孙师傅又说了一句。“真的!”乔阳也重复了一遍,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依然看着孙师傅,却是一脸傻傻地笑。就这样,乔阳随同哥哥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作了一次远行。哥哥工作的这家军工企业,就在古城以北的大山深处,距离乔阳故乡的这个县城大约也就是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吧,但给人心理上的感觉好像很远,似乎是在千里之外。在大山深处,好像还不止他哥哥所在的这一家企业,还有好几家,分别设在不同的地方。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每家企业只生产一种产品,企业名称也叫“某某机械厂”,表面看根本与军工无关。据说,这些企业是按照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战略思想,实施的一项战备工程,目的是为了掩蔽。当地人都叫它“三线厂”,这个“三线”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乔阳并没有弄明白。哥哥驾驶的是一辆由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出品的解放牌载重汽车,后面还带了个挂车,装着满满的货,而且还用雨布盖着,让人感觉很神秘。汽车从县城出发,一直向北。乔阳是第一次坐汽车驾驶室,显得格外的兴奋,一路上除了开始时与哥哥聊些家里的事,公社里的事以外,大多的时间都是在看路两边的风景。他们行驶的这条路,是国家南北干线之一,属国道。但是,在那个年代,可能还没有这样的概念。路况很差,不仅弯道多,路面的坑坑洼洼也多,好在车很少。虽然,哥哥才“出师”不久,但看起来驾驶技术不错。因为是重车,车速不快,可能只有四五十码吧,但行驶很平稳。还有,道路所经过的地区,生态、环境很好,蓝天、白云悬在头顶上,高旷、宁静,使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车窗外,田野、阡陌一目了然,茅舍、黄花、青草、清溪、绿水,都是那样的清晰分明,并随着车子的前进而向后移动着。清风吹进驾驶室,带着新鲜、湿润的气息,即使是中午时分,也让人觉着痛快,没有困倦。乔阳既兴奋,又愉快,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捕捉着所能看到的一点一滴,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细节,就连哥哥的几次问话,都没有听清楚。然而,这样的路程很快便被山淹没了。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吧,汽车便进入山区了。起初,只是一些小山,且相隔远近不等。但是,不难看出,前方视线所及之处就是大山,就是所谓“连绵起伏,层峦叠嶂,高耸入云端”的群山大川了。乔阳自小就生活在平原地带,没有见过这样真正的山。才看到几座小山时,就迫不及待地将头伸出窗外,要与那些山作近距离的接触,要让身体融入大山之中。可是,他的身体是在车里,感觉很不过瘾。哥哥朝他笑笑,说:“这算什么,大山在里头哩。头不要伸出去,太危险了。”当车子驶过连着的几座小山以后,翻过一个坡,再拐过一个很大很大的弯,一座高高耸立的大山赫然出现在眼前,令乔阳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睁得比牛眼睛还大,半天才说:“我的妈哩,这么大呀,天都看不见了。”早已将头抵在前挡风玻璃上,想看看山尖在那里,却就是看不见。“哥哥,这是最大的山吗?”乔阳问道。哥哥一心驾驶着汽车,但依然回答了弟弟的问题,说:“越往里走,山便越多、越大,比这大的山多了去了,我们的工厂就在大山里头哩。”乔阳只顾着看山。然而,大山就在眼前,无论怎么看,视线一时都无法挪开。当他稍微将视线移向车旁,我的天呀,不看不要紧,一看把他吓个半死,敢紧将身子向车里挪,收回视线。原来,车子正行驶在半山腰上,上面是看不见天的山,下面却是看不到底的深渊。乔阳感觉自己就悬在半空中,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怕了吧。”哥哥说:“不要紧,靠里边坐。要不,就闭上眼睛别看,马上就过去了。”乔阳想闭上眼睛,可是,偏偏受好奇心的驱使,总是想看。当他试着将头贴到车窗玻璃上,视线慢慢移向车外,心立马悬了起来,好像汽车不是在前进,而是要坠入那万丈深渊,敢紧地又缩回了身体,手下意识的紧紧抓着汽车座椅不放。在这样的大山里,路是在山与山之间穿插,有时在山谷里,有时在山腰上,有时甚至能跑上山顶了。车子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就会出现一会是上坡,一会是下坡。一会左边是悬崖,一会右边是峭壁。当悬崖峭壁在哥哥那边时,乔阳就松了一口气,就敢看一眼前面的路和右面的山。若是悬崖峭壁在他这边,就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不敢看任何东西了。这样的胆颤心惊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过程,乔阳虽然害怕,但因为驾车人是自己的亲哥哥,心总是定的,感觉自己只要手抓牢了,眼睛别多看,就会跟着哥哥走出艰难。真正让他害怕的是上坡、下坡。坡是有大小的,一般的小坡,无论是上还是下,汽车的行驶都是很平稳的,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越往山里去,坡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而且还很弯,甚至是在山上盘旋。汽车行驶在这样的坡上,哥哥便不会和乔阳说话了,身子坐得笔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显得很专心。这一刻,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战斗。车若在坡底时是按正常速度行驶的,变速都在四档上。随着坡度的上升,看动力的强弱逐次减档,第一步减为三档,再减为二档,一般的坡只要减到二档也就可以顺利的越过坡顶了。那天,车辆是不是超载了,还是因为乔阳在车上影响了哥哥的情绪。车从上一个坡下到另一个坡底时,速度可能已达到了六七十码,经过一段平坦地带的滑行,变速依旧在四档上,速度便渐渐地放缓了。开始爬下一个坡了,凭着一股贯性,车子轻松地向上驶去。当车速递减至大约四五十码时,哥哥一脚踏下离合器,同时迅速地将排档拉回到三档位。随之,踏离合器的脚立即松开,踏油门的脚便立马慢慢地加压,发动机的声音明显沉闷了许多。这个动作是连贯的,几乎没有空余的间隙,与从业多年的老驾驶员没什么两样。换档后,车速渐次减低,但依然保持在三四十码左右。然而,随着坡度的上升,发动机的声音更加沉闷,明显出现动力不足。这时,哥哥又果断地退换到二档,油门可能也随之增加了更强的力度,发动机的声音就像鼓风机似的,开始了更大声的嘶鸣。此时的车速已经很慢,最多也就只有二十码吧。可是,距离坡顶至少还有一半的路程。然而,就在这时,汽车的行驶速度又减慢了很多,简直就像是一头年衰体弱的老牛,昂着头,喘着粗气,艰难地向上爬行。而且,发动机的声音好像随时都有中断的可能,就好似老年人打呼噜,一个直声上去了,却突然停了,需要等一下,才能接上。这可是一辆汽车拉着几十吨重的货在爬坡呀,千万不能停顿,如果一停顿……哥哥很镇定,没有慌张,没有迟疑,迅速地退换到一档。此时此刻,虽然没有多大的危险。可是,这种低速运行,车子是在巨大的声音中行进,那种声音听起来就像要爆炸似的,让人有撕心裂肺的感觉。车速很慢,很慢,就像是一只受伤的蜗牛,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一秒钟,一分种,五分钟……足足有十分钟的过程。这样慢长的攀爬,与其说是山与机器的较量,不如说是时间与人的耐力的较量。哥哥一直很镇定,可乔阳的心却快到嗓子眼了。他将头伸在车窗外,眼睛看着前车轮,生怕它停下来,更怕它向后转。可是,他只能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确切地说,是他根本就不敢动。终于到达坡顶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忽然间减弱了,就像是挑着千斤重担的人歇肩了,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乔阳也立马轻松了下来,手从座椅的边上挪开,手心早已是汗津津的了。可是,没过多久,又让乔阳的心揪了起来。接着便是下坡了,下坡比上坡的危险更大。哥哥迅速地将排档推到四档位上,脚也立刻放开油门,发动机虽然还在带力中,却如同进入空转状态,声音也瞬间降至最低。由于上坡时车速很慢,才下坡,车速也很慢。但因为是重载,汽车下行的速度自然加快,并且越来越快,人坐在车上都能感觉出这已不再是载重汽车,而是一只正在向山下滚动的滑轮,很轻松,很迅速,几乎有些飘了。实际上,哥哥的脚一直踏在刹车板上,一直在控制着车速。可是,无论怎么控制,汽车依然如风驰电掣般的向下冲去。前方的路就像是递进来的食物,瞬间被吞进汽车的肚子里去了。两边的树木、石头、路标,都在以冲刺的速度向车后跑去,能够投射到车窗上的各种物体的影子几乎没有了空隙。乔阳的心悬得如同半空中的秋千,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头有些荤。他只得赶紧的、彻底的闭上了眼睛。像这样的下坡,有些老驾驶员为了节油就会将档位拉到空档上,或是关闭发动机,让汽车靠惯性自动滑行。这样做,可能是节约了一点油,却危险万分,没有了发动机的约束,刹车的负担过重,很容易失灵,造成汽车失控,发生事故是在所难免的。哥哥没有这样做,他是按规则操作的,也可能是师傅嘱咐的结果吧。哥哥集中精力,全身心投入在驾驶的情境中,偶尔看一眼乔阳,但不说一句话。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吧,哥哥说话了:“看把你吓的,睁开眼吧,没事,快到了!”乔阳睁开眼睛,虽然还是在山间穿行,却已不在山腰上,更不在山顶中,也不再是坡道了。山路弯弯,山路窄窄;山路长长,山路幽幽。经过两三个小时惊恐万状的行驶,忽然间走进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带。两边的山比经过时的山还要大,却有些远,山与山之间竟然有几片,相聚,相隔,相离,相连,且又很长,很宽的谷地。柏油马路平坦的向前延伸着,路的一边是可以向上仰望的山,山上树木葱笼,看不到顶点。一边是清清的溪流,水声潺潺,清澈见底。溪流的边上是沙滩,沙滩里全是大小不一,圆滚滚的,呈黄色的石头。山脚下有民居、炊烟、牧牛和各种花,还有或长、或圆、或方的农田。宁静、清雅,与乔阳生活过的乡村、集镇有着天然的不同。或许,这方世界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了!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着,大约十几分钟后,突然被一块耸立的,巨大得犹如一座山似的石头堵住了去路。这时,哥哥的方向盘向左漂亮地甩一个圈,再向右潇洒的转一个圆,车子滑过一个S形的路段。立马,乔阳进入了另一方天地。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弯弯的向前拓展而去,路两边,或横,或纵,或依山势,或傍树形,是一排排或两层,或三层的小楼。但是,这些楼一看就是办公的,或是住人的。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楼与楼之间或隐或现,有照明灯光。穿着工作服的人,大多拿着饭盒,三三两两,来来往往,有说有笑,轻松自如。原来,是赶上吃晚饭的点了。哥哥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厂。”乔阳看着哥哥,再看眼前的景象,有些不解。说:“这是你们厂,怎么没厂房呀?”“对呀,这就是我们厂。厂房呀,在山里呀!”哥哥一边说,一边在一个仓库门前停住了车。“这不已经是山里了吗?”乔阳反问道。“呵呵。”哥哥笑了,说:“厂房都在山洞里边哩,军工产品,还能在外面!有空我带你去参观参观。”乔阳这才明白,再仔细看一眼仓库,其实仓库也是个山洞,只不过仓库的大门就在山脚之下,对外而已。……乔阳没有机会参观工厂的厂房了,因为第二天一早哥哥又要出车,他便随哥哥返回了。这是一次短暂的远行,却让他深深的留在了记忆里。他记忆的不是哥哥工厂的什么、什么事;也不是山的多少,山的高低,山的俊秀与险要。他不懂驾驶,但是,那几次翻山、越岭,上坡、下坡的过程,让他看清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考验。考验的不仅是车,更是人。考验的既是人的技术,更是人的胆略。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8-6-25 08:3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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