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菱 于 2015-2-20 21:55 编辑
一 那是一个皓月当空,星辉满地的夜晚。 劳累了一天的庄户人家,此刻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远处一只“等等”虫发出的永不疲倦的“等等”声,随着山峦的重叠,就像湖中的涟漪那样一圈圈地扩散远去,越发显现得夜晚的空阔,宁静,给人以千真万确的缕缕惬意,使人心旷神怡。这时候,任何人都会感受到,天是那样高,世界是那样大,而我们人却是那样小。
在这个旷夜里,我与英子相依在那棵歪脖子枣树之下。这里在白天,是村妇们绕舌的绝佳场地。全村的女人,包括那上了年纪的小脚老太婆,都好在这里搅和一个时辰,以知道张家的女人挂了男人,或李家的闺女又随了野汉。说的人眉飞色舞,煞有介事。听的人,如醉如痴,不亦乐乎。好像漫天之下,除了男女媾和之事外,再就没有其它好谈论的了。论到男人们到这里来时,这里就成了夜晚。庄户人家大都吃饭很晚。掌上灯,才能停下手中的活什。有心劲的人,吃过晚饭就趿上鞋,揣上小烟袋,把牲畜安顿好,就都朝这歪脖子枣树下走来。在这里,大丈夫男人们从庄稼的节气,外面的世道以及天时地利等无所不谈,所谈的和女人们想的根本不一样。待这些男人们走后,这里的一天就算收场了。旷夜中,只留下那棵歪脖子枣树,此时,显现得更是那样的寂静,安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与英子就开始了在这里幽会。山里人,没有城里人那种卿卿我我,也不会像书本里讲的那样信誓旦旦。我们起初都是端坐在一旁,开始只是默默地注视。就这还常常使目光相对时,就能把人羞怯的低下头来。后来我们接触的多了,就敢稍微靠近了些。这时我们都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的剧烈跳动,但我们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再后来,随着感情的升华,我们才发展到今晚这样敢紧紧地相依在一起。
我与英子坐在歪脖子枣树下的一块草地上,月光下,英子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流露着甜蜜地幸福感。一头飘逸的长发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脸上凝结着一种专注地深情。
“我们这也是爱么?”英子有些羞涩的轻轻说。
“是啊,这就是爱。”我微笑着温和的回答,心里一种温暖漫过,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英子这时的脸上红扑扑地掠过一丝红晕,真是可爱极了。我一时冲动起来,就想趁着我们都高兴,像电影里人那样,搂住英子吻她一下,我刚伸手揽住过她的肩膀,可她却羞涩的急慌慌用两手挡住说:“别,别这样,我害怕……”
英子简直像熟透了的桃子,馋红欲滴。我不能想像,在我们这大山里,她为何能出脱得那么美?我第一次看到英子时,她还是稚气未脱的时候。那时,她的父亲正在“牛棚”里接受改造,为了不牵连家人,临走时,他断然和家里所有人脱离了关系。正是这样,英子的母亲才带着她,还有不谙人事的小弟小妹们这才迁转到我们这里来。是山里人收留了他们,也是他们给了山里人的爱。从此,我们就有缘在一起相识,在一起长大,在一起渡过那令人心旷神怡的一个个夜晚。
在果子成熟的时候,在那瓜熟的季节,英子多次邀我到她照管的瓜棚里作客。我不知一天忙什么,总是没工夫。那一晚,我去了。去时,只见满地的西瓜滚圆滚圆,经月儿的照射,每一颗都发着熠熠地光。我悄没声的摸到英子瓜棚前,本想突然出现,让她大吃一惊。可当我看到英子时,她却和她的女友一字儿排开,正舒展着一个“大”字形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月光下,英子那圆圆的脸盘,那高高耸起的双乳,比电影里的张瑜,毫不逊色,真令人心动!我敢说,那晚要不是有英子的女友的存在,我可能会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我记不得我是怎样走出瓜地的。只记得那一晚上我都没能睡着,甚至几次都想着,再去瓜棚里看一回英子,但最终还算理智,这才得以你那一晚的“睡美人”倩影永远甜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在麦子上场的季节,英子家里缺的是劳力。这时,也正是我能为她们家大显身手的时候。我能将那像大山一样的麦垛儿一会儿就收拾的整整齐齐。遇到打场时,我可以在烈日之下一站就是五六个小时,直到把黄澄澄的麦子全部装入布袋里。英子当然在这时也不会闲着的。一会儿送来香喷喷的饭菜,一会儿提来甜丝丝的蜂糖水。最令人心满意足的是,我们两个人就好像一个人一样,我动木锨,英子就抄起扫把。我赶场儿,英子就拉来牛鞭。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好像事先排练过一样,配合的是那样的默契,自然,酣畅,流利。那种舒心的感觉,不是有情人,那是绝对无法领受的!就这样,年年月月,岁岁年年,光阴如箭,始而往返。我们的情谊随着日月的流逝,也日重一日。我们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说,无事找事。一日不见,如隔千年。我们除了一直在这歪脖子枣树下幽会外,我们还随便找一个借口或一个理由,就可到那黄河边上,还可到那长满庄稼的地里或不见天日的树林子里,也可到远处的集镇上去。总之,在我们的大山里,每一处都留下过我们的身影。可我们一直没有“海誓山盟”过,这也许正是我们的缺憾,我们只是深深地爱着,却不会用那种特殊的方式来去表达。
终于有一天,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在那歪脖子枣树下幽会时,英子哭了,我一头迷雾,在一旁慌忙不停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我越问她越哭,弄的我不知所错。
好久,英子断断续续地说:“我爸的问题落实了政策,我们一家人的商品粮恢复了。我们全家人明天就要回城里去了。”
“啊,真的吗?那太好了,恭喜啊,苦日子终于可以到头了。”我意外中第一时间的反应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为英子一家高兴,但旋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来自心底不安与惆怅,自我感觉我与英子可能无缘走在一起了。
我从没见如此她伤心过,我忍看着,英子那美丽的长睫毛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滚落了下来。这时的我,显现的是那样的局促不安,我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你。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把她紧紧地揽在怀中。是的,我再没有犹豫,英子在我的怀抱里,犹如一只温顺的小鹿子,她将面颊,深深地埋在我的胸脯之中。那一晚,我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坐到东方的天色泛出了鱼肚白……
此地一别,英子就再没回来。在最初的日子里,还给我来过一封信。后来,我当了兵。我也给英子去了几回信。可不知为什么,她后来一直没给我回信。身在军营的我,白天是训练学习,到了晚上,就各人能想各人的事了。我从我们的相识,一直到我们的离别,可以说,每天晚上都能过一遍“电影”。然这一切,似乎都成了过去,留下的就只能是无边的思念了。
我不明白,英子为什么不给我回信。难道她嫁人了?嫁人了也不要紧,也得给我打个招呼啊!我想,她该清楚,我是怎样的没黑没明的在那里想她,我真想一夜之间,就一步跨到她跟前,看看她是怎么了?可部队生活,不是咱们在村里,一句话想去哪里就是那里。我真不知道,我在部队的那些年是怎样过来的。后来,我终于在一个同学那里打问到,英子有了工作。先是在一家百货商店当了售货员。由于她那酷似张瑜的模样,被一个来城里拍电视剧的导演看中了,就把她招去当了演员。可她竟毕是从大山里走出的女娃,对表演这个行当相当生疏,文化程度又不高,连台词都记不下来,没办法,那导演只好“忍痛割爱”,把她又退了回来。英子回来后,一时也没个好去处,正好,县医院里需要一个护理员,英子就先干起了护理。再后来,医院里要招护士,就成了一名白衣天使。据说,英子在这里工作的很开心。因为她饱汲了山里人淳厚待人的性格,加上你本来就讨人喜欢的容貌,老人们愿意把她当闺女,小孩子愿意把她叫阿姨,至于年轻人,只要认识了英子,就没病也要装病去看一回她。
哦!原来英子过得比我好啊!怪不得,就一直不给我回信了!我知道了这些后,不由得妒火中烧。我想:“你只不过才当了个护士,你要是当上个院士,那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揉到你的眼里去呢?”
妒火可以使人发昏。那一晚,我写了大约有21页的长信,把英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我将我在学校所学到的所有词汇,组成现代最恶毒,最下流的语言,任其在白纸上随意飞溅。这些语言,如果变成唾沫,那能变好大一缸的,完全可以把你淹死的。可她最终还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回。仍以不变应万变,使我妒火中烧又无之奈何。最后,我终于麻木了,也彻底失望了。我敢说,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就再也不指望以后还能相见了。
翌年三月,我复员回到了县城。我不知英子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我一下车,就意外的看到了站在站台上的英子。陕北的三月,还是数九的天气啊,可英子却穿着一袭旗袍。英子看到了我,款步向我飘来。我当时根本就没敢相信是英子,可的确是她啊!英子眼圈红红的,一句话都没说,就接过我手中的行李,也没说去哪里,就在前边先走了。我不知我是怎样挪动双腿的,只觉得浑身奇热,两颊滚烧滚烧的。我趋趋地跟着英子后面走,来到了她的一处独立居室。待我进门后,她忽然反手插上门,回过头就扑到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我以为她大概是要演出一幕我欲行不规的闹剧来。好在,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就收住了。英子端来亲友们给她送来的糖果瓜子之类的小吃,就算为我接风洗尘了。可我一想到那封伤害她的信,马上就如坐针毡,心里真是打翻了五味瓶!
这一晚,我们谁也没有出去。谁也没离开房间一步。外面的那轮明月,又高高的挂在了天上。一缕儿月光从你窗子上一处损坏了一点小玻璃的地方钻了回来,疑惑地在我们之间搜索了一小会儿,就放心的溜了出去。
英子拿出一双鞋垫,郑重地交到我手上。英子说:“我一向不擅于作针线,但看到别人都做,就想给我也做一双。”同时告诉我,为了这,英子几乎跑遍了县城所有的大小商店和小地摊,买回的绣线足够一公斤。可她一连做了好几双,都觉不如意,就干脆都给绞了。这一双,还是经多人指点才完成的。尽管她说她还是不满意,可我已经开心的不得了。英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又说:“我的本事也就这了,只是心到了。”
我后悔我在部队回来时,没能给英子准备一份礼物。因为我没想到事情回来会是这样的。我只想到,英子的心里早就没我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可能来往了。我把一切都想到了是最坏的结局。甚至想到了我们如果偶然相遇,一种可能就是互不理睬,形同陌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像仇人那样相见,恶言对峙,最后两败俱伤,分道扬镳。英子却以这样的方式把我带到了她这里,实在令我太意外,让我无颜以对,无地自容啊!
这一晚,我们说了很多很多。我们似乎又回到了那棵歪脖子枣树之下。我们从认识的第一天说起,直说到最后的离别。我们说到那宽阔的大山里,我们到过的每一处地方。甚至还说到那轮月光下,你在瓜棚里那“睡美人”的倩影。每每谈及这些,英子都“咯咯”地笑个不停。她说:她真还愿意再回到那个大山里去!
遗憾的是,好戏也就在这里收了场。
以后,我回到了大山里。因为是农村户口,国家不负责安排工作。我自己又没什么能耐,也不会技术,就一头扎进了大山里,重新开始了中国八亿人都在从事的农桑事业。在那段没有英子的日子里,我常常以泪洗面。常常一个人在全村人都沉入梦乡的时候,去那棵歪脖子枣树下追寻我们过去的岁月。我常常想,我为什么会如此命薄?为什么就和英子到不了一块呢?若说我们没有缘,为什么今生就能遇上你?若说我们今有缘,为什么天各两方难相见?我一直痴痴地想,或许在明天,英子就会奇迹般的出现在我们这个大山里,而且是专程来大山里看我来的。我几乎每天都能在我们那时去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走一遍,一心想在那里找到哪怕是你的任何一个物件甚至脚印也行。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一切都成了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无踪无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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