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新会散文】白象
人民公社治下的月亮湖生产队一起有二百五十条农奴人和十九条农奴牛。小宝哥哥家现在的小洋楼地基,以前就是一座大大的牛笼,厚厚的稻草屋檐里住满了麻雀的子孙和几条赤火炼蛇。
老牯子、弯腘(角)、黑嘴和白象合伙住在一起。五六十公分厚的土蛮墙,门两边凿着斜槽,一米四五的杨树杆子管着四个家伙。不过基本不用,依旧是牛索系在牛桩上,脱了鼻子跑掉,吃树吃稻吃菜,时常发生。
祖宗十八代坟茔被耙平夯实,改造成十几亩晒场,晒场北面一排住着八个家伙,它们都有威武猥琐的名字,只是说起来啰嗦拗口,普通话也不好表达。我们小伙伴给他们起的外号更多,以致流氓透顶,什么腘纹鬼、鼓卵子、白鼻子......现在想起来都有些脸红。晒场的东面有四个沤青肥、牛粪、人粪、畜禽粪四类粪子的超级茅缸,茅缸的东面又是一排牛笼,住着六个家伙。它们都是水牛奴,每天除了没日没夜干活,就是吃草用、尾巴打苍蝇,打不着就以每秒五十赫兹抖他们的背皮,有几个像蜜蜂样的金苍蝇被抖昏了,命丧牛蹄。
农闲时,几个生产队的牛被集体赶到月亮河堤上放开肚皮吃大锅草,开始一个个小D啊Q般精神抖擞,连最温顺的白象,也开始前脚刮地,草皮直飞。邢而上庄的和邢而下庄的,赵家的和章家高地的,郭家的和王家的,经常发生混战,为生产队荣誉而战,为鼻涕罐子的小主人而战,为荷尔蒙而战为自私的基因而战。都以革命的名义,时而组成四人帮,时而单打独斗,异常惨烈,都想致对方于死地,成为革委会霸主。他们打,我们也打。牛群运动会被叫停。偶尔偷个情、强个奸、违反个计划生育,我们这些小畜生主人就用鞭子抽打他们裤裆下的鞭子,白象也不例外。因为我们把烂脚丫、虱子咬头和洋辣子打手,潜意识里归罪于他们粪尿的存在。哪只母牛什么时候与哪只公牛收窝,队长会计说了算,那是集体的财富。当然我们对无所事事的中华田园犬打恋,手段堪比周兴、来俊臣,找不到理由,只好归罪于资本主义的弗洛无德。
还有一条是个黄种,与众不同,八字腘直短尖。她的外号乱七八糟,什么地主婆、孔老大(大笑,小伙伴懂)、黄世仁。她单独住在村东头复式班学校边,肩膀石化的老茧是牛扼的模子。脖子下拖着长长的皮条,温暖柔软,冻疮的手晤在上面,舒服极了。
六八年、六九年、七零年,生产队依次出生十九个孩子,命中注定我们猴鸡狗就是放牛娃,男奴女奴一人一条牛奴,这叫人多力量大。有人打赌她不会水,我们都觉得该测试测试。色货非常生气,怎么都不肯下水,瞪着一对红瞳仁,低下头,腘对着我们,要和我们动粗。我们七八个小土匪般的红小兵,悄悄站在她的侧面,一二三,一推,轰的一声,黄逼掉到老淹潒里。我们拿着各种各样的私家秘制的鞭子恐吓她,不许她上岸。色货黄一看架势,,二巴(嘴巴尾巴)掇起来,掉头向梅格滩游去,动作果敢。从那天起才知道黄牛比白象之流更爱惜尾巴。我们说那是第五大发明(现)。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小伙伴们很失望:沙牛逼也配会水!
第一次骑白象大概三四岁晨光。父亲八零三钻探队辞职回家务农后,赶上管理柴油机发电照明这项高科技工作,或许工作量太轻,生产队又他个饲养白象的任务。白象通体雪白,温顺通人性。数不清的早上。我被从梦里抓出来,放在羊毛一样的背上,双手攥住脊毛提心吊胆,害怕永远不平的乡路把我甩下来。好几回还是掉下来了,老白象的偶蹄却如同猫爪子按在我柔弱瘦小的某个部位,然后抬起来,等我滚出去。父亲凶神恶煞的麻子脸和鞭子,像雷公一样怒视着老白。老白很委屈,打个响鼻,低下头,我迅速爬到牛头上。“送腘!”父亲严厉地吆喝。老白一仰脖子,我又倒骑在牛背山上,拔他的毛玩。无风的清晨,露水重重地吊在稻叶上,老白脚步敲打田埂的震动,吓得露儿们一起跳水,嘘嘘簌簌咕咕唰唰,我看见了最美妙的声音;龟山初升的太阳,把我的头像投在远处的露珠上,折射出七彩的光环,金金紫紫黄黄银银,我听见了丰富的色彩。
前里坝是发疯的芦苇和荷叶的天堂,龟鳖鱼蟹多的让人讨厌,尤其是黑鱼,多的和苍蝇一样。老白驮着父子在深水里一边游荡一边吃草。拇指粗的竹杆系一根长长的栽田绳,绳头系一个爬钩(渔具一种),钩上钩一只活的土哈巴鸡。择一顶荷叶,拧个洞戴在颈子上,开始找黄梅秧(黑鱼苗)。黄梅秧上下翻滚,吐着泡泡,它们的父母就在附近水底,保驾护航,随时准备拼出老命。老白看到了,停止吃草,静静地立在水里,等鱼竿扔出去。护犊子的黑鱼以为天敌来袭,嘣的一口吞下土哈巴鸡。那家伙,人鱼之博相当激烈,浪花四溅,水禽吓得翅膀都快要拍断了。要不了半个时辰,二三条二三斤重的母黑鱼,就被耆草吊在老白的脖子上了。公黑鱼屌精瘦精瘦的,有的只有五六两重,往往被扔掉。
白象眼眶生满眼屎,七荤八素五颜六色的苍蝇追逐着他,顺带着咬我。他的脚步一天不如一天稳重,毛色一天一天灰暗。最后一次用牛的是哑巴孤老章天玉。不大的四分田是要耕出来风化种胡萝卜的,老白却用了一天,尽管哑巴还起了个早。蚂蚱和蝗虫不厌其烦地在老白的四脚周围翻来覆去地飞飞跳跳,很快活的样子。十九条牛里只有老牯子和老白象能听得懂哑巴的咕哝,读得懂哑巴的手势。送牛草时,我和二大炮很好奇,呆呆地看哑巴如何使唤牛的。老聋子喝完侄女小花送来的炒米古巴红糖水的点心,继续犁地。
那天下午秋风吹的蛛丝满地飘银,哑巴一失昔日的狠劲,竟然打起瞌睡来。犁鞭从老聋子手里滑落,如一条恶毒的懒蛇,躺在光滑幽香的犁底层上。小伙伴们捂着嘴笑,老白闷着头干。聋子吊在犁后面四个来回,分毫不差。待老白再次回到我们喂牛草的这头,二大炮捡起路上一小块干牛屎正打在老聋子的头上,聋子一醒,立马开嚷,正在盯牛屎的苍蝇嗡的一声炸开了。要知道老聋子手头总会有“毛栗子”,见到小孩就会发一个,所以我们小孩平时路遇大人一定绕着走,半生不熟的大人是我们的阶级敌人。
‘’老白!老白!”刚跑没多远, 我们好像听到聋子在呼喊,一回头,看见白象倒在田埂上,口吐白沫。
过年前,生产队杀了老白,牛肉的腥气弥漫村庄,骨头卖给供销社做了磷肥。
生产队分芦苇那天黄昏,我挑着两小捆芦柴路过白象的笼,看见白象的血污在墙上,被夕阳镌刻成一万五千年前的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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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8-7-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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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下次安排 拜读老师佳作,学习,问好。 欣赏佳作,回味岁月,赞 倪素之 发表于 2018-7-2 23:15
拜读老师佳作,学习,问好。
谢谢,清空心,重新认识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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