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华长篇小说)燕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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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2619 | 回复24 | 2015-2-20 15: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0 15:27 编辑

         
         
(一)
       小武河从它的发源地山东柱子崮自北向南顺流而下,出苍山县境,便进入江苏的地面了。过邹家庄、涧溪,流经洪福山东麓时打了折,弯向了西南。在山之阳、河之阴,衍生了一处呈扇形喷射状的肥美土地,那扇尖处,便是丕城。
       说丕城是个城,倒是有些夸张的,充其量也就是个乡镇吧。但既然称为城,总是有叫城的道理。丕城最早建成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时任知州黄日焕勘定艾山之阳六里处作城址,城郭北枕洪福山,东濒小武河,向南隔河为石家花园。后虽不乏天灾水患,但经过历任知州的营建,也算颇具规模。清亡后,民国及解放初期这儿一直都是县级政府驻地。
       时间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历经三百多年沧桑的小镇虽说早已失去了一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气概,但那时改革的春风业已吹遍乡村的各个角落,对于曾是县级政府驻地的丕城,影响更是有甚于偏僻村落。富足、快意及骄气,一览无余地写在小镇人的脸上。特别是那些年轻人,痞子气及穷人乍富的显摆心态恣意张扬。大街上高音贝的音响震耳欲聋地漫过来,唱的多是邓丽君和迟志强,这一切无形中在影响着一个群体。
       丕城中学就坐落在小镇的中心主干道旁,社会上的不良风气也在无时无刻侵蚀着原本洁净的校园。
       1989年春日的一个午后,这一天是星期四,高二文科班的课程是体育和自修。当时,体育老师也是一时兴起,便聚了班上四十多名学生去游洪福山,直乐得一班学子欢呼雀跃起来。
       出了校门,向东行走不足五百米,便到了街道中心的十字路口,往北望,就能瞅着洪福山坡了。小镇本来就是枕着洪福山而建的。走了一小节坡路,便见到了第一个景点。那是三皇庙,有三间正殿,红漆抱柱廊厦,伟岸突兀。庙院不广,有十多层台阶。进得殿来,便见供有三尊神像,都身高丈余,但漆彩有点斑驳,露出了泥塑的真身。体育老师还算有些学识,说出了所供奉的是天皇、地皇和人皇,也就是伏羲、炎帝和轩辕黄帝。并说出了当年炎黄二帝族人融会,婚嫁繁衍后代,才有了今天炎黄子孙的说法。
       柳子成就拿着田诗尧的那架海鸥120相机,要众同学过去和那三皇合影留念。颜清梅却有些不依不饶,说子成你就省些胶卷吧,这才到山脚呢。
       燕南风也有同感,就和着颜清梅说:“就是的,三尊泥做的家伙,有什么好照头!”两句话就给大家浇了冷水,于是众人离了三皇庙,继续爬山。
       一阵子急行慢进,终于到达山顶。虽说各人都有些气喘,但难掩勃勃兴致。也是的,终日闷在学校里,教室、食堂和宿舍都成三点一线了,心中的那种憋屈自是难以言传。眼下出得校门,有如打开金笼放彩凤。更何况高处风景,屏神敛气,胸中顿觉坦荡,一时学校就是云外之物了。
      天泉、石舟、九龙探海,一路看过,体育老师便让同学们停在一块平坦些的空旷地休息。燕南风便立于一块石头上向山下的镇上看。街道脉络清晰,行人稀少,午后的小镇在斜阳的照射下静谧安然。再向南望,虽说看不到小武河的水,但河岸边的白杨新绿织成的绸带,还是把小武河的线条清晰地展现出来了,并且一直那样绵延着绿向了远方。
“来,南风,喝汽水。”接过田诗尧递过来的汽水,燕南风才算有点回过神了。
       那一刻,燕南风并不是只顾着去看山下的风景。这已是高二的下学期了,本来当初到丕城中学来读书,就有人说是个错误,两年书读下来,预言得到了证实。这不是个好好读书的学校,好像有不少同学并不是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而是在混日子,只是为了那张高中毕业证书。
       田诗尧就是那类同学中的一员。他是班里少有的几位富家子弟之一,他老子是临近乡镇的一名干部,是个标准的一家都吃皇粮的人。听说眼下他老子正有被提拔的可能,要是成了现实的话,那就是要升到县上了。诗尧家境富足,人就有点骄横,但对燕南风和柳子成又是格外地好,无论是在精神还是在物质上,对他俩都很关照。就像这次游山,胶卷、汽水,还有一些零食,都是诗尧一人出钱买的,并且每次都将食物和汽水亲自递到燕南风的手上,让燕南风觉得温暖,又如同有所依靠。
      燕南风一瓶汽水还没有喝完,颜清梅就拎着相机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来来来,燕南风,我给你们仨铁哥儿们在这不胜寒的高处留个影。”
       燕南风、柳子成、田诗尧便站到一起,任由颜清梅拍照。斜阳下,有汗珠儿挂在颜清梅的鬓角,燕南风就无端地想到了“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句子了。
       拍完照片后,颜清梅指着北方的一片黛绿问燕南风:“南风,你的家好像就在北面,那葱绿一片,难不成就是你常说的艾山?”
       燕南风说:“是了,那就是艾山,它是咱这一区域海拔最高的地方,比咱脚下的洪福山还要高一百多米。我的家就在山的正东面,也就是三里路的样子。”
      “单听那名字,就有些惹人喜欢呢,过些日子我们何不去那儿玩玩呢?”颜清梅说。
       听了颜清梅的话,燕南风一时来了兴致:“好呵,过些日子我们就去游艾山。但有一点需要说明,是艾山,不是爱山。一般人说这山的名字,大都会当作是爱山的。其实这名字是因了古时遍山生艾才得的。再说了,眼下也正是游艾山的最佳时节,山畔桃花盛开,山上绿叶叠翠,更有两峰对峙,峰下洞口潭水澄澈,最是怡人呐。”
       燕南风一番诗意的说白,竟听得颜清梅有些如醉如痴,照颜清梅的话说,就如同游过了艾山一般。便执意告诫燕南风,说过的话一定不许反悔,等过些日子就游艾山。
       燕南风不曾料到,就是后来的艾山之游,竟给自己的后半生系了个生死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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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菱 | 2015-2-20 17:52:5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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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0 20:0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水菱 发表于 2015-2-20 17:52
开篇吸引人,留下悬念。
期待下文!

谢谢水菱版主,新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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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1 09: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徐玉虎。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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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1 09: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1 09:14 编辑

(二)
          游艾山的时间一样选在了星期四,只是出发的时间较游洪福山稍微早了点。放过午学后,大家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就出发了。当然人数比上次少得多了,共九个人,六男三女,分别是燕南风、柳子成、颜清梅、汤先明、花清、张浩、李珂、田诗尧,还有毛月怡。
          本来艾山离丕城就不远,志书上说了,当年“黄日焕勘定艾山之阳六里处作城址。”燕南风等人又都骑着自行车,沿着307国道的分支线一路北上,也就是大半个小时的光景,便来到了艾山的西脚。几个人先找了户农家小院,把自行车寄存在那儿,而后就开始欢呼着往山上奔。
         才到了半山坡,迎头先看到一处连片的桃园。斯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桃花烂漫绚丽,色泽光艳,在暖暖的阳光照射下,愈显热烈红火。近看,却又花色各有异处,有纯红、淡红、深红,还有红白相间的花朵儿。花清和毛月怡忙着找花儿最密的地方,摆出自以为美妙的造型留影。颜清梅一见这阵式,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诗来,随口就说出了:“好个人面桃花相映红呵!”
         还没等花清和毛月怡反驳,燕南风率先来了兴致:“面对如此人面桃花,各位能否倾其所学,多奉上些有关桃花的诗句来?颜清梅可是开了好头,男同胞们要加把劲,不要被比下去呵!”
         汤先明首先接了话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柳子成说:“夹道桃花三月暮,马蹄无处避残红。”
         毛月怡和花清自是也不甘示弱,脱口而出:“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最是桃花饶态度,醉花绿叶恼人看。”
         众人七嘴八舌,倾其所能,唯有燕南风却是只在听,不曾说出一句来,这下颜清梅可不乐意了:“好你个燕南风,提议是你的,现在大家都在较着劲儿,你却在那坐山观虎斗了呵?”
         燕南风笑了笑,说:“你们把好的诗句都说完了,哪还有我的份?也罢,我就给大家说个有关桃花的故事吧。刚才颜清梅说的人面桃花,就是和桃花有关的一个著名的故事。我的这个故事也是不一般的,说的是在汉平帝的时候,有这么两个人,一个叫刘晨,另一个叫阮肇。他们两人结伴到天台山采草药,中途迷了路。在他们腹饥体乏的时候,就看到远处的山上有些桃树,走到近前看了,是有果实的,于是就爬上去采几枚吃了,饥渴顿止,并且觉得体力充沛。后来又遇见两名女子邀请他们到家中作客。饭后,有一群侍女端来桃子,庆贺二女和刘阮二人成婚。他们在天台山住了十多天后,终因思念家人而要求回家。回到家乡后,没想到家乡早已面目全非,一问,时间竟是已经过去十世了。”
         众人一时倒有点听得呆了,几名男生更是相互打趣,说对方若是刘阮,会不会还想着要回家?颜清梅就笑骂几个动歪了脑筋。大家说闹着,脚下的步子却是不曾停,一路往山上走。
        又行进了一阵,众人就觉得身上生了汗意。只恼刚才在山下寄存车子的时候,没有想着要减两件衣服丢在那儿,于是纷纷去了外衣,拎在手上继续爬山。
       终于爬上了南峰,回望来路,山路崎岖,但听松涛有声。再看远处那桃园依稀,却是看不清花的容颜了。向北望,北峰犹在近前,一样的淡清浓绿,较之眼前的近景,愈显苍翠。
      就在大家四处张望之际,燕南风却随口吟出了清末丕城秀才惠克瑞咏艾山的诗句来:“十里崎岖路不平,一峰才送一峰迎。青山似茧将人裹,不信前头有路行。”
       听那诗意,却是正应了此刻的情景。一行人就先看了八仙台。那是传说中唐时八仙聚会的地方。接着又寻访了一回奶奶庙的遗迹,却只看到些断石残垣。有的石碑上还有字,却是看不太清晰,也不清楚具体的年代。燕南风就又卖了一回腹中所学,说了一回当年的住持陈谈成随八仙东游,却又未能渡过东海,回来后一气之下骑着扫帚升天的故事。
       颜清梅竟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急急地要问那黑风口的所在。燕南风便随手一指峰下:“你看了,那两峰之间的下身便是了,绵延有十里,当地的志书上叫洞石沟,只因下到峰底,见得山洞黑漆一片,又有自然来风,附近的村民都称它为黑风口。”
       颜清梅一个劲地要下到峰底去看个究竟,众人合计却都投了反对票。这一路走了,大大消耗了众人的体力,再说时间也已不早了,从目前情况来看,此次游山估计也是只能到此了,若想游完整个艾山,只怕得用一整天时间来完成。燕南风也劝颜清梅就此作罢,奈何禁不住颜清梅的软磨,燕南风就让大家原地休息,由他自己带颜清梅下到峰底去看一眼黑风口。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长这么大,颜清梅还是第一次爬山,走得更是吃力,汗水早就挂在她的鬓角了,但看不出有疲乏的样子,相反,那种兴奋之情却又明显地漾在她的俊面上,时不时地还去拉燕南风一把,让燕南风在心底不由生出了一股佩服劲,觉得这个女子有些不简单呢,虽说她生长在县城郊,竟是全然没有半点儿的娇惯气。
      两个人好不容易到了峰底,踩着杂乱野草,向西又行进了有一里路,便来到黑风口。那地儿,果然是呼呼有风声,洞口处杂草丛生,洞口往上是峭壁,有一挂水流不急不缓地随意洒落。接水处是个水池,不大,却是清澈见底,落下的水柱砸出大小不一的水珠儿,顷刻间又融进了水池。而后面的水流又紧接而至,生生息息,循循环环不止。颜清梅早忘记了说累,也不再大口地喘息,似乎是怕自己厚重的浊音污了那份清悦。
      看了一会儿后,颜清梅又分开了杂草,走近水池,先洗了把脸,接着就蹲在那水池边戏水,竟是全然不管燕南风。玩了好一阵子,看她样子竟是不愿意离去,不觉间前衣襟早已被打湿了。那时颜清梅的衣服已穿得很单薄了,也还不知道穿胸罩,湿了水的衣衫紧贴到青春的身体上,就有点束裹不了少女初发育的乳房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南风来到了她的身边,其实那会子他是想来催她快点回头的。就在那一瞬间,看到颜清梅有些隆起的前胸,燕南风的心一颤,便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天,白花花的阳光。向两边的山上看,燕南风知道那是南北二峰,两峰一入心间,却又不自然地想起刚刚看到的颜清梅的前胸。就又将目光抛到了颜清梅的身上。那如阳光一样白花、如山峰一样高挺的前胸,让燕南风的心燥热起来,心里就有了份莫名的冲动。燕南风就举手探了过去,于目光聚焦处,手也停在那儿了。
        颜清梅一定是吓得呆了,口中哼哦有声,传到燕南风耳中的却是:“不能碰的,一碰它会长大的。”这样的话无疑起到了催化的作用,也壮足了燕南风的胆子,手就愈发不老实了。尽管颜清梅的前胸已被水潮湿,但燕南风依然感觉到那份光滑和坚挺。
       李珂和柳子成找过来的时候,颜清梅的脸还是绯红的,像上山时路过的那片桃园里的桃花。燕南风就给李珂和柳子成说,颜清梅刚才跌了一跤,崴了脚脖子,现在还直叫疼呢。燕南风一说出这话,颜清梅就拿捏着样子,有些趔趄着往回走。
       众人聚到了一块,下得山来,到了存车的地方,已是夕阳西下了。就在这早春夕阳的余晖下,就见有一群村民围着一位老者在说笑。一帮学生难免心生好奇,除了燕南风和颜清梅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另外几个人便拥了过去看,却是个算命打卦的江湖术士。村民们只是围着说笑,却未见有要占卜者。大伙便回过身来撺掇着闪在后面的燕南风,让他过去算卦,南风不依。早有多事的田诗尧已掏了一元钱,交给了算卦先生,说又不要你出钱,还不快让先生算算,看有没有当官发财的命。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燕南风推到了算卦摊前。
       燕南风无奈,就蹲在了算命摊前。那先生像模像样地先问了姓名和生辰,燕南风一一如实说了。先生转而又问燕南风头上顶的是什么?燕南风一时间就有些诧异。花清忙着过去给抖落了,原来是刚才下山时,穿过那片桃园无意间头发上挂了桃花蕊儿。
       先生沉思了片刻,说:“看你虽貌不出众,但双目有神,鼻直口阔,当是有福之人。此地燕姓不多,你的名字中含一南字,立家之后当向南方发展,忌北归。再有,你们一行九人过桃园,独有你一人头挂花蕊,此生当与桃花有缘呵,善恶由君。”说过此言,那先生颔首含笑,似有一副仙风道骨、超然出俗之态。
       燕南风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明就理,就问什么叫和桃花有缘?难不成我要种一辈子的桃树?
       先生依然面含浅笑,却不答话。一村民说,就是常走桃花运呗。话毕,众人大笑,一帮同学也笑。
      燕南风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黑风口的一幕。在那一刻似乎自己的脑筋不再转动了,只记得有蓝天、白云,有阳光、南北二峰,再有,就是颜清梅半是惊恐、半是夹杂着复杂表情的眼神。要说自己那时还有思维的话,印象里,燕南风依稀里是看到晚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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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1 15:5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徐玉虎 发表于 2015-2-21 09:22
期待下集,情节很吸引人。

谢谢徐版,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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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1 15: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1 16:01 编辑

(三)
         在艾山的正东方约三华里处,于小武河中游的西岸上,坐落一个叫涧溪的小村子。小村子也就是一百多年的历史,村民以汪、柳两姓为主。小日本投降前夕,据说是从徐州西逃荒来了户姓燕的人家,三口人,夫妻俩挑了个担子,带了个还不会走路的男孩子。当他们走到涧溪的时候,夫妻俩一方面是走得累了,不愿意再走,更有,也是看中这儿的山山水水,就在涧溪停了脚步。
      涧溪曾是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李宗仁所指挥的鲁南大会战的次战场。小村人饱经战争离乱之苦,对异乡落难的人也就格外热情。众人携手就在柳世厚家旁的空地上,给这燕姓一家人搭了个安身之处,也算是给漂泊的人安了个家。正好那时柳世厚的二小子才过了周岁,比燕姓孩子稍微大那么一点点,柳世厚就说,日后啊,这俩小子刚好可以做个玩伴呢。
      俗话说:邻里好,赛金宝。更何况燕家乃是逃荒落难之人,在小村落了户后,对村人心怀感激,做人处世也时时陪着小心,尤其是和柳世厚一家,更是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平常无论你家有活还是他家有事,都是不用叫的,当然个中更多的是燕家多出些力。而柳世厚又是那种实在本分的人,知道燕家人是低头过日子,需要接济的时候也是义不容辞,吃的用的常常让小孩子给送过去。而两家的小孩子,真应了柳世厚当初的那句话,是一对好玩伴,从小到大,都不曾红过脸,那样子到像是亲兄弟。
       到了文革中期,燕家的第三代人降生了,是个男孩。据燕老头子讲,这已是他们燕家第五代单传了,并且从此往后一般都不会再生养。燕老头子给自己的孙子起名叫卡扣。卡住扣住嘛,就是希望自己的孙子活得平安顺利。三个月后,柳世厚的二小子也得了第二个男丁。柳世厚说愿柳燕两家世代相好,小家伙的名字就顺着卡扣,叫锁链,希望小哥俩卡扣连着锁链,锁链连着卡扣,彼此相帮,同福同贵。
       四年之后的开春时节,苏北平原又落了一场雪,整个世界银妆素裹。小孩子是最爱玩雪的,就在锁链和卡扣,还有他哥哥文革,一起在院子里玩雪的时候,锁链的妹妹踏着雪来到了人间。柳世厚给她起名叫晚雪。而燕家媳妇真如四年前燕老头子所讲,从那后就没有再生养。
      因了上一辈的深厚交情作为基础,卡扣和锁链两个自打怀抱着起,就在一块耳鬓厮磨,稍长一点后,自然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锁链常常宁愿撇下了亲哥文革,也要和卡扣一块玩。可以这样说,两个人除了睡觉外,大抵都是在一起的。那情形就像评话书里说的,“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从穿开裆裤时玩石子、捉迷藏,到稍大了满村疯跑,一般人是不能把他俩分开的。寒冬里,一到晚上,卡扣和锁链最喜欢到村外的麦地里玩放刷把。刷把是母亲刷锅用的物品,用的时间长了,就弃之不用了,身上是没了上挠的,只剩个把子了,由于长期用它刷锅刷碗,浸足了油腻。在太阳下晒干,是很耐燃的,把它带到野外,点着火,在空旷漆黑的麦地,把着了火的刷把往空中用力扔去,一道火焰直射空中,落下的时候,一如上升时火焰闪得老亮,于火焰的明灭间,映衬着他俩欢快的脸庞。
      卡扣和锁链一边奔跑,一边嘴上还是不闲着,念出的是隐含一份祝福的儿歌:“刷把溜溜灯,一棵高粱打半升;刷把溜溜洋,一棵高粱打半场……”歌声与火焰,在冬日的夜空传递着快乐和温暖,时间不长,他们就能玩出一身汗来,若是大人不叫唤,就算是刷把燃完了,他们也不愿意回家。
      到了夏天,就是卡扣和锁链最快乐的季节。正午的阳光从万里晴空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大地及其附着物都无法拒绝,除了干裂外,也便只有打蔫的份了。不知疲倦的是那些蝉儿,隐在树杈间,把心间的不满鸣向天空。偶然荡起的微风,让河滩地的芦苇、堰渠上的白杨瞬间生动起来,但终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微风过去,那样的寂静、枯燥和干裂,便又成了真实的主角。于这样的高温下,却是有个例外的地方,那是粼粼的河水里,卡扣、锁链、文革,还有其他的小伙伴,已经在水间嬉戏大半个上午了。河水透着凉意,让夏日的阳光受挫,让他们的身心欢乐,只是长时间在水里浸泡,已让他们手脚的皮肤发白、发皱了。倒猛子、打水仗一样也消耗了他们的体力,饿的感觉就悄然爬上了各自的心间,锁链就会又一次把主意打到了河对过驼伯的瓜田上。
       过了河,翻过河堰,还要过一条水沟,才能到达驼伯的瓜田。驼伯看瓜的棚子就在水沟边不远处,幸好瓜棚的一角被一块玉米田给挡住了视线,如果小心些从水沟里爬过去,通常是不易被驼伯发现的。再有,正午的时候,因为天气的原因,驼伯多面也都是要窝到棚里休息或是乘凉的,他们选的正是个绝佳的好时候。
       水沟不深,底部长着一些油油的水草,很滑。按说爬过去是很容易的,但当地多水蛇,冷不丁就会遇见,虽说卡扣、锁链都不怕蛇,平时逮到蛇,锁链还喜欢抓住蛇尾巴,一个劲地甩圈,直到把那蛇甩得晕乎乎的,蛇就没了本事,拎回家就是他爹的下酒菜了。但在那样的场合下是不方便处理的,怕弄出了声响来,惊动了驼伯,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文革还专门为爬水沟编了个顺口溜:“下定决心去偷瓜,排除困难往前爬。西瓜个大咱不要,烧瓜味道也不咋。专拣窝五来下手,得手咱就往回爬。”
       驼伯的瓜田里种有西瓜、烧瓜,还有烂瓜,三种瓜里,他们几个通常最喜欢吃就是烂瓜,它还有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窝五”。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它不挂果则罢,一旦挂果便是一窝五枚,很高产呢。再有,瓜未熟时它是苦的,一等瓜熟透了,那份香能溢出瓜皮呢。正是吃到嘴里、甜到心里。还有,偷这样的瓜,不用担心识不识熟瓜,你只要用鼻子闻闻就可以了。
       得了手后,游回河对岸,便可以快乐地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了。这些“劳动成果”如果吃不完,也是不敢往家带的,那样就会挨打。任你玩到多晚不会挨揍,要是父母自己的孩子知道偷了人家的东西,是会毫不客气的。
锁链虽说是比卡扣小三个多月,但是身个儿却是稍猛于卡扣,这样在外面玩耍的时候,有其他的小孩子要是想欺负卡扣,锁链常常充当卡扣的保护人,让其他小孩子不能得逞的。
       那些日子里,卡扣和锁链无论到什么地方玩,通常身后都是跟有一个跟屁虫,那是晚雪。锁链嫌自己的妹妹是个女孩儿,常常不愿意让她跟着,倒是卡扣,看待晚雪跟个亲妹妹一样,走到哪儿都护着。骑竹马,唱儿歌的时候,卡扣亲切地说晚雪是沙和尚。这当然是因为那首儿歌了:“唐僧骑马咚那个咚,后面跟个孙悟空。孙悟空,跑得快,后面跟个猪八戒。猪八戒 ,扛耙子,后面跟个沙和尚。”
      锁链总是在前面疯跑,卡扣要照顾晚雪总也跟不上,当然落在最后就是“沙和尚”了。不知道内情的人看那样子,还以为晚雪真的是卡扣的亲妹妹呢。
     卡扣和锁链去上学的时候,也是一道去报的名,并且坚持要坐一个位。在学校里,卡扣起名叫燕南风,锁链是柳姓子字辈,老师给他取学名叫柳子成。可是这两个家伙相互间很少叫对方的大名,一如既往的锁链卡扣地叫,弄得一些任课老师常把他们当成是亲哥俩。当卡扣和锁链读到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小学还没有毕业的晚雪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继续读书了。那时柳世厚还没有去世,就说女孩子不念就不念了,还不如在家织苇席呢。柳世厚私下里还跟燕老头子说过:要是锁链和晚雪换个个儿,那和卡扣可就是段上好的姻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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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2 10:06: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2 10:12 编辑

(四)
         涧溪坐落在小武河中游的河岸上,河滩地里长的是成片的芦苇。涧溪人祖上就留下了个织苇席的手艺,几乎家家都会。也就是这样的一个手艺活,让涧溪在邻近的自然村里还能称得上是个富裕村,当然真实情况是算不上怎样的富裕,但至少是不受穷的。也就是出于这样的心态,柳世厚才说出让晚雪织苇席的话。你别说,晚雪上学不怎么样,但学起织苇席来,竟是一点就通,且一通就精。一般的几道程序,开、顺、织、封,是样样不让人。直乐得柳世厚常对人说,你看俺小孙女天生就是织苇席的料,才入门就超过许多老手了。
       终于卡扣和锁链要到丕城去读书了。因为丕城离家相对较远,是要住校的,每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但就算是回家了,尽管也老大不小了,多数时间都是不帮家里做什么事情的。更多的时候,还都是满村子疯跑。
       除了疯玩之外,卡扣最高兴的事就是去看晚雪织苇席了。一条条细长的苇楣子,在晚雪的手上翻飞起落,迅速地被累织到席身上。有时,晚雪还会织一种掺有红高粱秸皮的彩席,那是专门留给结婚人家用的。晚雪翻动那彩色的苇楣子,就像舞动条条彩虹,让卡扣百看不厌。晚雪也喜欢这个不是亲哥哥胜似亲哥哥的人,和一些乡村的小姑娘一样,晚雪那时也养了几只兔子,每每去打兔草,只要卡扣在家,晚雪都会让他陪着去。卡扣呢,心里也是一百个乐意。田头,芦苇荡边,有的是鲜草,时间不长,就能打一竹篮。但晚雪和卡扣通常是不急着回家的,他们会坐在河岸上,看芦苇荡,看小武河流水,看天边的晚霞。晚雪常说,卡扣哥哥要是考上大学了,就再不会回来坐这泥土的河岸了,就能坐到城里的楼中享福了。
       每每听到晚雪说这样的话,卡扣一般都是不作回答的,只是看着晚雪笑。那时卡扣也已是个半大小伙子了,心里是有着那样懵懂的意识的。心里知道,是男人最终是要娶妻的。那时候卡扣就想,自己若要娶,那晚雪妹妹就是最好的一个。或许那只是卡扣的内心里从童年一路走来的一种情结,说实话,晚雪就该是一粒种子,从幼小的时候开始,就着床于小卡扣的心里了,并且生了根、发了芽,让卡扣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涧溪村虽说不算大,却是个远近闻名的有油水的村子。主要是它依山傍水,有山便有山坡,有河就有河滩地,有河堰。这些地方是长果树、长芦苇及白杨的好地方。尽管当时田地都早已分到户了,但那些河滩、堰渠,还有长在它们身上的果园及芦苇,大都还是由村里来支配的。村子里的一把手历来都是村民们相争的肥缺。大约是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这个肥缺一直都是由汪明德霸占着的。
       前面早有交代过,涧溪村除了少部分杂姓外,就只有汪柳两大家族。本来,在文革之前,村里的一把手都是由柳家做的,那人是柳世厚的二哥。文革开始的时候,柳老二反应得稍微有点迟缓,就挨了批斗。没有想到破屋偏遇连阴雨,文革才开始不久,柳老二的得力助手三小子又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在农村里,要想能牢牢地抓住权力,家族的拳头子是要硬气的。一直以来,村里村外的人都是畏惧柳老二三儿子的。眼下他这一遭车祸,就连柳老二自己都知道,再想在涧溪翻身,多面是困难的。双重的失意和打击,让柳老二竟是一时无力支撑下去,病了些时日,就撒手西去了。这就给一直对一把手座位虎视眈眈的汪家有了可乘之机,汪明德暗下四处活动,总算是顺利地掌握了涧溪。
        在农村基层,要想把个地方官做稳当了,没有家族势力是万万不行的。按乡里人的话说,要想说得上话,既要权,更要有拳头。许多场合是要有强硬的拳头作后盾的。这汪明德本身就是老弟兄四个,再加上叔伯堂兄就有二十多口人,这本身就是个比较庞大的家族势力,已经具备了当地方官的基本条件,而汪明德自己又连着生养了五个儿子,那五个儿子个个精壮强悍,村里都叫他们是“汪家五虎”。特别是老四和老五,一个凶狠,一个亡命,背后里村民都叫他们是“四阎王”和“无(五)常鬼”。
        汪明德有这样五个儿子和家族后台帮衬着治理涧溪,自是一手遮天。不要说村民,就是一些村委其他成员,他一般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处处我行我素、说一不二。其实农村的干部单凭那一点点工资是不能养家的,要说贪污吧,涧溪处于苏北相对还算贫穷落后的地方,村里又没有什么厂矿企业,也是贪不到多大数字的。要说其中的好处,当然还是在土地上,这也正是农村人的根本。就说汪明德吧,不说山地上的果树园林了,单单就那1500米小武河堰上长的白杨树,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对外宣称那些都是他承包的土地,可私下里谁又见他向村里交过一个子儿呢?就算是明知他没有交,又有谁敢过问这事情呢?弄不好,给你一通老拳,管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如此一来,也就只有敢怒者,却是没有敢言者。整个村子里唯一能和汪明德家分庭抗礼的柳家,也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对汪家是避而远之,其他人等也就更只能眼睁睁看他家“发家致富”了。
      对于村子里的这些寻常事,卡口和锁链尽管也有所耳闻,但却不曾目睹过。不错,学校周围的街面上也有地痞流氓,但在卡扣和锁链的眼里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种极少数的社会现象,在骨子里,他们仍是有着读书人的天真,总想着社会是安定的,人心是向善的。说心里话,毕竟他们也根本不曾亲眼看到过自家里或是村民和汪家有什么直面的冲突。再有,一些成人间的事情双方家里人也懒得告诉他们,考虑他们都还是孩子,首要的任务就是读书,往好了看,当然是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大学,能出人头地,能光耀门庭。
       经过艾山黑风口边那件事之后,燕南风的心变得细腻起来,毕竟那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了,对于男女间的情啊爱的,也早已经越过了懵懂期。在村上,他心里是恋着晚雪的,尽管在他的心间也曾把晚雪和老婆这样的称呼画上过等于号的,但那更多的是少年心间的一份天真,是青梅竹马的一份美好。燕南风深深地知道,这颜清梅和小晚雪在自己的心底,就是两种痕迹,品味起来,就是两种感觉。印到晚雪身上,最多的也最重的,就是邻家娇小可爱的小妹妹形象。而说到颜清梅,她不是,她是一粒爱的种子,就种在正值钟情期的燕南风的心坎上了,它抽根、发芽,能长出绿阴,能生出清凉;一样它也能衍生孤闷与伤感,这样的绿阴、清凉、孤闷与伤感,让一名青春少年既欣喜又惆怅。
       在艾山腹部的那个小水潭边,燕南风冒失的举动除了让颜清梅有些惊诧外,好像并不曾吓着她,至少,颜清梅并没有刻意地去拒绝,也没有去反抗。在燕南风的感觉上,似乎她都是有些逢迎的。特别是颜清梅呢呢喃喃说出的那句话,无形中就壮了燕南风的胆。那一刻,燕南风心间是不曾生出过丁点杂念的,他只是觉得,自己正在经受着一种从来都不曾体验过的感受,那种感受像什么呢?像细雨润物?像春风拂面?像初饮甘醇时的微醺?真的是述说不清、描摹不准,但那一刻的感觉就烙在燕南风的心里了,闲暇时咀嚼回味,每每都让燕南风觉得心神俱醉。
       从艾山回到学校之后,连着几天里,燕南风每每和颜清梅相遇,都会生有不自然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做错了些什么。倒是那颜清梅,落落大方,一如往常。看她那神情,就像是在她和燕南风之间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丁点的事情一样。颜清梅永远都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说得过了点,还是有点疯傻的。她人长得好看,又是来自县城郊,着衣相对前卫、时髦,在一应的同学里,是有着比较好的人缘的。女生里自是不消说了,男生中,除了日常走得比较近的柳子成、田诗尧、燕南风、汤先明等人之外,就算是那些平时少接触的男同学,只要是找到她的头上,她都是一样地待人接物,丝毫都不会给人歧视抑或是拒绝的感觉。正因为这一点,同学私下里都开颜清梅的玩笑,说她是博爱的呢。
对于颜清梅的这般博爱,若是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当然也可以把时间再拉近些,就是说在高中二年级的上学期之前,她的博爱对燕南风而言,都是可以熟视无睹的。可是,当他和颜清梅有了艾山上那泓水塘边的亲密接触之后,燕南风的心中就会生了别样的感觉,就会有丝酸楚在心间潜滋默长。有一次午休,燕南风从宿舍回教室,他人还没到教室门口,远远就听到颜清梅热浪一样的笑声,非常夸张地传过来,及至走进了教室,才知道她是在和田诗尧说闹的,就算是燕南风从他们身旁走过,他们两个一样是视若无物,笑闹依旧。燕南风心间就生了些感觉,就恁般的不自在,你要说是醋意吧?可是,你和人家又没一丁点的约定。再说了,就算是你们之间真的有些什么,但这同学间的正常嬉戏,光明正大得很,谁又会横加指点呢?可是,在燕南风的心里就不同了,他就觉得自己是受了伤害。于是,整个的下午,燕南风都心魂不定,都思绪乱飞,他在草稿纸上一个劲地乱涂乱画,有人名,有地名,当然也有一些刻薄的字眼,到了最后,他竟涂出了下面几行文字:
                           听任你的媚笑
                           在他人的俊面上荡漾
                           我视而不见
                          从容地踩着你们的笑语
                          走过来
                          又走过去
        后来,这样的几行文字,还是让颜清梅看到了,颜清梅对它的评价是一个字: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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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3 10:2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寒秋 发表于 2015-2-22 20:28
袁华老师辛苦了!
(袁华长篇小说)燕南风已被推至西部文学微博

谢谢寒秋老师。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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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3 10:30:06 | 显示全部楼层
徐玉虎 发表于 2015-2-23 10:21
《西部文学》小说版主徐玉虎向你拜年啦,希望你新年在文学上取得好收成!

感谢徐版支持及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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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3 10:3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3 10:37 编辑

(五)

         那时候,在丕城中学里,学生早恋的现象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甚至是有些同学都到了出入校门成双成对的地步了。老师们知道,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对学校的侵蚀已深,不是一己的力量就能够回天的,于是,对这样的现象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燕南风的班主任就曾在班会上十分露骨地说过:你们可给我听好了,恋爱归恋爱,啃归啃,你们千万别给我弄出小动物来。
       听了这样的话,班上好多的同学都大笑不止。燕南风没有笑,在同学们的笑声中,燕南风依稀又看到了艾山两峰下醉心的一幕了,那一幕再次让燕南风的身心怦然一动,就拿眼往右侧前方颜清梅的座位上去看,燕南风就看到那一刻颜清梅安静地就如一朵莲,圣洁、无染。颜清梅一样没有笑。

       桃花开过又谢了,杨柳的叶子更稠密了,校园里的泡桐树的叶子也日渐宽大了。这时候的校园也就更显得生动起来,特别是那段老城墙上,无论是午间还是晚饭后,同学们除了去操场玩球,那段老城墙就是最佳的去处了。
        丕城中学最早建校是在1920年,那时候,丕城地面在区域隶属上还是归于山东省,学校最早的名字叫山东师范学校。初建校园的时候,想来筹建方一者是为了节省资金,这其二嘛,大概也是想把那一段老城墙给保护下来,算是给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小城留下一点沧桑的记忆吧。于是,就让那段大约二百米长的老城墙作了校园的一节围墙。到了1989年,老城墙服役也就快够七十年了,七十年的风霜及后期不断的收拾添补,让那段围墙早已面目全非,这时候,除了从围墙外围仅存的一些大城砖上还能看出些端倪来外,不明真情的人们只会当它是地道的校园围墙,怎么也不会知晓它还曾拥有过辉煌的历史呢。至于这老城墙的内侧,学校大抵不会像保护外侧那样小心着,日久天长,慢慢坍塌,渐渐形成坡度不等的斜坡,到最底下,就和校园接连着了。每年的开春里,学校也就会购些树苗来,也无非是水杉、意大利小叶杨、柳枝及一些乡间廉价的木本花木,栽到坡上和墙顶。这样的作为,往好了说就是绿化,说俗了些,就是遮丑,就是为了不让那些裸露的土有些碍眼。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历经不断的完善和修整,那段老围墙竟焕发了第二春,成了学校里最美的一处场所。特别是春夏季,花草生动起来了,杨柳的叶子日渐稠密了,能遮出阴凉来了,爬山虎的前藤找不到攀附点了,心存爱心的女生就弄了截木棍来,立在泥土里,让爬山虎的须顺着木棍一点一点往上缠绕。这样的一个小小的随意,竟也能成风景呢,爬山虎就愈发蓬勃、愈发生动了。
       课余时间里,燕南风也喜欢到老城墙上走走,或是小坐。因为在老城墙的最西端的下坡处,还有两株上了点年岁的槐树,槐花开的季节,燕南风喜欢去看槐花。
          一直以来,燕南风都是比较偏爱槐花的。在自家的宅前屋后,槐树是很常见的,槐花开之前,先生槐叶,那个时候,乡间的人们不叫它槐叶,而称它叫槐芽儿。你听这个芽字音,就透着水嫩,透着新鲜。是的,槐芽儿像豆芽儿一样,是可以吃的。燕南风听老人讲过,当年,这槐芽是曾救过一些人的命的。燕南风记事之后,家里也是炒过槐芽儿吃的,当然了,那时候吃槐芽儿早已不是为了果腹,乡里人家也谈不上是怀旧,就是觉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时间里,到了槐芽儿上市的季节,怎么说都不能白白地错过了,若是不吃上两口,有点儿说不过去呢。燕南风觉得那槐芽儿还算可口,嚼在嘴里有股野香。槐芽渐老,就长成槐叶了,这个时候,槐花就跟着绽开了,一簇簇的白花拥挤在绿叶间,清风吹过,花的清香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儿,直入你的鼻翼。当然了,这样场景,若是能在一场细雨之后,那感觉就更妙了,雨水冲洗过的空气,愈显清新,槐花更显素白,槐叶更显翠绿,那股香和那丝甜更显浓郁。
        整个少年的天空里,每季和燕南风一道看槐花的,除了柳子成外,总是少不了晚雪的。燕南风会把槐花摘下来,想着法子串成串,挂到晚雪的手腕上、脖颈间,白的花衬胭红的脸,燕南风总觉得是最美的搭配。只是柳子成添乱,小晚雪玩皮,总要去摆弄那槐花串,这三弄两碰的,每每都会“簌簌衣襟落槐花”呢。
         颜清梅和一帮女同学自然也是喜欢去老城墙的,这里还是有着另外一个原因。老城墙处在学校的最北面,女生宿舍就在老城墙的前面,而学生生活区的公厕就紧挨着老城墙。厕所你是每天都要去的吧,那你和那段老城墙就不可避免地要天天相见。特别是夏天里,在晚饭后和晚自习前的这段时间里,斯时正是夕阳西下,晚风习习,一些女同学常常会拎了床上的凉席,到老城墙上纳凉,大都是三五人盘腿坐了,天南海北地神侃瞎闹,这样的场合大多的时候是拒绝男生的。晚饭后,男生们也去纳凉、散步,却是少有拎着凉席的,若是走得累了,站得腿酸了,男生就会搭着讪往女生的凉席边上靠。通常里,燕南风都是受女生们欢迎的,他不油嘴,不善言,安静地一如女生。
       燕南风这样的安静和不善言,常常又会让他成为一些女同学捉弄的对象。一个黄昏,颜清梅、花清、毛月怡等几位女同学在城墙上乘凉,后来,燕南风和汤先明一道凑到了凉席边,坐下了,两人这一坐下来,汤先明就开始和她们几个拌嘴,燕南风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算是坐山观虎斗吧。燕南风就坐在颜清梅的正对过,当时,颜清梅下身穿的是裙子。晚饭后乘凉,颜清梅是班上唯一敢穿裙子走出宿舍的女生,这也许与她居住在城郊的身份有些相关。她穿裙子,大家都少有微辞,不像其他班上的个别女同学,偶尔穿了裙子走出宿舍招摇,就会有人说些风凉话。颜清梅人坐在凉席上,两条修长的腿就有点不受裙摆的束裹了,把那份美白与修长尽情地展现出来了。
       一方面,或许也是燕南风的眼神有点太关注,再有,也是大家想拿他开心,花清就说:“南风,你看什么呢?”
燕南风听了这话,先是一楞神,紧接着又忙着接口答话:“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燕南风这样的表白,无疑是越描越黑。得了这话,直乐得大家是前俯后仰。当然,颜清梅没有笑,她微红着脸,拿眼瞪了瞪花清,抽起身,三步两步就下了城墙。
        看着颜清梅走远了,燕南风就怪花清说话不分轻重,只怕颜清梅会生气呢。燕南风嘴上这样说了,其实在他心里,还是很乐意接受这样和颜清梅有牵扯的笑话的。同学这样的说道,燕南风会觉得自己和颜清梅是亲近的呢,心底下还是有些美滋滋的,这种矛盾中的自我陶醉,让燕南风既甜蜜又有些忧伤。
       但接下来班级上发生的一件事,让燕南风心底那丝甜蜜和忧伤一并烟消云散了,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待颜清梅的心态了。
       事件的主角也是燕南风他们日常小圈子里的,她是毛月怡。
       时间临近了六月底,正是一个学期将尽未尽之时,眼见着长假在即,不少的学生都生了涣散之心,街上的桌球场和录像放映室成了不少学生经常光顾的地方。田诗尧更是其中的领头者,他也曾几次三番地要拉上燕南风和柳子成去街面上玩耍,每次燕南风都婉拒了,倒是那柳子成来者不拒,每每都跟随其后,去捣桌球、看录像,过后了,说不准还会到街面上的小饭店里,点上两个炒菜,喝点啤酒。有几次上晚自习,燕南风都能从柳子成的口中闻到酒味,燕南风就知道,他们一定又是到街面上耍过了。
        农历的五月二十,星期五,这天是田诗尧的一个小生日。架不住田诗尧的软缠烂磨,燕南风和一帮同学少上了下午的一节自修课后,就偷偷地都溜到街上去了。田诗尧在街中心的美食林饭店定了一桌菜。
         原来,早在上个星期离家返校的时候,田诗尧就给他的爸妈说好了,因为自己的这个生日不能在家过,他要在学校里和一些要好的同学一道过。他的爸爸妈妈同意了。其实田诗尧的父母也是知道,这孩子这样说话,无非就是要多带些生活费,儿子大了,说话知道委婉些了。对于钱财,他们是舍得的,毕竟家里不缺钱,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溺爱这个儿子的。
        当天的傍晚,连同田诗尧自己,一共是八个人,除了燕南风、柳子成、颜清梅、花清、毛月怡、汤先明都是文科班的外,另外还有两位理科班的同学,一个叫朱勇,一个叫姚飞。燕南风虽说也是认识的,但接触得不怎么多,倒是那柳子成,看得出竟是熟稔得很,一走到饭桌边,就相互打趣起来。
        和往常不一样,这次因是生日聚会,田诗尧特意叫了瓶白酒,是一款新出的酒,叫高沟香龙液。老板把酒拎上桌的时候,燕南风接过酒瓶,看了看瓶身。田诗尧不明白燕南风想看些什么,问他,燕南风故意不答话。其实,燕南风当时是去看瓶身上酒精度数的。他看到了,心说还好,是三十九度。燕南风知道,这样的酒精度数不伤人。
       依着燕南风的意思,白酒就不给女生喝了,颜清梅却不同意,说男女要平等,大家都有份。最后,一瓶酒除了那个姚飞说自己对酒精过敏,不曾给斟酒,其他几人就把一瓶白酒给分了。
        喝酒、吃菜,天南海北地乱吹神侃,白酒吃过,又上了一扎啤酒,到最后,竟是只剩下一地的空酒瓶了。
         从那点白酒喝下肚之后,燕南风就看出来毛月怡是有点不胜酒力的,但在众人面前,她偏偏又不服输,改换啤酒后,每每也都是众人干了,她也杯中不留酒。到了后来,再听她笑,就有点花枝乱颤的味了。
        燕南风最是善解人意,怕毛月怡喝醉了,忙着要店家给她倒了杯热开水来。老板娘将开水端了来,在毛月怡的面前还没放稳,就让她自己给打翻了,并且洒到了身上。开水有点烫,尽管是隔了层衣服,毛月怡还是有点条件反射地双腿摆动了下,人跟着就站起身来了。只是刚才她那一下小小的摆动,无意间埋下了祸根。毛月怡身下的方凳倒下来了,等毛月怡再想着要坐下的时候,她坐空了,整个人也便跟着倒下了。
       倒下来的毛月怡是横坐在同样是斜躺着的方凳子身上的。靠近她身前的颜清梅忙着要过去搀扶她,却见她一脸的痛苦状,并且用双手去紧护着小腹。颜清梅就往她下身看了,夏天里也就是一条短裤和外裤,颜清梅就看见毛月怡的裆间有些泅湿,接下来,那份泅湿竟是渐浓渐红,颜清梅就知道,那是血迹了。
        等班主任赶到丕城卫生院的时候,那名妇产科医生正好刚从手术室出来。班主任迎上去问了情况,那医生了解对方的身份后,就把他拉到了一边,告诉他:女孩儿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不过,现在小产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毛月怡就被护送回家了。学校方面为了照顾女孩儿的脸面,对外一概宣称她是生病了的。
         在学校里,班主任特地将一道吃饭的七位同学喊到一起,严辞要求众人要守口如瓶。尽管在放假之前又去毛月怡家做了一次家访,但班主任一直都没弄明白,就是那夭折了的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每每问到这个话题,毛月怡就是流泪,就是不说话,她的父母则在一边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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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4 10:2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4 10:34 编辑

(六)
          九月一日,新的一个学期又开始了,毛月怡的座位还一如上个学期临结束的时候一样,是空着的。因为那一顿饭,她永远离开了学校,而田诗尧也被学校处以记大过的处分。
        有一天,在学校的花坛边,燕南风遇见在那看花的颜清梅。当时,正好花坛边的一株海棠正开着,两个人的谈话也就是从这海棠花开始的,燕南风一时兴起,除了背诵了唐伯虎的《妒花歌》,还背了金代元好问的《与儿辈赋未开海棠》:“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对于前一首,颜清梅并没怎样去关注,倒是这后一首,估计她是不曾读过的,听了后先是一怔,接着就问燕南风:“这谁的诗啊?叫什么名字?”
    “ 是金代元好问的啊,诗的题目叫《与儿辈赋未开海棠》。”
     ”我还不知道竟是有这样一首吟海棠的诗歌的呢,听你这样一读,到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想起一个人?你想起谁来啦?”
    “你能背这诗,就没揣摩着这诗意?”
    “诗意?这不就是写海棠的嘛?花红叶绿,绿肥红瘦啊。”
   “不对,我细细品了下这诗句,你看啊,这小蕾深藏数点红,这爱惜芳心莫轻吐,还有这诗题说得也是很明白不过的,是《与儿辈赋未开海棠》,题目点明了两点,一是给儿辈的,二是未开的花。从以上几点来看,这该是劝戒儿辈不要早恋的诗。想到这些,我就想到毛月怡了。”
       燕南风稍微沉思了下,显然是在重新回味那诗句的。而后就冲颜清梅说:“你还别说,听你这一分析,还真有那么一回事情呢。并且据我所知,一些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不但成熟得早,他们的思想也比咱汉人开放得多,比如广西刘三姐那边的对山歌,西北地面的唱拉伊小调,都是青年男女表达情爱的一种方式呢。”
       那些遥远的东西我不想关心,只是这些日子,我每每看到毛月怡的空座位,心里就不是个味呢。平时咱们几个是最要好的,是同学,也像姐妹,多少往日的欢笑聚闹,我这一闭上眼睛,就如在眼前呢。可重新回到现实的时候,才知道那些都是故去的东西了。不知道这阵子,毛月怡在家会做些什么呢?不知道她会不会心生后悔呢?”
        燕南风没有接颜清梅的话头,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颜清梅的脸,还有她那上下翕动的嘴唇。心里头,燕南风在揣测着颜清梅的心事,他在想着,颜清梅给自己说这些话,是不是另有所指呢?
        开学后也就个把星期的光景,就到了农历八月十五了。班主任考虑到这是学子们高中阶段在校最后的一个中秋节,当晚就特意举办了个中秋晚会。说是晚会,其实是极其简单,就是中午到街面上购置了些月饼、葵花籽和花生糖等吃物,取消了晚上的两节晚自习,大家收了书本、讲义一应的学习用品,而改为讲故事、说笑话、唱唱歌。一个长长的暑假过后,重新回到学校里,可以说大家是压抑了好一阵子了,这下可逮到个释放的机会,可以欢可以闹了,可以歌可以跳了。班主任还特意带了个头,像模像样地来了一段京剧《劝千岁》。就算是一向有些寡言的燕南风,也被同学们给推上了讲台,燕南风拗不过众人的劝,却又苦于自己五音不全,最后灵机一动,把在村上听人讲的故事照本宣科地给述说了一遍。不想竟是带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赢来同学们长久的掌声。
       燕南风初被同学们给拉到讲台上时,是有些局促的,等他决定讲故事的时候,局促的心便稳了下来。他的故事不是简单的一个讲字,而是带着动作,带着比划。这一点是他从街面上说书艺人那学来的,觉得那样生动呢。
燕南风稳定了情绪后,就用右手轻拍胸脯,开口讲道:“先来自我介绍一下了哦,本人是一家小酒馆的老板,经营各式小炒,招待过往的客人。”
        这话一出口,就招来台下的大笑声。这笑声无形中就给了燕南风鼓励,他接着讲起故事来:话说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小店生意正清冷的时候,就来了三位客人,我迎头一看,不由地大皱眉头。各位一定要问了,这是怎么了?有客人上门,老板怎么会皱眉头呢?哎,怎么说呢?这进门的三位客人可是有点儿特别。你要问特别在哪了?给你说了,只怕你也要皱眉头。先看这第一位,人长得倒也周正,只是头上有点问题,没长头发也就罢了,偏偏是满头的头疮!再看第二位,他倒是满头的乌发,可他的眼睛有些问题,就是俗话说的烂卜眼,眼角的眼屎好像是永远都揩不干净的样子。至于这第三位,就更不敢恭维了,两根黄鼻头,稍有不慎,就要过黄河了。
        故事讲到这,台下笑声就更浓了,柳子成和田诗尧特意站起身来,一边鼓着掌,一边喊燕南风加油。燕南风在台上心里也想笑,但他尽量使劲板住个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他还不时拿眼去偷看台下的颜清梅,见她也早已是笑得个小脸彤红的,心底下就更有讲下去的劲头了。
         于是燕南风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接着讲他的故事。燕南风说:看到了这三位客人,尽管我在心底下皱眉头,但不能表现出来啊,还是要接待啊。于是上了酒菜,他三人喝酒,我呢,就在一旁作看客。刚才交代过了,当时的时令是夏天,大家都知道,这夏天蚊子多,一样苍蝇也多。小店卫生状况不怎么的,苍蝇是飞飞的。你说这可恶的东西也见怪了,放着那些酒菜它不叮,偏偏对光头上的疮、烂卜眼上的眼屎以及黄黄的鼻涕感兴趣。它们这一感兴趣不要紧,可苦了我的三位客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还要腾出个手来,去驱赶那些讨人嫌的苍蝇。
         这时黄鼻头就先发话了:“我说两位兄长,今儿个咱哥仨喝酒,本来是痛快事,偏偏有那么多的苍蝇来添乱,我提个建议你们看好不好?”“什么建议?说来听听。”癞疤头和烂卜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是这样啊,咱哥仨从现在开始,只管喝酒聊天,不准用手去赶身上的苍蝇,任凭它叮。谁若是违规了,今儿个的酒资就由谁出了。”
          癞疤头和烂卜眼没加思索就同意了。当时,癞疤头还是有个小九九的,心说,我好歹是在头上,你那黄鼻头的位置,若是落上两只苍蝇只怕你有得受哦。
          这哥仨一致通过了这个建议,下面就开始执行吧。
         可是,没一会功夫,癞疤头率先受不了了。你想想,苍蝇在头上挪来啄去的,能好过吗?但癞疤头又不敢轻易去赶苍蝇,那样可就犯规了,是要出酒菜钱的。可要是不赶苍蝇吧,那滋味儿又真的不好过,好在癞疤头有点小聪明,他就给烂卜眼和黄鼻头说:“我说两位兄弟呵,咱不能只闷声喝酒哦,我给你俩讲个故事,助助兴。”
         说着话,癞疤头也没等烂卜眼和黄鼻头说同意与否,就自顾讲起他的故事来了:说有一年冬天呵,雪下得那个大啊,等雪一停,我就跑山上打猎去了,才一进山,你说我就遇见什么了?
        烂卜眼和黄鼻头不知道癞疤头葫芦里卖的啥药,却又真的被他的故事给吸引住了,两个人都透着紧张,问癞疤头:“大哥,你遇见什么了啊?”
         癞疤头呵呵一笑,说:“我啊,我遇见了一头梅花鹿呢,那头梅花鹿啊,头上长了好多的角呢。”
说到这里,癞疤头放下手上的筷子,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比划开来了:“那梅花鹿头上是长了好多角的,这里一个、这里一个、这里一个……”
         这一下,黄鼻头算是看出端倪来了,原来这家伙讲故事是假,借机驱赶苍蝇是真啊。
一想到这驱赶苍蝇,黄鼻头灵机一动,就率先答话了:“我说大哥啊,你不要只去看鹿的角啊,再这样看下去,那鹿可就跑远了,你应该取下你的弓和箭,像我这样。”
         说着话,黄鼻头就站起了身,稍微离开点饭桌,左腿成弓状,右腿绷直,左臂伸展,右手握拳,臂弯曲伸展,做拉弓状。一边做这些动作,嘴上还一个劲地配合着:“拉弓射箭,拉弓射箭……”这儿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黄鼻头在做拉弓示范的时候,他的右前臂一直都是紧贴着嘴上唇部位的,这样一来,鼻孔中流出的黄鼻头可都是被他给蹭到衣袖上了。常言说得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些讨厌的苍蝇,也便荡然无存了。
         朋友想想看,那烂卜眼可不是傻子啊?知道自己是着了他们的套了,他们都不动声色,不犯规地解了围,自己可还是在遭罪呢。但心思一转,暗说你们也真是小瞧我了,一念至此,烂卜眼慢腾腾地起了身,冲癞疤头和黄鼻头说:“两位哥哥讲的鬼故事哦,打死我都不相信。就咱这地方,还有梅花鹿?打死我也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烂卜眼嘴上说着,这双手也不闲着,不停得照自己的前额拍打着。
         自始至终,燕南风都是配合着故事中人物的动作来表演的。故事讲到这儿,他是音止手停,接下来深深一个鞠躬,迈步就下了讲台。就在临走下讲台的一瞬间,他没忘记朝颜清梅投去一瞥,那一刻似乎颜清梅知道他会有这一瞥一样,除了迎以满脸灿烂的笑,还微抬右手,在课桌面稍高的地方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候,整个教室除了笑声,就是掌声,没有人注意到燕南风和颜清梅间那些小小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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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5 08:0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5 08:06 编辑

(七)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是星期六,上半天课。大部分住校的同学一等放学的铃声响起,早就如出笼的鸟儿,携一颗似箭的归心,急急忙忙地踏上回家的路程了。燕南风因为赶着做一张数学试卷,成了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那时节,柳子成早已不知道催了几遍了。
      燕南风之所以要把作业、试卷在学校里完成,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燕南风知道,这个时候,家中的院子里早该堆满了玉米棒,自己上学,不能帮着父母去田里砍玉米,但可以帮着搓玉米。一直以来,对于这一应的农活,燕南风也是最钟情搓玉米的,特别是在晚上,溶溶月色,清凉如水,沐着这水样的月色,父亲一成不变刨玉米的姿势,母亲忙碌的样子,都是每年中秋前后小小院落里一成不变的风景。有时候自己瞌睡了,率先去睡了,等一觉醒来,隔着窗还能听到父亲刨玉米的声音,能听到母亲搓玉米的声音,和着偶尔的落叶声,还有秋虫的浅唱。
       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作业,到宿舍匆匆地收拾下,燕南风就和柳子成一道趟着自行车朝校门口走,不想到校门口,竟遇见了颜清梅。柳子成就问:“怎么到现在才走啊?”
    “奇怪,你们不是也才走的嘛?”
    “刀子嘴,就是不饶人。我们到现在才走,是因为燕南风呢,他非要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了再走,回家就有时间帮着搓玉米了。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哦,又开始搓玉米了啊,怎么不带点煮玉米来给我吃呢?”
听了这话,燕南风才接了话头:“现在想吃煮玉米,只怕迟了呢,眼下,就算是最晚茬的玉米也都该砍完了,那就是说玉米都老了,都成熟透了,是不能再煮着吃了的。”
看到颜清梅有些失望的表情,燕南风接着说:“你若真的想吃,回家后,我给你留点心,看还能不能找些嫩的,煮着给你带来。”
        “那就这样说好了哦,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呢。”
          燕南风微笑着说:“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哦对了,南风你和子成的家离艾山有多远,想到你们村上去看看呢。”
       “好啊,现在就跟我们走,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到呢。”柳子成嘻笑着说。
          燕南风就拿眼去瞪柳子成,柳子成不服气,一脸的委屈。燕南风转过头来给颜清梅说:“想去玩我和子成都欢迎呢,不过现在是秋忙,家里都乱糟糟的,等过了这阵子,选个好天,我和子成陪你去。我们一起去看秋天的田野,看深邃洁净的蓝天,去堰渠上踏落叶,若是时间来得及,还能去芦苇荡里寻找鸟蛋呢。”
           一席话听得颜清梅开心不已,她给燕南风说:“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一定不能反悔哦?”
          燕南风举起右手,打了个OK的手势,说:“一定!”
          三人骑车到了街中心的十字路口,才分别向着两个方向,各自回家去了。
         周日下午返校,燕南风除了给颜清梅带来了煮玉米,还给她带了几节甜梢。在临上晚自习的时候,燕南风瞅个机会偷偷交给她。让燕南风没想到的是,颜清梅可没他那份小心,竟是大大咧咧地直接拎到座位上,把那玉米和邻近的几位同学分着吃了,并且还特别说明是燕南风从家里带来的。那甜梢,颜清梅是不曾见过的,好在班上多是乡间土生土长的同学,就给颜清梅解释了。颜清梅还是有些不明就理,柳子成就过去告诉她,其实就是高粱的杆,算是高粱的一个变种吧,高粱的杆不甜,这个甜呢!柳子成还告诉颜清梅,反正就把它当甘蔗吃好了。
        依照柳子成所教,颜清梅慢慢地试着吃了,果然是沁心的甜。身边的同学就又争着抢着,一会功夫,就把几节甜梢给分食了。
       尽管燕南风在这事上算得上是个主角,但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掺和进去。颜清梅将玉米和甜梢拿到座位上,并说出是他给带来的后,他的心瞬间就缩紧了,在座位上,他显出一付忙碌的样子,又是顺抽屉又是整理书包的,但他的耳朵可是一直都支棱着的,他在捕捉颜清梅嘴中吐出的每一个音符。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教室里安静了,燕南风的一颗心依然不安静。他在想着上午自己是怎样特意去寻找那些嫩玉米,又是怎样小心地剥皮、去须须,然后用清水清洗,再往后,是自己到灶上烧火,煮玉米。还有,自己是怎样的心怀欢喜,迈着幸福的步子,去菜园里砍甜梢……可是,她颜清梅竟是用了一招深厚的绵掌,轻而易举似乎又是漫不经心地化了自己别有用心的攻势。
         一个月之后,那天是星期三,知道燕南风中午要回趟家,颜清梅就要他兑现一个月前的诺言。燕南风稍事犹豫,便答应了。燕南风让颜清梅骑车先到街心的十字路口等他,说自己一会儿就到。
        时间不长,两人就在街心十字路口会合了。一开始燕南风还有些腼腆,颜清梅话也不多,只是老实地骑车。等出了镇子,绕过了洪福山东角,上了通往涧溪的那条碎石子路,两个人就活泛起来,话自然就多了。两个人像一对欢快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偶尔又会大声笑起来,像一串风铃瞬间被摇响,那情形又如同一对鸟儿忽然扑棱起翅膀来,扶遥上了高空。
       两人过了龙凤河桥后,往北就能看到艾山了,或许两人在那一刻心间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忽然间两个人就都寡言了。燕南风抬眼去看颜清梅,就看到秀美的脸庞透着一丝赧红,这样的点缀,就如天边的云霞,愈发好看了。
       等到了大约是艾山正中间的位置时,路就生了个十字路口,燕南风说:“往西是上艾山的路,往东弯,是通向我们村子的路呢。”
         颜清梅笑着说:“我现在倒想着要朝西弯呢。”
         燕南风也笑,说:“我可不拦你,那我们现在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哼,想撇下我不管,我还就黏上你了呢。”
      “好了好了,咱快走吧,我是君子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要带你到村上看看的,肯定不会食言了。”
两人拌着嘴,一边就弯上了东去的路。路不宽,是土路,两旁植有白杨。那地面上还有些凸凹,白杨的枯叶满路都是,车轮轧上去,唦唦地响。这会儿,时令已过了寒露,小路两边的田间有早麦苗了,但只是零星的绿,显得很瘦弱。颜清梅要停下来,去拔麦苗儿,让燕南风给呵住了。燕南风说,你去拔麦苗,那等于是去抽老百姓的血哦。气得颜清梅直拿白眼瞅燕南风。
        其实颜清梅说要去拔麦苗,那不过是一个小借口而已,颜清梅是想着要到田间去,近距离看看那一点点的绿,去嗅嗅泥土的香,尽管当时有的田间小麦出苗了,在路旁也还是有才翻耕过的土地的,那是晚茬的稻田,新翻的土坯黝黑黝黑的,让颜清梅觉得亲切。
         最终颜清梅还是跑到田间去了,那是两个人到了村子口的时候,颜清梅忽然耍起了小孩性子,她说她不进村了,就在村外的田间等着燕南风。说着话,她还真的就停了下来,架起自行车,跑向了一条瘦瘦的田埂上。
         燕南风没办法,也只好架起车,跟着走向田间,去给颜清梅小声地说软话。那样子,就如同一位受气的小媳妇。还好,最后总算牵着颜清梅的手,把她给牵出了田畴。等出了田,到了路上,燕南风心里还是不想撒手呢。
         到了燕南风家,看到儿子领个水灵灵的姑娘来,燕南风的娘有点诧异,一时间就显得有点失态。她本想找个机会问问儿子一些情况,却又总是没有单独的机会。
         在家坐了一小会,燕南风就领着颜清梅到村东转悠去了。
          村东口的边儿就是河堰。高高的堰渠上长满了白杨树,只在堰顶端的中间留有一条不宽阔的小路。小路上的落叶还不算多,那堰坡上倒是厚厚的一层,落叶都干枯了,人若踩到上面,不像是走在小路上,踩着厚厚的落叶,会弄出唦唦的响。颜清梅说,她喜欢听走在小路上踏落叶的声音呢,那种声音是细微的、轻柔的,像是落叶在呢喃呢。颜清梅说这话的时候,燕南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在听,痴痴地在看。
          两人顺着河堰朝南漫步,走不多远就到芦苇荡边了。这时节,芦苇的叶儿枯黄了,芦花变成了花白色,花绒儿弥散着,显得有些张扬,风起的时候,就有花绒儿随风飘起。燕南风就告诉颜清梅:“这芦苇是到了要收割的时候了呢。咱若是四五月份来这儿,那时的芦苇才好看,叶子是碧绿的,新生的芦花是灰色的,成一绺,用手一抓,就像是抓女生的小辫梢。用那翠绿的叶,我能卷成长长的军号,声音可以嘹亮、可以雄浑。”
         “竟拣那些不现实的来,说得人心痒痒的,却又无从着落。”
         “不现实的还多着呢。那叶,你该知道的,是可以包粽子的;就算是那芦花,在我们乡间里也是宝贝呢,可以用 它做一种比较特殊的鞋子,我们都叫它毛蓊,冬天里穿它,暖和着呢。”
           颜清梅就听得一脸的神往,那样的神态,就如同她在倾听燕南风嘹亮的军号,就如同在品尝香喷喷的粽子,也如同在揣摩着自己从不曾见过毛蓊的模样儿。
         最后,燕南风和颜清梅就来到了河边。背对着那茂密的芦苇荡,面朝清清的河水,两个青春少年并肩坐了下来。或许是长时间里话说得多了,有点累了,此刻两人都沉默了,看蓝天、看河水,听芦苇在秋风里轻轻地诉说。燕南风就觉得时间似乎是凝固了,心里也希望时间真的能凝固。
          两人重新回到家里,燕南风他娘早弄好了四碟菜,摆到了桌面上。燕南风看了,四碟菜分别是青椒炒豆腐干、葱炒鸡蛋、油炸花生米、凉拌豇豆。估计是时间仓促,家里没有什么准备,燕南风他娘没有做什么烧的菜和汤。
          吃饭的时候,颜清梅格外钟情那份凉拌豇豆。豇豆是用开水煮过的,凉拌时佐以酱油、醋、蒜泥葱姜等调料。燕南风家里没有香油,他娘就把炒菜用的菜籽油在锅里煎了煎,然后淋到菜上,那味儿竟不逊香油的香。
         饭后,燕南风和颜清梅没敢再多耽搁,怕误了六点半的晚自习。他俩知道,通常里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都会到班上寻查一番的。燕南风便携了娘给准备好的饭菜,和颜清梅一起,各自推了自行车出了家门。
        返校的路上,两人话都不多。夕阳下,那条通往丕城的乡村道路显得分外安静,远处的田畴、河道、山峦渐次向身后隐去。天空的色彩,也在夕阳渐弱渐淡的变化中呈灰朦朦状,全然没了来时那样天高云淡、秋意深远了。
          燕南风不免生了叹息,就给颜清梅说:“你看,这是同一条路,咱们在不同的时间里看风景,感觉和意境就大相径庭呢。”
           颜清梅没有理会到燕南风话语中的深意,似乎她也是没这样的感觉。她在全力地骑车,听了燕南风的话,只是有点微微的诧异,颜清梅说:“咱们还是脚上带劲,快些赶路吧。”
          颜清梅不知道,此刻,燕南风是在怎样地咀嚼着这小半天的甜蜜。他想把这一切细心地装裱,小心地收藏。同时,他还在憧憬,希望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还会有更多这样的小半天时光,来充实自己、甜蜜自己。只是,燕南风没有料到,就是从此刻开始,到自己离开学校,这样的甜蜜时光再也不曾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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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5 10:2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徐玉虎 发表于 2015-2-25 09:01
我写了一篇长篇小说也是这样的,结果有人说脱离了现实生活。不知对不对?

问徐玉虎版主好。
我读高中的时候,正是中国诗歌的鼎盛时期。我们身边不少的同学都偷偷地写诗,也有投稿的。
当然,能去写新诗,自然就会爱唐诗宋词,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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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6 10: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6 11:00 编辑

(八)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了,这时已是高三下学期了,离高考的日子业已为期不远。可是在班上好多的同学身上,竟是丝毫都看不出临战前的硝烟,相反,有的同学竟有着即将解脱的快意和张狂。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田诗尧和花清竟鼓捣着要和大家一道再去游艾山。他俩念念不忘去年是只看了南峰的,那北峰的好多景点还没有看到呢。从燕南风的介绍中知道,那北峰上有唐朝大将薛仁贵征东的时候留下的枪挑涧、蹭马石,还有清朝失意贡生黄奋基讲学的场馆……
       汤先明倒是没有给他们一句好话:“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初一还是十五了?黑色的七月可就在眼前呢!就算你们不准备去考,总也要做做样子吧?这样也能和大家保持一致的氛围呢。”说得花清和田诗尧灰鼻子土脸的,不再出声。
       在那年高考之前,也不知道是上头哪道筋搭错了,竟破天荒地第一次设置了高考预选。结果燕南风、颜清梅、柳子成、汤先明等人都被选了下来,也许是有自知之明的,田诗尧和花清没有参加预选考试。他们的唯一要求就是,学校能发一张高中毕业证书给他们。
       想想也算是十年寒窗,到头来竟连高考的试卷都没有碰到,说起来真是晦气。直到这时候,燕南风和柳子成他们才想到坐下来做深刻的思考,也许从此之后就要永远地告别校园了。往日的顽劣和不务实际,就生生地噬食着他们的心田,并且还携有一丝莫名的恐慌。农村啊农村,从今而后可能就要回到你的怀中了,换句话说,自己可能从此后就是个地道的农民了。
       后来不少的同学都选择了复读。但柳子成和燕南风没有。他俩知道,就算是去复读了,估计也是前途渺茫,自己心底最是清楚自己的根底,一开始的基石都没有打好,现在想着在上面砌房子,无疑是空中楼阁。特别是燕南风,读初中的时候就讨厌英语,是个瘸门,眼下都高中毕业了,连基本的语法都还是拎不清,要想补到能中大学榜的水平,不知道要补到猴年马月呢,想想还是别再枉花父母的血汗钱了。
       在家清闲的日子,柳子成更多的时候都是窝在家中睡觉,或是看看武侠书。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一直都是以读书人自居的,也从来不曾去关心过农活,自然是对那些田间的活路接近一窍不通的。不过这话又说回头,就算是真的能做些事,多面也是不愿意去做的。有时候,偶尔来了兴趣真的去做了,父母却也不领他的情,嫌他毛手毛脚,常常会说他是越帮越乱。至于燕南风呢,一样也是少问家事的,自小到大,父母对他是格外溺爱,再说了,平常里农活也不是很多,自然就不需要他做的。这样,燕南风有更多的时间去看晚雪织苇席了。
        和晚雪说着话,一边看她手持苇楣子起起落落,由刚开始的一点点的方块儿,越累织越大,直到一床苇席在晚雪的手下完成。燕南风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相反在他心里,觉得既充实又快意。可是这样欢快的日子过了没多久,燕南风自己首先感觉有些不自在了。在农村里,一般都是少有闲人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日子就过得都是忙碌,那样子似乎也是有奔头的。惟独自己只是个看客,这样的情况若是在先前,自己还在读书,还是个学生,是无可厚非的,自己是学生嘛。星期、放假,和晚雪在一块,人们会觉得那是很自然的事情,更多的人还会先和他打招呼,拉上几句闲呱。但现在不同了,自己已不再是个学生了,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是农民就要下田做活,要是再赖在小女孩子身边,别人会说是二流子的行径。
         晚雪也曾对燕南风说过:“卡扣哥,我教你织苇席吧。”燕南风答应了,可是临到自己动手的时候,远就不如晚雪那样灵活顺手了。在晚雪手上柔软听话的苇楣子,一到了燕南风手上就变得生硬起来,还有,那切边上的小须须还时不时地刺痛燕南风的手。一时间,燕南风对自己好像都失去了信心,就不愿意再去学织苇席了。当然,再去看晚雪织苇席的时间也就相对的少了。
        寂寥的时候,燕南风也曾按着当初离开学校时颜清梅给留的地址,给她去过两次信,可每次都是泥牛入海。燕南风就更觉惆怅了。当初从艾山回头后,自己的小心思看来是正确的,若是双方都能考上大学,或许会是另外一种境况。而今,自己回到了农村这广阔的天地,和她的距离就瞬间拉大了,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每每触到这心事,都会觉得心痛,不免又会为自己当年在学校里的蹉跎而有所悔意。这样一来,燕南风除了偶尔去和子成说说话,也便在家中猫了起来,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好差事竟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涧溪小学四年级的一位老师因病一时不能任教,上级暂时又不能给配备新的老师,孩子们的课就给落下来了。学校的白校长知道燕南风没有回校复读,就亲自找上门来,问问燕南风有没有心思去做代课老师。白校长的意思才表达清楚,还没等燕南风搭话儿,他的母亲到是先帮着应下了,说当老师好呵,又清闲又体面。这是好事自己找上门呐,一百个愿意。还直说感谢白校长的话。
          这不,燕南风才除却了学生的身份,眼下摇身一变,就又成老师了。
          燕南风一去学校代课,可就苦了柳子成了,他就更显得形单影只了,天天没精打采的,他爸爸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说一个半大人,成天不出屋,也不做事,成什么样子嘛?于是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青海找他的大堂哥柳子含。
           几年前,柳子含因躲避计划生育,想多生个男孩,就跑去青海了。由于路途遥远,车票不菲,是很少回来。但从来信中知道,他在那边混得还不错,俨然落户那儿一般。柳子成当然乐意出去闯闯,便辞别了家人和燕南风,只身去青海投奔柳子含了。
          从学生变成农民,又从农民变成了老师,一开始燕南风还真的有点不太适应呢。可几天一过,燕南风不但对自己的身份能够适应了,就是对教学也感觉得心应手了,很快进入了角色。四年级的数学又不算深奥,课程也算不多,闲暇的时候可以看看书报。就是和其他老师闲聊,也有共同话题。不像是在家里,各人都在忙自己的活,就是偶尔能在一起说会话,不是吃啊喝的,就是赌的话题了,再有的就是些难入耳的荤话。
         这样的教学生活,让燕南风先前那些因离开校园而带来的失意、寂寞的阴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燕南风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充实起来了,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过些日子就来个星期天,那时候再去晚雪那,就觉得是很自然的事。
面对一双双求知的眼睛,燕南风知道怎样去满足他们,有时他还会脱离课本,带学生们去探索书本上所没有的知识。再有,燕南风还会给学生讲讲故事,有时也会带着学生做游戏。他还将自己的一些课外读物带到学校,让孩子们去读,一些还看不太懂的,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学生讲解,看那样子,他就像是一位有着多年教龄的老教师呢。一时间,燕南风所带班级的学习成绩和班风都是直线飘红。这一切,白校长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默默喜欢着这个年轻人,并庆幸当初没有选错人。这个四年级的班主任对燕南风也是心存感激,说自从燕南风一来,班里的班务可让自己省心多了。
          燕南风又根据自己上学时的经验,自作主张在学校办了一份油印小报,上面有趣味数学,有脑筋急转弯。当然了,更多的是印发学生们的作文和日记,都是些练笔的东西,篇幅不长,但在燕南风的眼里,觉得就是不错的,只要学生能坚持写,能有那样的兴趣,就不枉自己的用心了。他每篇也都是认真地给修改的,有时候还会把小作者叫到身边指点着。后来有一个五年级学生的日记在燕南风的指导下,被市报录用了。当白校长看着那铅印的“涧溪小学”字样时,乐得是合不拢嘴,说这可是建校几十年来的第一遭呵,非要小厨房的师傅弄两个菜,中午和大家一起热闹地庆贺下。喝酒的时候,男老师都过来给燕南风派酒,都有点喝高了。白校长也喝了不少,当场给各位老师说,敞开怀喝,若是喝的过了,下午就让孩子们自习好了。
         在燕南风教学期间,和柳子成是常有书信往来的,柳子成在来信中大谈异地风情。
         在给燕南风的第一封信中,柳子成说尽了一路所见的风光。先是在西安转车时所见的,那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古城墙,那八百里秦川,兰州城外的黄河……接着就进入了青海省,古城西宁、日月山,还有举世闻名的倒淌河……
夜深人静的时候,燕南风读信,止不住也放飞遐想,那份对外界的向往,不由人地让他泪湿衣襟。是呵,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几时,自己也能去闯荡闯荡,去见识见识?
          可是,只要燕南风站到了三尺讲台前,面对那些调皮又可爱的孩子,面对他们一双双渴望求知的眼睛,所有的诱惑和遐想都与自己毫不相干了,燕南风就知道自己是个老师,就清楚了自己肩上所担的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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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7 09: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7 09:18 编辑

(九)
          教过一个学期后,在第二个学期开学后的不久,燕南风的爸爸听了别人的劝,请了白校长,还有副校长及教导主任等人到家吃了顿饭。那时在乡下还是常有民办教师名额下放的,燕南风的爸爸把希望就寄托在白校长的身上了,奢望他能给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一个民办教师的名额。那样的话,儿子就是真的有了铁饭碗了,就算是跳出了农门。
        起初,燕南风是说什么也不肯请客的,觉得那样有些丢人,但经不住父母的软磨硬压,再说,燕南风又一向至孝,也真的不愿意拂父母的意。其实,在他的心底也清楚父母的良苦用心。话说回头,若是一顿饭真的能换回一个民办教师名额,那也正是自己愿意看到的结果。其实在心里,燕南风又何尝不想要那名额呢?只是他心里是有一份天生的傲气,尽管这么多年,他一直都遵循父训,有些儿低头做人,但他心里是不曾向别人低过头的。燕南风总想着,自己终究不会一辈子在田间劳作的,就像李白诗中所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但这样的念想一直都是埋在心里的。
         一顿饭用掉了燕南风两个月的工资,原本他是想用那些钱买身西服的,一直没有舍得,现在都进了别人的腹中。饭桌上,白校长喝了不少酒,那样子是有了醉意的,他拍着胸脯对燕南风的爸爸说:“南风这孩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再说了,这样的好老师我也是愿意要的,有他在,也是学生们的福气呢。”
         听了这话,直乐得燕南风他娘合不拢嘴,就好像她儿子已跳出了农门,是一个真正的民办教师一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燕南风在教学上更是认真了。本来他除了教四年级的数学外,还带其他班级的一些副课,像体育、自然等。他那活泼风趣、轻松自然的教学方法,让越来越多的学生更加喜欢这位燕老师了。不少学生原有的不良习惯都逐渐地改掉了,并且学习上也普遍有了进步。白校长也感受到了燕南风在学生中的亲和力,便让他担任学校的少先队辅导员。
         自从做了代课老师,燕南风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先前的读书时光,连着上六天的班,然后就有一个休息天。在休息的时间里,尽管也常帮父母做些农活,但燕南风总不会忘记留些时间去看晚雪。夏日在杨柳阴下,冬季在生有火盆的屋中,看晚雪织苇席。有时候,燕南风也会帮晚雪织几根,却又常常出错,晚雪就说看卡扣哥你有多笨呢,老是教不会,这么多年了,晚雪是不曾改口的,一直是一口一个卡扣哥地叫。
        这一年燕南风接近二十一岁了,晚雪是快乐无忧的十七岁。十七岁的晚雪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在乡村的阳光下长大的姑娘,肤色有些黝黑,但透着健康,小圆脸上有双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一份机灵。留一头半拉子头发,平时总爱扎着个马尾巴高挑在后脑勺上,快步走路的时候,那条马尾巴就上下左右欢快地跳动,每每这个时候,燕南风总是痴痴地看。
        有时候,燕南风也会不自然想起早先生自心底的那个念想。可一般情况下都是一闪而过的,毕竟从小到大,晚雪一直都像是自己的亲妹妹。再有,晚雪是小自己四岁的,这在农村似乎是有点说不通的。经过一年多乡村生活的厉练,燕南风或多或少有点要融入其中了。还有,就算是再退一步来讲,即使晚雪也有这个意思,但她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孩子。他的哥哥尚没有谈婚论嫁,说什么也是轮不到她的,这样的情况在农村里是叫“漫头抹”的,是会坏了那个年长一些的兄长或是姐姐名声的。燕南风便常常会为自己有那样的龌龊心理而脸红。
        自从高中毕业离开丕城中学,给颜清梅去过两封信没有得到回音后,燕南风就再也没有给颜清梅去过信。后来就听同学说,清梅和田诗尧走得特别近。想想也是有着一定因素的。本来他们毕业后都到了县城,而在学校的时候两个就是说得来的朋友,走上了社会后,老同学优先走到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再说,凭田诗尧的人品及家庭条件,是有不少女孩子会心动的。但是,话虽是这样说了,燕南风得了这消息,还是有些落寞的。可一转念,他就又想到了晚雪,总觉得这对于自己还是个不小的安慰,让自己的乡村生活还不算是过于灰色。燕南风之所以这样想,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还觉得对晚雪那种似亲非亲、似爱非爱的东西,依然是在纠缠着自己的。这就如同自己身上某处一个小小的伤口,你不去撩拨它,是感觉不到痒痛的。
         那次,燕南风从县城回来,他给晚雪买了个红红的蝴蝶结儿。交给晚雪的时候,燕南风说:“雪妹,在你的小马尾巴上扎上这个蝴蝶结,当你在晚霞下跑动的时候,蝴蝶结上下跳动,说不定就能把你也给带飞起来呢。”晚雪说:“我才不要飞呢,要是飞远了,那不就看不到我的卡扣哥哥了。”燕南风就觉得有股甜蜜的东西在心底流淌。
         其实这并不是燕南风第一次给晚雪买东西。上次也是在县城,燕南风逛百货大楼的时候,看中了一对银戒,那是一对情侣戒。之前他是在黄金柜台看了好一阵子的,引得营业员热情地向他推荐饰品,可燕南风清楚,那些东西是眼下自己无力够买的。最后,他花50块钱买下了那对心形的银戒。送给晚雪的时候,她高兴得不得了,戴到手上还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摩挲着。
          燕南风就指着自己手上的那枚说:这是一对儿呢。
         晚雪就眯着眼睛说:“卡扣哥,什么一对儿呵?戴在你手上一只,戴到我手上一只,不就是落了单了吗?”
         燕南风一怔,无语。晚雪就咯咯地笑。
         民办教师的名额终于是给盼来了,可对燕南风来说,却是空欢喜一场,因为涧溪小学校分得的唯一一个民办教师名额,最终并没有落到燕南风的头上。在关键的时候,涧溪最有实权的人物汪明德一锤定音,把那个名额给他的远房一个亲戚了。虽然那人较燕南风进入涧溪小学是早点,但教学成绩平平,还是个高中没有读到头的主,白校长尽管做了力争,但他毕竟不愿意因了这事和汪明德闹僵,最后只好妥协。
           这次招收民办教师过后,县教育局就下文,要求各学校禁止再聘用临时代课教师,并强调原有的代课教师在学校妥善安排好教学工作的前提下,一律予以辞退。
           尽管白校长有点舍不得让燕南风走,但上命难违,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将上级通知委婉地告诉了燕南风。在心底,白校长觉得似乎是有点亏欠燕南风的。和他摊牌的当儿,就说了不少空泛的话来安慰燕南风,那些话连白校长自己都觉得听起来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是的,燕南风也很留恋这个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也留恋学校,更舍不得那群孩子。但眼见转成民办教师无望,心里也清楚就算是继续留在学校代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那工资太低了,说起来还不如晚雪在家织苇席收入来得多。做这样的代课教师,在农村里也不过就是得一个好名声罢了。
          燕南风就又开始赋闲在家了。那一阵子燕南风在家无事,就把那本早已看过多遍的《人生》找出来重读。看书,想自己,有时就觉得自己和书中的高加林还真有点儿相像呢。只是高加林在最苦闷最失意的时候,还有个巧珍用爱来温暖他。自己呢?有时燕南风也会想着,说晚雪就是书中的巧珍,可是,那一直留存于心的那份矛盾,那若有若无的情愫,左右着他的心情,让他一忽儿心生憧憬,一忽儿又跌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根据小说《人生》改编的同名电影,燕南风也是看过的。这样,再读书的时候,一些电影中的镜头就会渐次在燕南风的脑海中显现,特别是影片最后出那悠悠的信天游“哥哥你不成材,卖了良心才归来……”冥冥中每觉到那声音传到耳边,燕南风都会被震颤一回。燕南风就会想,假如晚雪真的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意,再假如自己日后也真的有出头之日,自己也会卖了良心吗?多少次燕南风这样问自己。可回到现实中的时候,遥想那些假如却都是飘忽在云端虚无的东西。
          就在燕南风倍感寂寞和空虚之际,柳子成从青海回来了。
         看着衣着鲜亮、脸色黝黑,较之前略显魁伟的子成,燕南风就有些不敢相认的感觉。
       “还是外面的水养人呵,都发福了嘛?”
       “那可不是。”
         “呵,这才出门几天哦?就要忘本了?还回来干什么?”
         “回来看我的卡扣哥哥呵,你是卡扣,我是锁链,你连着我,我连着你呢。”
         燕南风就笑,柳子成也笑。
          那一晚在柳子成家,燕南风和柳子成一直聊到深夜。说实话,自打他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分别这样长时间呢。当晚,更多的时间都是柳子成说、燕南风听。之前通过双方的通信,柳子成就已知道燕南风没有转成民办教师的事,也知道是那汪明德在关键的时候暗中捣了一回鬼,就一同又骂了一回汪明德。最后柳子成就说,破教师有啥当头?不教也罢。过些日子和我一道去青海,在那儿虽说是累点苦点,但吃得好喝得好,一个月下来好歹还能落下个千把块呢,这差不多是你教学一年的工资了。就我说,若是让你当一辈子的那个破代课老师,只怕你会连媳妇都养不起的。燕南风就笑呵呵地没有作答。在燕南风的心里,是知道他柳子成说的不算是假话。
         聊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就在燕南风准备离开子成家的时候,柳子成就又把燕南风给喊住了,说自己在兰州车站买了些叫黄河蜜的瓜,让他带回去几个给他父母尝尝。当燕南风走到门口的时候,柳子成却又把他叫回头了。
        “又是什么个情况啊?你怎么丢三落四的哦。”
        “差点忘了,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的呢。”
         “呵,好啊,终究不亏是兄弟一场的,还是想着哥哥的嘛,快拿给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啊?”
          柳子成不答话,走到里屋拎出了个大旅游包,拉开拉链,到包底去拿东西。“车上不让带呢,我把它们藏到衣服里了。”
         说着话,柳子成就从包里拿出了个用衣服包裹着的条形的物什来。去掉衣服,燕南风眼睛一亮,看得出那是两把刀,金黄色的铜鞘和刀浑然成一体,刀鞘上有纹,还有红蓝宝石样的装饰点缀。燕南风当然知道那样的点缀物一定是仿制品,但那模样儿还是显得很大气,很贵重。柳子成就拿上其中的一把,从刀鞘内抽出刀来,一样是铜质的,日光灯的照射下,泛着丝丝青黄的光泽。
       “这是藏刀!”柳子成说。
       “藏人的身上都佩这个呢,穿着宽大的藏袍,一条臂膀裸露在外面,任由高原别样的阳光晒着。在他们的腰间就斜挎着这藏刀,那样子是格外的粗犷、格外的威风。”
       “这可是凶器哦。”
       “看你说的,凶器怎么了?还有那么多的人藏有枪支弹药呢?告诉你燕南风,我可是冒险给你带过来的,还花了我一百多块钱呢。在列车上要是被乘警发现了,那它可就姓不成燕柳了。干脆你一句话,是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你送的东西,哥哥当然要了,现在看来,你就送枚大炮来,我也得照单全收哈。”
          柳子成就咧着嘴笑。
          燕南风接过那刀,觉得是沉甸甸的,很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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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7 13:4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徐玉虎 发表于 2015-2-27 11:04
生活气息很浓,情节也很有吸引力。

谢谢徐版。每次看您名字,就会想到徐老虎呵。扬州瘦西湖有这个人的一个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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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2-28 09:2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2-28 09:29 编辑

(十)
         大约也就是从1989年开始,在涧溪周边一些地方出现了一种新的行当,那就是贩卖人口。人贩子从四川及云南等偏远地区拐骗或贩人口过来,清一色的年轻女子,模样儿也是相当的俊俏,水灵灵的样子,当地人都称她们是南蛮子。就是这些南蛮子在当地是格外地抢手。一些人当年因家贫或是成分不好,当了光棍的,还有那些因身体有残疾找不到老婆的,从那时候开始就心生了念想。求亲拜友弄上三两千块钱来,就能买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这本身就是有着相当的诱惑力的。
      在涧溪村北面的半山村里,有个叫马忍让的瘸男人,就用自己多年积攒的三千块钱也买了个老婆来。不想那个叫陈晓玲的十七岁四川小姑娘却是个劣性子,当初只说和人家一道走出大山过来找工作的,不想竟是要给别人做老婆,还是用钱买的,就百般不从。但最终还是在马忍让一帮亲友的协助下破了童贞。小姑娘寻死觅活,却是无济于事,终日被严加看管着,就是夜里睡觉也常常是大门被从外面反锁上的。后来陈晓玲眼见逃跑无望,便多了个心眼,明着里假装顺从了那瘸子,以便来麻痹对方,让他放下戒心,这样或许能有机会偷着跑出门去,自己念想着,只要是跑出了家门,找个电话,或是能找到警察,就算是逃出火坑了。眼下她是什么也不多想,就是念想着能早日跑回四川老家,回到父母的身边,就算是再穷,万万也是不敢再往外面跑了。
        时间不长,机会还真的让陈晓玲给等来了。那晚马忍让在外面喝了不少酒,回家后还忘不了要蹂躏陈晓玲一回,完事之后便倒头睡去了。许是马忍让回家有些迟了,也或是一段时间陈晓玲的表现让他们真的放心了,那晚大门竟没有被从外面反锁上。到了后半夜,陈晓玲轻手轻脚地就溜了出去,并顺利地出了村子。可是一到了村外,农村里没有路灯,到处黑灯瞎火的,陈晓玲就找不着南北了,但在那种情况下是不容许她多想的,只想能早些离开这个火坑一样的村子,离开那个可恶的男人。陈晓玲胡里胡涂地就跑到艾山脚下了。
       折腾了一夜,陈晓玲是又饥又乏,临到天亮的时候,她竟是没有走出涧溪的地面。这天一亮,她就有点不敢走路了。那时眼瞅着就到麦收时节了,成片成片的麦田刚好可以作藏身之处,再说陈晓玲也想歇一歇的,想好好养养精神再跑。没想到她这一歇下来,竟在麦田间睡着了。
       或许冥冥中注定从那个五月的早晨开始,涧溪的汪家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人常说物极必反,盛极衰来。那些年间,汪家在涧溪是一手遮天,也算是横行乡里了。更多的村人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私下念叨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让这样的俗语来安慰自己。
       那天早上,被村人称作“四阎王”的汪家老四汪天保,一时心血来潮,要到艾山角去看看他家的那些桃园。早上汪天保是喝过两碗稀饭当做早点的,等他到了一块麦田边的时候,一时间就有了尿意,便丢下自行车,往路边稍微靠了靠,去尿尿。不想这一尿,就尿出事来了。
        汪天保就看到不远处的麦田里斜躺着个人,上身是粉红色的褂子,下边着素白色的牛仔裤,长头发盖着面,看不清楚脸。一上来汪天保还当是个死人呢,走过去就踹了一脚,陈晓玲被惊醒了。汪天保就看到了一张惊恐憔悴却又有些俊俏的脸。
        更让汪天保没有想到的是,一听那女子的口音竟还是个蛮子。汪天保马上就想到,多面是临近哪个村里人家买的媳妇偷跑出来了。眼见四周又没有一个人,汪天保就生了邪念。可怜一个柔弱女子又怎能是汪天保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剥了个精光。陈晓玲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任由“四阎王”施暴。
       陈晓玲尽管是被马瘸子蹂躏了达两月之久的,但十七岁少女特有的丰润光洁的肤色,以及那优美的线条,还是让汪天保兴奋异常,就如同畜生一样嗷嗷乱叫。被压在身下的陈晓玲连想扭动身子的份都没有了,只能那样屈辱地躺在麦地上,由着汪天保凌辱。过了一阵子,汪天保就抽起了身,把陈晓玲也抓了起来,让她跪到麦秸上,高翘起屁股,自己从后身半曲着腰,继续施暴。汪天保粗重的喘息声混合着陈晓玲屈辱的呻吟声,在那个有些潮湿的的早晨,在五月的麦田上方延伸。
       稍事歇息后,当汪天保想着要再次奸淫的时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面对如此姣好的女子,丢下离开又心有不甘,汪天保就用手在陈晓玲的下身顽皮着,开始是两个手指,后来是三个,到了最后竟是五指并用,就差没有把整个手掌都放入陈晓玲的下身,直疼得她是哀嚎不止,情急之下,就咬了汪天保一口。
       羞怒的汪天保抽出手来,照着陈晓玲的脸上甩过去就是一巴掌,瞬间,陈晓玲的脸上就留下了几道血红的指印,还有些秽物,淋漓着。不过汪天保还是不觉得解气的,顺手就从身边捋了一把麦穗,在手上团了团,揉了揉,而后就塞进了陈晓玲的下身。
       没过几天,汪天保就落网了。此事经当地的媒体一披露,舆论哗然。可巧那时候丕县刚刚撤县建丕州市,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竟发生了如此恶性案件,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以及市妇联纷纷要求严惩作恶者。
         涧溪所在的派出所也早就对“汪家五虎”深恶痛绝,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大过,奈何不了他们。眼下刚好抓住这个机会,便给调查组整理了一份汪家特别是老四汪天保最近几年所做为害乡邻的材料,历数其罪,并且所长还把1987年“汪家五虎”冲击派出所的事改了一下主谋,当年那件事本都是老五起的哄,也是他最得力的,所长使了心路,就把这人给整成了汪天保。基于更多的事实和民愤,最终,汪天保被判了极刑。
        听说汪家的四阎王被判了死刑,涧溪人无不拍手称快,有的人家甚至想着要去买些鞭炮来放放,却又深知“汪家五虎”虽去其一,汪明德在涧溪依然是实权在握,终是有所顾忌。但那种高兴是种在人的心里,写在人们的脸上,那些日子,涧溪人说话、走路,都给人一种快感。人们不需要用嘴去说,用眼神就能感受到那种心情。
        当然了,在涧溪最高兴的还好数柳家人了,多少年了,总算出了件让柳家大快人心的事。枪毙汪天保的当天,子成的爸爸特意弄了几个炒菜,拿出二儿子从青海带回来的青稞酒,并且叫上了燕南风,连同子成的哥哥文革,一共爷四个痛快地喝了一场。席间,虽然大家谁都没有提汪家的人和事,但都心知肚明,心情好,酒也喝得豪气,时间不长,两瓶青稞酒就底朝天了。爷几个都隐隐有了醉意,子成就再次说起要带燕南风去青海的事。
         燕南风一直犹豫着,在心底他主要还是考虑父母都年岁大了,要是自己这么一走,身边就再没有子女陪着,就更显得形单影只了。关键是自家在涧溪是孤门,平常没有什么亲戚上门走动,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身边也没有个照应的人儿,父母会觉得凄清的。自己在家就不同了,虽说也不曾帮过家里做什么事,但眼瞅着儿子在身边,父母会觉得心里踏实,心里会觉得有着靠点。
        燕南风的犹而未决,丝毫不会影响柳子成。出了那一趟远门,也算是长了见识,柳子成有些不愿意呆在家里了,正所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让柳子成对外界生了眷顾之心。只是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让柳子成终于没有去成青海,而是去了另一个他不愿意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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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3-1 10: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3-1 10:09 编辑

(十一)
          农村的变化总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变化中包含着进步,而进步中,总是避免不了要有所摈弃的。在涧溪沿袭了近一个世纪的手艺活——织苇席,就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大有将要被摈弃的味了。
       先是江浙一带的草席大举进犯苏北,虽说是价格稍高了点儿,但铺在身下是很舒服的,深受人们的喜爱。后来又有一种南方竹编的凉席也进驻到了当地,以其特有的凉爽感觉和过得硬的质量,冲击着当地的苇席市场。渐渐地,苇席市场就开始萎缩了,一些年轻人便不再织苇席了,只有些老人还坚守着。
       苇席市场萎缩了,小武河滩地长的芦苇就跌了身价。在往年,每逢冬季,人们是要去翻挖芦苇地的。这样做是为了让来年的芦苇能长得茂盛、粗壮。眼下,苇席成了昨日黄花,不少人们也便懒得去翻挖苇地了,一些人家干脆就毁了苇地,开始挖鱼塘养鱼。
        这其中,就数汪明德家的鱼塘最大,因为当初他家所占有的芦苇地就多嘛。
        泥沟是涧溪人自己开挖的一条引水沟。是为了防止夏日雨水多的时候,从艾山上下来的洪水淹了农田的,也算是一条顺水沟吧。沟水自西向东直接流入了小武河,沟与河的接入处就自然形成了一个三角地。那地方每年长的芦苇是一条边最茂盛的一块,堰边的白杨和水杉因喝足了水份,也是格外地高大挺拔。那块地一直以来都是属于柳子成家的。由于旁边就是汪家的鱼塘,所以汪家一直以来就想将那块地调换留自己家。当初汪家还没有挖鱼塘的时候还是无所谓的,等养了鱼了,而柳家依然还是长的芦苇,那汪家出鱼就有点不方便了。可柳家一直是不松口调换地,本来两家就是不怎么对劲的,因这事情,就越发交恶了。
      随着汪家养鱼量的不断增加,等鱼出塘的时候就愈发有些不方便了,因为隔着柳子成家的一块苇地,往外运送鱼的拖拉机就只能停在泥沟的堰上,不好开到塘边直接上鱼,这样无形中就让汪家多费了些劳力,汪家人心里就很是有意见。其实柳子成的父亲倒也不是想和他汪家作对,他不想毁了那块苇地,是因为他还有些传统观念在心里作怪的,他不想让晚雪到外面去打工。留着那块苇地,每年长的芦苇刚好够晚雪一个冬季和开春织苇席的。这样也就可以把晚雪给拴在家里,子成的爸爸就是简单地想着,过了些年,反正就是人家的媳妇了,小姑娘家出门去了难免会心野,说不定就会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事,这正是他不想看到的。
       如果柳子成家的那块地也被开挖成鱼塘的话,那样汪家也就不可能生事了。那样的话,拖拉机也可以直接开进去,就可以在塘边装鱼。可眼下那儿明明是块空地,却不让走拖拉机,汪家人就有些心不甘,另外呢,也就是想图个方便,总想着要把拖拉机开到自己的鱼塘边装鱼,柳家就怕压坏了地里的苇根、苇芽,偏偏不让,一来二去就起了争执。
       可巧那天开拖拉机的是汪家老二,在“汪家五虎”中,也就数老二身个矮小,力道稍单薄些。当时子成的哥哥柳文革和汪老二争执了一阵,便动了手。汪老二不是文革的对手,吃了亏,就退了下去。这是上午的事儿。不想到吃午饭的时候,就在柳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汪老二竟携另外三弟兄及几个叔伯兄弟气势汹汹地寻上门来了。柳文革和他爸迎了出去,就在门口的空地上交上了手。住在临近的柳家的近房也有几人加入了战团,却因人手偏少,是明显地处于了下风的。喊叫声引来了众多的乡邻围观,但见了那阵式,竟是没有敢上前劝架。据一些老人讲,那时群殴群斗的场面,是自打有涧溪村以来所不曾有过的,场面很是惨烈,一接手,就有见红的了。
        那时候,柳子成和燕南风一道正在武河边玩耍的。眼见过了晌午,肚子觉得有饿意,就往家赶了。还没有到家门口,就听到不同寻常的喊叫声,知道是出了事的。及到跟前,就见父亲脸上已是一脸的红色了,并且在节节往后退,那汪家老二却仍是在追着打。哥哥文革一个人对汪家老大和老五,也是没有了还手之力。子成没有打停站,大步流星地往家里窜去。看着直往家奔的柳子成,燕南风心里是一咯噔,就知道子成一定是回家取那把藏刀去了。
        从小到大,燕南风和柳子成耳鬓斯磨,两心是相通的。举手投足,抑或是一个眼神,都能知道对方所要表达的思。那一刻,燕南风是看到柳子成的心里去了,眼见着自己的家人吃了亏,知道自己空着手过去,估计也是讨不到好处的,只有手上有家伙,或许才能扭转场面上的被动情况。
        柳子成提着去了鞘的藏刀,铁绷着脸直冲进混战的人群中。汪家老三看见子成拎着刀冲来,就撇了子成他父亲,从他的一个堂兄手上抢过一条短木棍,迎着子成舞过来了,不想第一着落了空,汪老三稳住身,就又照着子成的头部来了个横扫,子成猛一哈腰,躲过去了。汪老三刚才的那一横扫许是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及,下盘便虚了,脚步踉跄着。柳子成乘着这一间隙,举刀就朝他的头上劈去。刀没有命中汪老三的头,却砍中了肩膀,子成又用力往下一划,一条老长的豁口就留在汪老三的手臂内侧了,直疼得汪老三鬼样的嚎叫。
        汪家老五一见三哥中了刀,就忙着想过来接应。见了血的柳子成似乎是有点红了眼,丝毫不见畏惧,跨着大步子迎了上去。到了近身,柳子成是举刀就刺。“无常鬼”没想到子成会来得如此凶狠,未及反应过来,就听到刀子与肉相接触的那种绵软之声。待“无常鬼”低头去看时,分明看见那刀差不多都已没入胸中了,他本是想抬起手臂去将那刀拔出来的,却觉得自己的手臂是那样的不听使唤,只是稍微往上抬了抬,人便訇然倒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仗打到这个份上,有人倒下了,双方也只能是偃旗息鼓了。汪家人是忙着将老三和老五往医院送,子成的父亲也顾不得擦脸上的血,急忙召集众人到家中议事,嘴上还不停地数叨:但愿这“无常鬼”命大,别死掉了。如此的话,也就是花些钱财罢了,若是那老五真的死了,只怕这个家就要毁了哦。
         柳子成却没觉得怕,还有些不服气:“杀头坐牢,我一个人担了,不要你们问的!”
       “你这个混球,事情怎么会像你想的那样简单?要是那‘无常鬼’真的死了,那汪家人还不来冲咱的家啊?”
众人都七嘴八舌说些猜测的话,都说想来那“无常鬼”只怕不会说死就死了吧?文革却是闷在那儿不出声,想是心里生了悔意的,如果当时自己忍让一下,让汪家老三开拖拉机从自家的苇地轧过去也就没事了。子成的父亲知道此刻大儿子的心思,就说:“后悔药是不好吃的,现在只能是静观事态的发展了,还是那句话,但愿那老五命大,能不死。”
          时间不长,就有邻居传过话来,说那“无常鬼”果然是死了。一到医院,医生听了心跳,看了瞳仁,便说人没用了。倒是那老三,虽说是缝了三十多针,却是没有大碍的。
          接着就从汪家那边传来了哭声。子成的父亲知道事情到这样是麻烦了,就安排家人收拾些东西,到邻村子成的姨家暂且躲避,同时又叫子成快去找在村里做治保主任的远房哥哥柳子宽来,好让他带着子成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安排好这些事后,子成的父亲心里是万难平静,知道这对于自家来说无异于天塌一般,禁不住老泪纵横,和着脸上的血水,是别样的狼狈。子成竟是不忍去看,自己长这么大了,这是头一糟看到父亲如此邋遢的脸。
         柳家的人前脚刚走尽,汪家的人跟着就过来了,并且还抬着老五的死尸。他们砸开柳家的大门,直冲进堂屋,在汪明德的指挥下,抬了子成父母的床,搜尽屋中所有的棉被,给汪老五设了灵床,然后就开始冲砸柳家的物什。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柳家就一片狼藉了。
         柳子宽带着子成到了派出所,简单地给所长说了下情况,然后就央所长快些派几名民警赶往柳子成家,希望能保护一下柳家的财产。所长一直也是对汪家心怀不满的,同时也知道当地居民一旦发生了比较大的纠纷,是有冲砸对方家庭习惯的,当下就答应了。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柳家终于没逃脱被冲砸的命运。
        在接下来的案件审理过程中,汪柳两家依然是较着劲暗中争斗着,各自四处寻熟人、找关系、出钱送礼。特别是柳子成的父亲,眼见家是毁了,人又被关着,心也便硬了起来,就放出了话说,就算是把自家老二枪毙了,总还有老大养老送终,别指望柳家赔他一个子儿。同时,子成的父亲私下又安排家人去青海投奔柳子含,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家应付官司。
         在送晚雪上火车的时候,燕南风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此去天涯路远,况且晚雪的家又被汪家给毁了,真不知几时能再见着。再有,晚雪识字不多,日常里就是想写封信,诉说些什么的,只怕也是诸多不便。所有的念想都挡不住晚雪要远行的脚步,火车终于启动了,载着晚雪,载着燕南风一份懵懂的初恋,渐行渐远。
        后来,公检法各部门到村里调查取证的时候,柳子宽跟着说了不少有利于柳家的证词。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在勘查打斗现场的时候,场地偏偏又近在柳家的门口,那地方离他汪家是有大几百米距离的,明显是属于上门寻衅,这就先让汪家输了一截官司。而汪家又拒不火化死尸,任由那死鬼烂在了柳家,那样的臭气熏天,弄得好一阵子周围人家都怨声载道。汪家是属于先自毁了形象,再有本身他家就口碑差,在民意这一层是又输了一截的。而当调查组在涧溪停留到傍晚的时候,柳子宽又催促他们早点离开,调查队不明就里,柳子宽就说了一个在涧溪流传甚广的小调给调查组的成员听:“能走九江口,不打涧溪走,(家前)三十六杆旱烟袋,(庄后)七十二根杠子手。”
         之后,柳子宽解释说,这里隐含着涧溪众多的打手,虽说实际上是没有一百零八的实数,却也不是个小数目,其中单听汪明德使唤的就有四十多口。若是到了天黑,这些法盲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其实,私下里调查组的人员也是知道的,当年在小武河闸上发生的那件现代版的劫囚车事件,就曾轰动一时。眼下再听柳子宽这么给一虚,心底竟是有了怯意,就草草收场了,回去后将所见和所访添枝加叶地给上报了。
        不久判决就下来了,民事赔偿虽说也有,但形同虚设,柳家的家都毁了,人就剩一个干瘪老头,又拿什么赔偿呢?倒是柳子成被判了七年的有期徒刑。
        得了这样的结果,柳子成的父亲也算是心安了。想着也就是苦了二儿子锁链了。不过也好,七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久,到时候出来,还是一样可以过活,就对着破败的家落了几把老泪,然后打了车票,也去青海了。
        倒是那汪明德,万万没有想到自家一死一伤,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官司虽说是赢了,实际却是输了,而且连一个子的赔偿也没有得到,就是输得一蹋糊涂了。忍不住恼一回、怒一回,不想竟是气血攻心,一病就没有再起来,含恨而去。从那之后,汪家在涧溪是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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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华 | 2015-3-2 11:2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袁华 于 2015-3-2 11:31 编辑

(十二)
          就在柳子成入狱一年之后,燕南风成亲了。新娘子不是和燕南风在当年有过一次亲密接触的颜清梅,她早先于燕南风之前和田诗尧结婚了;也不是可爱的晚雪妹妹,而是邻村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叫冯月秀。媒人夸不尽的好话,说冯家女儿是样样拎得起拿得上,唯一的缺点是没有什么文化,和文盲差不了哪去。在成亲之前,燕南风和她是见过两面的,一次相亲的时候,另一次就是和她一道儿去买过红的衣服。给燕南风的感觉还说得过去,也算是要人有人、要个儿有个儿了。至于文化嘛,燕南风没有想得太多,反正在乡间过日子,像她那样朴素老实,就算是福气了。再说了,日后自己若是真的出门了,有她在家陪伴双亲,自己也放心。
       燕家在涧溪是孤门,又没有什么亲戚,婚礼就办得有些简朴,但仍不失热闹。庄邻都请了,燕南风又请了一桌的同学。考虑到这是燕家到涧溪落户以来第一遭像样地办喜事,又用了响(吹鼓手)。女方送亲的队伍相对庞大,多方面是因了燕家人少,过来壮壮门面的。
       那一桌同学也想要脸面,纷纷掏钱点响,吹鼓手们直吹得热火朝天。最高兴的当然是燕南风的父母,特别是南风他爸,口袋里不断几包香烟,逢人就过去笑呵呵地敬烟。
       燕南风一面应酬客人,一面在心里却万难平静。虽说当初应承亲事的时候,自己是抱着无所谓态度的,但事到临头了,不由得会多生出些念想。何况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是个转折点,也是一个起点。那时,他也想到了柳子成,想到了颜清梅,当然也想到了晚雪妹妹。
       一帮同学和柳子成的几个堂兄弟喝酒闹喜,一直到八九点钟,最后将燕南风拥进洞房,齐说不妨碍你们春宵一刻了,才大笑着离开。燕南风想去送,却又被拥进屋去,不知是用的力道大了,还是燕南风酒喝得有点过了,就见他脚步有些打晃,月秀过去扶了,及至坐到了床上,燕南风就往后一躺。月秀就帮着去了鞋,又想去除他的外套,燕南风却起身将月秀抱住了,月秀便扭捏起来,羞红的脸愈显得妩媚。燕南风便想去剥月秀的衣服,许是酒真的喝得有点多了,有些手忙脚乱的意思。月秀就喃喃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燕南风应了,同时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等燕南风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却见月秀正红着脸,裹着被子躺在床头,拿一双毛毛眼在瞅自己呢。燕南风凑到跟前,掀了被子,在灯光下看见一身有些耀眼的白,就觉得有股燥热之气在体内四处游走,最终找到了着靠点,燕南风就理顺了月秀的身子,压了上去。
         第二天,月秀起了个大早,收拾好房间,就去推燕南风。
      “我头疼着呢,还想再睡一会。”
      “你睡你的,让一下我拿床单去洗。”
       “一大清早的,洗什么床单呵?”
         月秀的脸便一下又红了。燕南风好像忽然就想到了什么,猛地爬了起来,掀了被子,低头去看那床单。尽管那床单是粉红色的,但还是看到了两处殷殷的红。燕南风就光着身子跳下床来,抱住月秀,说还要那个,并说昨晚是喝醉了酒的,记不清感觉了。
         月秀挣脱了,说:“看你,还不快去穿衣服,小心着凉,现在头不疼?”
        新婚的日子是甜蜜又快意的,青春年少,鱼水之欢。燕南风觉得这样的日子无比惬意,想想一年多来,自己一直都没有这样好心情过。子成一家散了之后,自己就像离群的孤雁。当初,就算是子成身在青海,家里还有晚雪,子成不时还会来封信说叨说叨。可一被刑拘后,就难再见上了。一直到开庭的时候总算见了一面,去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的,隔着好远的距离,两个人用目光交流了好久,那时刻,柳子成流泪了,燕南风也是。
        眼下好了,结了婚,家里多了口人,就显得热闹多了。月秀人又勤快,爱洁净,和公婆相处得也好,常陪着婆婆说话,这也正是燕南风想看到的场面。一家人都在的时候,那场景更是其乐融融,燕南风觉得生活中重新充满了阳光。
       不觉间,一个月就过去了。按当地风俗,新娘子出阁满一个月后,是要回趟娘家的。这在当地叫“回门”,一般情况新媳妇只有“回过门”以后才可以随便在娘家小住。而在新婚的一个月里,是不可以这样的,如果不守约,据说对夫家不利的。当然,这都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老封建,许多人心里都懂,但仍然是愿意遵循着,觉得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该传承着,不可以丢的,算是循规蹈矩吧。
        当天,燕南风就携新婚妻子,带上早先准备好的一应物品去了岳父家。
       冯家在邻村是个望族,吃饭的时候就找了些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作陪,也无非就是身边的能人、村上的干部,据说还有位是镇上一位副手。同时,岳父也考虑了新女婿的处境,又找了两个年岁相当的同龄人一道坐到桌上。燕南风毕竟是读过些书的人,胸有诗书,算是见过世面的了,酒桌上他谈吐得体,进退有度,深得众人的赏识。
        席间,岳父就问了燕南风日后有什么打算。燕南风就说了:“自从不教学后,也是想和别人一起出门的,但考虑到父母在家有些孤单,一直都没舍得动身。现在好了,有月秀在,就可以放心出去了,不过眼见就要过年了,至于出门的事情也只能等到过了年再说了。”
        岳父又问燕南风,有没有具体要到什么地方的打算。燕南风顿了顿,就说:“早先里是想着要和柳子成一道去青海的,只是现在子成一出事,要是再去那儿就少了奔头,再说了,眼下里他们一家在那边也是靠在人的屋檐下,若是自己再去,只怕会给人家添乱的。”
       月秀的父亲也是知道邻村有些人家是在青海发达了的,出门没几年,回来后家家都砌了二层的小楼,也有那少数几户不怎么回来的,在那边据说过得跟个城里人没个差别。同村的人每每说起,都是一脸的自豪和羡慕。但想想毕竟那青海离家路途遥远,来去诸多不便。再说了,这燕南风在家又是独子,也是不曾出过远门的,又是新婚不久,他也就有不想让燕南风出远门的想法。顺便里就给女婿说了这样的想法,燕南风点点头应了。
         其实在那一刻,燕南风早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喝酒与聊天也都只是在应付着。只因提到了子成,不由地心里就想着子成了。快有两年没有见过了,他家里又没有个人去探监,想想在年前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看看子成的。
临踩腊月边的时候,燕南风去了趟柳子成服刑的监狱。
       见到了燕南风,柳子成是格外地高兴,他说自己都有两年没有见过亲人了。就像燕南风常念想着子成一样,身在狱中的子成除了想家人外,更多就是想这个从儿时一道走来的伙伴了。当初一起玩耍、一道读书的情形历历在目,一直说卡扣不离锁链、锁链不离卡扣的,没想到现在竟要作长时间的离别了。
       最后燕南风就告诉子成自己成亲的事。子成先是为南风高兴,继而就又有些黯然。其实,在心底子成是知道燕南风对晚雪那种朦胧的恋意的。柳子成也曾想过,妹妹要是真能和燕南风成一对儿,那该是一段多好的姻缘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时间的莽撞,或许他们真的是能走到一块呢。是自己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同时也改变了自己。
        分手的时候,燕南风就告诉子成,过了年之后,自己可能就要出门去挣钱了,不能老是闷在家里,这样没有什么收入,不是个事儿。再说,结婚的时候还落下了不少的外债呢。在家单凭那二亩田地,是别想能有什么出息了。
        经过近两年的磨练,子成也算老成多了,就告诫燕南风:“出门要格外小心,毕竟有老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点我是有过经历的,只可惜我身陷牢狱,要不然咱俩一道去青海,那就仍是卡扣不离锁链了。”
        燕南风就说:“等你出来咱再一起去也不晚啊?反正也就还有五六年时间,快得很呢!你又有文化,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能减点刑。说不定是可以提前出来的。还有,等我出门挣了钱后,我是还会来看你的,省得你人在里面寂寞。”
       “说心里话,我倒是希望你来呢,只是这来来去去的,是要花钱的。其实我现在也能适应这里了,不像刚进来的时候,老是焦躁不安、胡思乱想的。反正就当是在家里过活吧。静下来的时候,我就想想老早咱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心里会好过些的。等你出门有了安身之所,就常给我来信吧,不一定要过来,看到你的字,就如同看到你的人了,在我心里是一样的。”
         临别依依,免不了又互相叮咛了许多。燕南风走后,柳子成落了几许眼泪。
         过了年,还没有出正月十五,村上外出打工的人都纷纷启程了。燕南风早先也探好了口信,知道当初的同学汤先明是在邗城谋生的。那年高中一毕业,他就去那边找他哥哥了,听说到那地方时间不长,就谈了一名当地女子,并结了婚。燕南风就和父母及月秀商量,想着要到邗城去找汤先明。他说毕竟同学一场,当年又是要好的,相信能帮着找个生意路,也会给个照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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