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叶刚随笔】曹雪芹眼中的红尘之乐
〖楼叶刚随笔〗曹雪芹眼中的红尘之乐【序】重写《笑傲红尘之乐》一文,删掉十年前原稿内容的三成,换改三成,保留三成,留下一成,添上时下的思考。本想新文写成,删掉原稿,因为原文浪漫味和语无伦次味太浓,而现实味与逻辑味不足。一言以蔽之,少壮写文不够平静,放纵多于节制。正因此故,重写后多次想毁掉原稿。后想,保留前文可以一窥十年前对生死名利的悲乐心境。删掉原稿,删掉可笑的幼稚之笔,可以装得老成,但失去生活真味似乎得不偿失。何况装在脑中的记忆会模糊的,写在白纸黑墨中,如纸卷尚在,记忆是犹新的。前文写时,如李商隐写诗,颠来倒去,大概心绪乱时写文则容易乱写一通,保留乱文,权当“乱自有乱的味道”。实际上,心神不宁时写文,有时就是如此。所以文天祥有“痛定思痛”之后才写《<指南录>后序》之说。心乱则不写文,写文则难洒脱。或许是有几分道理的。 人活在世上,不洒脱的时光,十有八九。“敝文自珍”与“敝帚自珍”,有时在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曹雪芹一生悲苦,似乎活得不洒脱。他挥毫写《好了歌》,写完之余,折笔两截,痴坐墨纸前,似乎是洒脱的,又似乎是快意的。快意,有时如转圈的小狗在咬自己的尾巴,似乎咬得到,实际咬不上。“咬得到”与“咬不到”之间的状态,或许是快意的模样。洒脱,有时和快意不一样。“生死悲乐”处在“脱得下”与“脱不下”之间,瞬间全脱下的潇洒,似乎才是真正的“洒脱”。如曹雪芹挥毫写《好了歌》,写完之余,折笔两截,痴坐墨纸前,是何等洒脱。读者痴读此景,不禁一叹曹公如此身形,却在二百五十多年前已不存人间。曹雪芹身灭如此,读者之悲叹也如此。因为几年、十年、百年之后,或许连听闻此叹息声的后读者也将不存半人踪影。以此观之,叹者如此长叹,还不如曹公的痴坐来得洒脱。曹雪芹痴坐之时,肉身之内、卷中文字,皆有温度。肉身温度,终有冷却之时;曹雪芹不朽文字的温度,千百年间将不降温:故此,曹公的“洒脱”在生前身后尽出。正因如此,重写旧文时,篇名改为《曹雪芹眼中的红尘之乐》。【修改文】 曹雪芹眼中的红尘之乐曹雪芹《红楼梦·好了歌》中开曲四句:“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每每读到《好了歌》的前四句,总觉得人最难摆脱的心态是两难心态,一边神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一边又不停地把名缰利绳往脖子上缠绕。就连清心寡欲的金山寺和尚,面对江面上来回穿梭的大船小舟,也要羡慕地感慨:“老衲在此,每日只见两条船。一条名船,一条利船。”潜心修佛的六根清净之人,心头不时浮出的还是红尘的名和利。名和利,似乎是人心头上最大的魔障。曹雪芹在《好了歌》中的吟唱,似乎在冲撞“名利”的壁障,寻求笑傲红尘的坦然之乐。在曹雪芹的眼中,红尘之乐,不在表面风光的“古今将相”身上。他们埋身豪华坟冢时,生前的那些功名利禄也挡不住死后岁月对他们尸身的风干和风化。死亡,是活人都难逃的劫数,坐拥名船和利舟的古今将相,也不例外。当然,古今将相也不是愚蠢的木偶,不是不懂坐在名船和利船中也是难逃终极的生死劫的道理。或许他们在妄想,生时做人杰逍遥于红尘污淖中,死后或许可化为鬼雄依旧笑傲冥界。只可惜,古今又有多少王侯将相,能在弥留之际,依旧如壮志凌云之时那样意气风发,去笑傲冥界呢!在死亡面前,死得还是放不下的,生前之乐就全是虚乐。当然,放不下的,有平头百姓,也有王侯将相。在曹雪芹眼中,王侯将相放不下的,大概在红尘中既得的那片名利风光,或在回首曾经拥有又从手中失去的那片繁华风光。将相的风光,千古之下不缺争夺者。此种风光有时是一人微微一声轻咳,帮腔声四起不落,周围人乱作一团。这种快感,大概就是红尘中最大的快感。当然,有风光,就有衰败。在曹雪芹眼中,古今多少将相风光之时,似乎都是高明的猎手,最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他们之手心;衰微之际,他们即便圆滑成狡猾的老狐狸,似乎也难逃新一代高明猎手的枪口。老猎手,老狐狸,新猎手,是一轮又一轮更替的,如荒野中的杂草,割掉一茬又冒出一茬,似乎没个尽头。这种冒茬的当口,最大的悲剧就是当老猎手变成老狐狸坐在名船和利船中面对新猎手时,他们大声呼啸求救,四下满座的身边人可能无人相应,冷眼以对。贾府倒台时,府上贵族卖儿卖女度日,奴仆们没有热眼,只有冷眼。贾府情形就是如此的。大概古今将相的名船和利船,有时装身边人未寒的尸骨太多而太重。坐在他们船旁的幸存者,都是瞧在眼中,怒在心中的。对身边人这种冷眼旁观的滋味,过惯风光日子的古今将相,或许是不适应的。但名船和利船易主,是由不得人的。破落贵族不能适应也得适应,曹雪芹也是如此适应过来的。所以人不是木偶,是带“偶”色彩的人偶。清醒,麻木,适应,如影随形,不断不绝。 人是“偶”,在名船和利船中,就由不得自己。正因如此,名船不会把人偶带进逍遥的神仙世界,利船也不会把人偶从痛苦的冥界带回人间。他们最多在名船和利船遭人抢夺,化为鬼魂时,多嗅几下飘荡在风中的纸钱的灰味罢了。这群上不得天堂,出不得地狱的“人偶”,全挤在小小的甲板上。在曹雪芹眼中,这群人偶,你方唱罢,我登台,所以名船和利船上是不缺寂寞的,满跳板上都是闹哄哄的争闹声。闹声,是掩不住曹雪芹的双眼的。曹雪芹在一足一迹中,写出百人百态的上船之法:有些登得含蓄些,有些登得本真些,有些登得斯文些,有些登得粗俗些,有些登得伪善些,有些登得残忍些,有些登得好笑些,有些登得畸形些,有些登得优美些,有些登得别扭些……所幸的是,古今将相登船时的尊容,自己是见不到的,全藏在心里。因为眼睛是长在眼睫毛下,不是长在头顶的毛发之上,不能俯视全身。 曹雪芹眼中的“古今将相”应该算是人群中的至尊智慧者。他们尚且如此短视,见不到自己的后背和后辈。那庸庸碌碌于世俗名利之鄙陋者,何尝又不是短视中的短视者呢。世人有时无不短视,不是在此处短视,就是在他处短视,似乎谁也无法摆脱短视的悲哀!世间似乎也无法找到一块消除短视的净土,大概红尘的本色是红的,是让登上名船和利船上的人都走红。红的,不是洁白的,人心就染不出晶莹剔透,只能染成血腥的红色。 或许红尘的红色与人心最初的本色是不匹配的。在曹雪芹眼中,人的本初之色是洁白的,所以他有“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思考。社会是只大染缸,人从“无色”而来,染成“有色”,最后要洗尽“有色”,变成“无色”而走,走的是一条“先易”而“后难”之路。 民国的丰子恺与曹雪芹有相似的说法。他说,人在未化成人形于红尘之时,那片未落红尘的灵魂或许是最洁净的。这份洁净,大概一直保持到呱呱坠地之时,才消散于人间。或许落地的世人在潜意识中对此还是有记忆的,所以人走近名船和利船停泊的渡口,偶尔还会莫名地飘过那片纯净的无色。 当然,飘过归飘过,飘过的色彩总是不持久的。思念那片颜色的人,会遭后世之人笑掉大牙和小牙之后,又被后世之人之后人,继续笑掉大牙和小牙的。或许曹雪芹嘲笑“古今将相”的短视,在“古今将相”心里,他们是不认可的——没有殉葬品的人生,这才是短视。有嘲笑就有反嘲笑,“嘲笑”逻辑有时就是如此。 曹雪芹、“古今将相”与神仙,谁是“短视者”,谁是“长视者”,是个两难判断。羽化登仙,似乎是“长视”之举。但做神仙,五百年也有仙劫。五百年,只是做仙的保质期,它比做人多五倍而已,所以迟早也是要过期的。 有时,从开始向前看结束,似乎有看不到头的迷惘;从结束往回看开始,似乎有都是线段的迷惘。短视、长视,似乎有时也是如此。从短视到长视,从长视到短视,最终难逃一个“死”字 。短视者最多是带着心魔的纠缠,走进坟墓;长视者最多带着来红尘时的本色,返回到红尘之外。但长视者走得安详,走得朴素,这份淡然心境,或许曹雪芹是神往的。 毕竟,寂静是天地间的本真。人的心境有意与天地的本真相匹配,不是人人都会这样做,也不是人人都不会这样做。家道中落的曹雪芹,在一日三惊的家变中,剥去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变得家徒四壁。他最终的选择,是用一把辛酸泪洗尽红尘中所染的红色,回归到他心中神往的洁白本色。 世人,从哪里来,就回归到哪里去,是什么本色,就回归到什么本色。一来一回,全在原点。曹雪芹放下没落贵族的身段,回到平民行列,似乎这就是曹家身份轮回的宿命。曹家先祖从包衣奴才到清宫贵族,曹家子孙从清宫贵族又到民间平民。在这番曲折的轮回中,神仙式的笑傲红尘之乐如一道幻影,或许就停留在曹雪芹的梦中,或者梦醒后难耐无梦之痛,他就把这场好梦写进他的书中。 大概这就是曹雪芹眼中的红尘之乐。萧然东楼氏2019.1.5
谈古论今,学习了,问好您! 世人,从哪里来,就回归到哪里去,是什么本色,就回归到什么本色。一来一回,全在原点。曹雪芹放下没落贵族的身段,回到平民行列,似乎这就是曹家身份轮回的宿命。曹家先祖从包衣奴才到清宫贵族,曹家子孙从清宫贵族又到民间平民。在这番曲折的轮回中,神仙式的笑傲红尘之乐如一道幻影,或许就停留在曹雪芹的梦中,或者梦醒后难耐无梦之痛,他就把这场好梦写进他的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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