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牛子随笔】小工老余
老余今年61岁,中等身材,圆脸,嬉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嘴巴张开可清晰看到拔掉的一颗门牙还没补上,露出的“豁豁”上下张合,使人印象深刻。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混夹在十几个匠人中全然看不出已是一位老人了。 五月的终南山下,早晚清爽,午时艳阳似火。老余出行都是骑电动摩托车,随风飘抖着黑色的春秋衣裤,头上扣着黄军帽,面戴一副太阳镜。他每天早上总是提前十分钟到达工地,随即换上自已准备的工作服,即军队老式训练裤、斑马式体恤衫、头上依然戴着军帽,脚上的凉鞋也换成运动鞋,墨镜放到摩托车的后兜里,取出早上出门时泡着菊花陈皮一类的茶饮专用杯。这些天天如此“打扮”的事做完后,老余紧张辛苦、汗水与快乐交织的一天就开始了。 老家俗语形容一个人日子过得舒服,就说“看你品麻滴,都爬到花椒树上咧!”现在就先说老余“品麻”的事吧。 中午12点一到,老余到储水的大铁桶里涮涮手,便迅速脱下干活穿的工装,骑上电动摩托车,不到十分钟就回到家里。此时,老伴已将油拌凉面或旗花面、手搓麻食或锅盔夹辣子等天天不同样的午饭摆在进门的桌子上。老余下了车,经常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战场上凯旋的战士,或是足球场夺冠的健儿,最不行也是到邻村打了架、为老婆出了气的胜者回来了,进门的一刹那,自豪感油然而生。自豪之中,他慢慢地卸掉帽子,摘下墨镜,经直走到老伴早已放好的脸盆旁,像征性地把手伸进去,又轻轻地提起来摔了两下,算是净了手,就坐在饭桌前进餐。吃完一碗,老伴便去再盛一碗递到他的手上,直到吃饱打了嗝,摆摆手嘟嚷着不要了。离开饭桌后再经直走到脸盆旁,像征性地洗手擦手擦脸后,把毛巾拧一拧挂在架子上,便到炕上小憩。 午后两点钟,老余的身影又活跃在工地上。他悄悄告诉我,中午眯一会(指午休),比吃啥补药都好,一后晌都精神! 夕阳西下,一天的劳动结束了,老余总是用工地的水管冲洗干净,照样换衣服、骑摩托,回到家里便上炕。他半身斜躺着看电视,每日必看“新闻直通车”,等待老伴做好晚饭。晚饭后的老余稍稍恢复精力,与孙子打闹玩耍,与邻居闲聊时事,偶尔也拾掇家务,磨叽到熄灯,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这些年,老余正像广告词说的一样,“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既没有进过医院,也没有吃过药,把钱省哈咧!听着老余眉飞色舞地介绍自己的快乐生活,我打心眼里叹服,这样的小日子还真是幸福啊! 老余在工地上干的是小工。在建筑行当里有大工小工之称,所谓大工,规范的叫法是“技工”,是指匠人中有技术的人,比如经过学习培训,能干垒砖起墙、上梁粉柱、修檐贴瓷等难度较大的活路就是技术,老百姓形象地称他们为“提瓦刀的!”给大工充当助手的人便称为小工,正式名称应叫作“普工”,意即普通工人,主要是干些搬砖上料、进沙合灰、搬梯子搭架子等没有技术含量的杂活,被称之为“拉锨把的!”小工在农村,十四、五岁的小青年直至七十好几的老大爷及姑娘媳妇都可上阵,劳动报酬自然要比大工低一些。我家三间两层小楼房建设到了内外粉、贴瓷铺砖阶段,三弟请了山根前他朋友兔娃的工队,包工不包料。这时,老余等三个小工陪伴九个大工进了工地。起初的十天左右,老余的作用并不明显,他被淹没在小小的人海之中,以及嘈杂喧嚷、热闹非凡的劳动场景里,显得很模糊。施工从“刮槽”(粉砖墙第一遍的简称)开始,一、二层同时展开,楼顶贴硫璃瓦的,室内粉梁抹柱的,室外搭钢管架子的,给二楼上料开“电葫芦”的等等,都一拥而上,快速推进。保障材料拉运沙子的,送水泥的,拉瓷砖的不时就会出现,使人应接不遐。与此同时,相关工程也应需而生,如砸墙打洞刻槽装线管,打渗井挖地沟排污下管子,也都在不大的工地上各自展开。大家有说有笑,相互递烟打浑,边干边谝,一派热闹祥和的场面! 热闹之中,我很快发现老余与众不同。那天,我把烧好的茶水送上二楼供师傅们饮用,看见老余正在操作“电葫芦”给楼上吊沙子,便驻足观看。老余问我:“你村有一个搞收藏的医生,前几年到我家看过古钱币,你知道不?”由此关于古钱币收藏的话题一打开,便如竹筒倒豆子——哗拉拉摔个没完。这引起了我极大兴趣,剖根问底,始知老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事转乡收废品,途中遇到不少古钱币。为了搞清古钱币的奥秘,他读过《古钱币收藏小辞典》、《钱币收藏与市场价格》等书籍,订阅了几年《收藏杂志》,请教过不少精通古钱币的老师,还多次拿着自己的古钱到西安找专家鉴定。我们聊起家乡苍龙河两岸曾是汉代钱币铸造厂,老余从汉代“五铢钱”,一直讲到王莽的“六泉十布”等币种,如数家珍。我说,我收有一枚“差布五百”。老余闻言,眯着的双眼睁得老圆,惊讶地说,差布文字精美,悬针篆,面文自右上起逆时针旋读,铜质精良,铸造极其工整,如品相好,市场价在五六万了吧?!听他一说,我内心也大为震惊,老余对古钱这么老道,真是高手在民间! 现在说说老余的烦心事吧。话说十天过后,兔娃的工队内外粉顺利竣工,留下了老余陪伴三个大工贴墙瓷、铺地砖。一供三,而且三个大工都是四十四五岁的壮汉,老余能吃得消吗?可老余并不怕,照样提前到,有时推后回,只是工地上形只影单,一会开搅拌机,一会运沙浆,活路繁杂样样一人过手,自然工作量大了许多。我们减少了古钱的讨论,见面我便给老余发烟,他总是说我不太抽,接过烟笑着夹在耳朵上。遇有上坡他推车过来,我上前帮着推一把,他总是说,你甭管我能行!三天过后,老余突然沉默不语,偶尔撂出世间不公等话语。后经了解,原来是工匠之间利益分配出了问题。大工干的是包工,小工干的是点工。老余在心里算帐,每天大工要比自己多拿四五倍的工钱,认为自已干多干少一个样,加班加点不加薪,内心委屈、不爽。老余开始放风,身体有了“麻达”(不适),新疆的朋友叫他去帮忙,这活不能干了…… 老余见了我,仍然是眼睛一条缝,只是没有过去开心,但他对我保证说,你家的活我要做完,咱俩对路,今后再不和这些家伙干了。我苦笑一声,表示感谢,不好再说什么。 工程结束时,我兄弟几人在农家乐请工匠师傅们吃饭,感谢他们辛苦的劳动,但老余那天没有来。多少天过去了,我想写写乡村盖房的事,一拿起笔,满脑子都是老余的影像。我索性就写老余吧,尽管我问过他的大名余什么杰,记不全了,但他的人和故事一直刻在我的心里,也会成为永恒的记忆。
2018.6.28日原创于西安作 者 简 介 崔振昭,笔名苍龙牛子。生于秦岭北麓、中国画乡苍龙河畔的牛东村,现居古都乐游原。长期从事军队和地方党委工作,熟悉基层社会生活。喜爱文学、演唱、收藏和健走。西部文学会员,崇尚“叙写普通人物和平凡事件,传播人生心语和世间真情”,写有一些散文随笔,上百篇文稿被《三秦都市报》、《西部文学》、《新长江文学》等刊物和网站登载。
欣赏老师的精彩佳作,早安吉祥! 谢谢雨荷考师问侯鼓励!致敬! 欣赏老师精彩,点赞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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