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散文】拜谒长孙无忌墓
拜谒长孙无忌墓为谁逆流而上?硬烈的江风乍起,蕉叶、竹枝飒飒有声,层岭静穆,湍水呜咽,却没有伊人……暮春时节,我伫立在唐朝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坟冢前,咫尺江水,迎迓峡崖,心境极为寥廓。这就是一手抚起大唐天朝三百年赫赫声威、功盖凌烟阁的长孙无忌悄然倒下的地方? 在重庆市武隆区江口镇乌江北岸的薄刀岭下,一片平畴之上,一亩见方的圆土丘,高不过五米,土丘上是竹林、香蕉林,几棵橘树、橙树杂列其间。香蕉、橘树、橙树荫荫郁郁,绿竹苍翠欲滴,乍看疑是农家一处果园。土丘前,是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县政府为保护这古迹重新树立的一方石碑,高约六米,碑侧是同时建的一座望江亭。一碑一亭,在低矮的土丘前格外醒目。据说这个隆起的土丘每年都要往上长几分。细读裂损陷入泥土的残碑断石,才知原墓地占田垅三亩,雄踞乌江畔,有楼台、亭阁、石碑、石狮、石马、石龟、石人装缀其间,大唐天子赐建,人称“天子坟”,历朝文人碑刻不计其数。一千三百余年了,楼台、亭阁已不知消隐于何时,石碑、石狮、石马、石龟、石人也不知匿迹于何处,余下的是一方土丘,几块残碑断石。有一块半截如土的石碑,明清石刻《长孙无忌碑诗》字迹多已风化,泯灭不能通读了,但有一对句却清晰可识:“千载忠名故太傅,空江落日吊秋松。”却不知是何人的手笔。 暮春的娇阳照在青灰的诗碑上,照耀在九曲回肠的乌江古道上,江流澎湃,逆风嘶鸣,我的心头涌起一片古色的凉意。 公元六百五十九年的乌江,我无法想象它当时的蛮荒和僻远,在今天两岸崖壁艰险的栈道和纤路上,可以真实地目睹它的不羁、倔强、坚韧,这是乌江烈风的奇迹。大唐的太阳照耀着古道乌江,照着煌煌耀世的古长安。古长安绝没有的暴烈的乌江逆风,长安的风只在大唐的朝堂之外,城墙之下,柔柔地翻卷着酒旗和绫带。盈耳的艳乐,妩媚的舞嫔,润心的琼酿,在唐高宗李治的耳里,眼里,口里,索然无味……他正为策立蚀人心髓的武昭仪做皇后而烦心,脑海里总挥不去父皇寝疾托孤的那些话:“汉武帝寄霍光,刘备托诸葛亮,朕今托委卿矣。太子仁孝,其尽诚辅之。”还说:“无忌、遂良在,而无忧。”怎么无忧呢?皇后无子,应废旧立新,这等关系国家命脉的大事,长孙无忌等几个重臣却敢逆圣意。长孙无忌谏立武昭仪为新后,说武昭仪是先皇的才人,身接帏策,于礼制不合,难掩天下人耳目。辅臣褚遂良也因此致笏殿阶,叩头流血,喊到:“还陛下此笏,丐归田里。”惹得躲在幄后的武昭仪直嚷:“何不扑杀此獠?”他深知顾命大臣,有罪不加刑,何况是先皇开国的大功臣。一向与长孙无忌有隙,与武氏紧密的礼部尚书许敬宗等人落井下石,立即上奏折,弹劾长孙无忌谋反。高宗心知肚明,谋反是不可能的,这是武昭仪的伎俩。他凝视朱门外深远的南天,天的尽头,阴云浓积,他或许不知道数千之遥的乌江,此时凛风正烈。 翻过《新唐书》,我也没找着长孙无忌从长安走进乌江的记载,他到乌江时,恰是盛夏七月,日焰如炙。一个垂暮的耿耿老臣,一次坎坷的不归之旅,从大唐长安一路踉跄,满怀悲切,顶一轮烈日,迎一怀的炙风。不能遥知他酸楚的心境,这座衣冠冢前的残碑上和地方典志里几首凭吊的诗词,是我最浅的认识,他凛然的风骨却挺立在唐史里。他是唐太宗李世民文德皇后的兄长,博学多才,忠直多能,巍如砥柱,成了李世民特别倚重的大臣,虽显赫,却不失谦恭有节。也恰恰是他忠直多能、谦恭有节,在武昭仪眼里,成了她不拔不能解恨,不拔不能成就她大周取代大唐梦想的一块绊脚石。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同时被逐放。褚遂良被逐放桂州,后再贬爱州,老死刺史任上。长孙无忌却被逐放黔州,几经苦涉进入乌江,在赴黔州途中的乌江船上,武昭仪的一道密旨令其自缢。面对一江浩浩的江风,长孙无忌把一腔忧愤洒在了乌江,他死后遗体就近葬于江口镇乌江村薄刀岭下的江畔。大周一瞬而过,长孙无忌骸骨归葬长安,在乌江畔留下了一处衣冠冢。 清人翁若梅在这土丘前泪湿了衣襟:大唐遗诏尚煌煌,威服先移武媚娘。佳娃佳儿空属意,难兄难弟已投荒。三潮水涌孤臣泪,九曲溪回迁客肠。反复周唐千载事,灵风斜日恨偏长。 是什么让诗人凄然落泪?那个策动公元六百二十六年长安太极宫玄武门之变,帮唐太宗李世民夺去帝位的人,那个执掌大唐军政大权,又主撰三十卷具有法律效力《唐律疏义》的人,那个被武媚娘称为“奸雄”,贬放乌江,在这里逼令自缢的人,那个死后一百年之后才获昭雪,被追封为大唐赵国公的人?长孙无忌,用什么赚取了千年后的诗人泪?是毅然阻挡武则天易唐为周的一身忠骨?是以枯老之躯,千里奔突,亡命乌江的惨境?是只愿被毁灭,不愿被打败的英雄命运?还是千百年来困惑世人的是是非非?如都不是,那武则天为何在自己的陵墓前树起一尊无字石碑,任后人评说?长孙无忌,在乌江畔悄然倒下了,千年风雨濯洗不去这一处古冢。另一位清朝诗人舒同珍来到这土丘前,似乎隐隐约约地说了谜底: 滚竹坡高吊昔贤,孤坟断碣写寒泉。江涛白喷填精卫,陇树红花叫杜鹃。万古冤沉谁与雪,一朝功大尚凌烟。长安春色今犹好,忍说黔州被谪年。 这座竹荫蕉掩的坟冢,一千三百余年的枯坐,让每一个来这里凭吊的人,都染几许悲怆,随着那悠远追思,幻入煌煌大唐。在思绪之外,我隐隐触摸这个名字,这个已刻进乌江,成为乌江骨血的名字,在我的心源是一杆旗。站在长孙无忌的坟冢前,劲风乍起,迎面必有一江奔突的呼号。这是乌江烈风的声音,和着春天的步履,裹着夏天的日焰,掺着秋天的肃杀,夹着冬天的凛冽,一遍又一遍地濯洗着乌江逝水岁月。 我明白了,长孙无忌的一腔铁血忠情,为什么会被一代又一代人忍不住说起。 突然,一股强劲的逆风压来,刮飞地上的尘土,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太阳下,逆风正烈,乌江古道上仿佛有一个傲然独行的身影在奔走,他生命的光焰烙进了乌江,乌江的激流和涛声历练了他煌然的骨血,乌江的骄阳和烈风磨砺了他熠熠的名字。
【作者:郑立,男,60后,重庆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诗》《星星诗刊·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与人合著散文诗集《等一个秋天》。地址:重庆市武隆区卫生计生委;邮编:408500;qq:491648638;电话:1398358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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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老师精彩散文,问好! 长风 发表于 2018-8-1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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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版主鼓励!遥祝夏安。:handshake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8-8-1 23:53
欣赏老师精彩散文,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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