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感言

缺什么想什么。

　　其实也没那么缺，我生在苏北，年年都能看见雪从天上飘下来，只是想它大到漫山遍野，积雪一直堆到窗下，已经不太可能。12年前来北京，这北国之 都在故乡北之又北了，偏赶上全球变暖，轰轰烈烈的大雪至少这12年里没见着。但我真想看一场可以封门的大雪。小学三年级，有天早上我起床，门推不开，使劲 儿再使劲儿，但见天地皆白，雪漫过了一半的房门。那天我和姐姐去两里外的学堂上课，一路在没膝的积雪里铲出一条通道，进了校门上课铃声早已响过很久，而我 们是最早到校的几个人。我一直记着那场梦幻般的大雪。但我母亲说，哪有那么大的雪，不过是你个头那时候矮。我耿耿于怀，在怀念20多年前的那场大雪同时， 多年来暗暗期待一场大雪前来封门。

　　我相信一个人的内心里总会藏着些隐秘的愿望，干净到可以仅仅是看一场毫无功利的大雪；因为夙愿难平，因为种种错过的机缘，它在我们心中纠结、缠 绕，挥之不去，以致成为我们生活中最重大的事情之一。有段时间我总带儿子去当代商城门前看鸽子。几百只广场鸽，每天上午在商城升旗仪式上，它们成群从商城 楼顶飞过，盘旋出充分的仪式感之后，散落在广场和人行道边。放鸽人坐在小马扎上，两块钱一袋出售鸽食。我儿子是常客，每次要喂好几袋；他把塑料袋里的谷物 放在手心上，让鸽子站到他手上吃。我坐在花坛上看放鸽人。

　　冬天里他穿一件褪色的蓝大衣，年轻的脸被北方的冷风吹干了。没人买鸽食时他的目光和表情很茫然。马扎旁边是他破旧的自行车，一层层地捆扎了很多 铁丝做的鸽子笼。偶尔他会盯着当代商城繁华的玻璃门看，有钱人在进进出出；有时候他也会转身看中关村大街，车水马龙从他身边一两米处经过。他的眼中无喜无 悲；一旦有光在眼球上闪动一下，只那么一闪，他就重新成为了一个年轻人。当他开口说话，我听出怯怯的南方口音。

　　一天早上，我推童车来到商城门口，儿子在车里挥手，喊鸽子鸽子。放鸽人刚停下自行车，几百只鸽子挤在笼子里取暖。天阴沉，预告有雪。他正仰脸看 天，犹豫这样的天气是否要把鸽子放出来。他的脸一直仰着，然后雪飘下来。我儿子继续喊，鸽子鸽子。他转过脸，对我儿子笑了，搓着手，露出羞涩的牙齿，说： “嘿，你看，下雪啦！”

　　他说他想看雪已经很久了。我想起8岁时的那场大雪，突然感到了心痛。

　　此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然后有了这篇小说。

　　很高兴《如果大雪封门》获得了鲁迅文学奖。感谢尊敬的评委们，我想他们在听到小说中那个少年放鸽人说想看雪时，一定也感到了心痛。

……随着一声巨响，广袤的大地被拱出了一个口子，刹那间，橘红色的岩浆喷发而出，如万马奔腾，似波涛汹涌，势不可挡……

　　2014年8月11日9时许，我站在黑龙江五大连池老黑山火山口上，正在遐想着290年前这座我国最年轻的火山爆发时的情景。突然，手机铃声响 了，北京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揭晓，拙作《中国新生代农民工》忝列榜中。我心头不由得一喜，如果年轻一些，我可能会对着火山口大喊一声： “我中奖了！”

　　上届鲁奖，我的反映农民工子女教育问题的长篇报告文学《我的课桌在哪里？》已经进入了前10，后来在10进5时，“败阵”下来。或许老天爷也觉得我写得太苦了，这次将鲁奖恩赐于我。

　　我转身朝山脚眺望，眼前的一幕令我惊心动魄：火山爆发流溢的岩浆，凝结成了一片炭黑色的翻花熔岩，千姿百态，壮如波涛……倏忽间，我觉得时间凝 固了，空间凝固了，整个世界都凝固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竟然显得如此的渺小，小的像是一只小蚂蚁。于是，刚才有些躁动的心情又复归平静。

　　我获奖的书名是《中国新生代农民工》，我认为：农民工兄弟的日子过不好，城市居民的日子必定过不好，中国的日子肯定也过不好。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非常简单朴素的初衷。

　　从另一个角度看，我自己也是为文学打工的。我为文学打工，文学使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我可以用手中的笔，留住时间和空间，记录下这个时代，记录下这个时代我所感兴趣的人物和事件。

　　为我托起鲁奖这块沉甸甸奖牌的是我笔下的那些人物：为人民海军的创建、发展、壮大筚路蓝缕、殚精竭虑的几代海军官兵；贫困山区那些充满着饥渴目 光的少年儿童；在贫瘠的山乡默默耕耘、像是两头都在燃烧的蜡烛一般的山乡教师；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作出巨大贡献的农民工大军。当然，还包括为中国的航母事业 悲壮殉职、我将他称之为科技知识分子典范的罗阳。还有很多很多。他们给了我创作激情，为我的心灵“充电”，我对他们永远充满感恩之情。

　　有人说：“从严格意义上讲，只有那种关注历史进程、关注民众生存状态，以文学的方式参与社会政治生活以及忧患国家与民族前程的作家，才可能成为真正的报告文学作家。”我赞同这样的观点，并一直努力这样去做。

　　一个国家是需要品格的；

　　一个民族是需要精神的。

　　愿文学永远滋润着我们国家、民族的品格和精神！

感谢各位评委对我诗集《个人史》的肯定，并因此获得鲁迅文学奖。

　　近些年，我写诗少了，但我得益于诗的东西越来越多。当我从诗中走出，从事小说、寓言、散文随笔等创作时，我时时感到诗性的存在。正是那些不可名 状的东西，给了我无限的向度和广度，让我领略了文学的魅力。如果把文学比作身体，诗歌就是其中的灵魂，甚至是精神总量。我尝试着把诗引向其他领域，扩展它 的外延，在多种文体中体现广义的诗性。尽管我的能力有限，只能表现很小的部分，但我依然保守着自己的信心，并为之努力。在我的生命里，与诗歌结缘并持之以 恒地坚持到如今，是宿命，也是我的荣幸。

　　作为一个诗人，我赶上了汉语诗歌稳定的发展时期。从整个人类的进程看，继工业革命之后迅速来临的信息时代，把近万年的农耕文明推向了远方，一个 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中国正处在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社会转型、民族活力和自信心上升的时期。汉语诗歌顺应时代的变化，在近百年的时间里完成了新、旧诗歌体 例的转变，把自由体诗歌推上了前台。随着社会的转型和进步，新诗作为一种文化元素，在经历了起伏跌宕之后，逐渐从生活的主流中退出并走向了边缘，回归到相 对纯粹的艺术领域。这样的写作背景，给当下诗歌提供了深广的空间和足够的精神资源，同时也获得了艺术探索的可能。经过几代人的不断努力，汉语诗歌在成熟。

　　可以说，新诗没有辜负这个时代。当下诗歌对于生活的介入，已经到了同步的程度。随着口语的应用，书写和言说正在趋于统一，新诗的叙事功能也因此 而增强，诗歌的自由度在加大，具有了历时性和饱满性。因此，就其表现力而言，没有什么事件能够处在诗歌之外。我曾尝试写过叙事长诗《悲歌》，也曾努力在短 诗中叙述完整的情节，努力把情和境统一在一起。尽管如此，我依然在想，诗歌还应该有它更加广泛的外延和渗透功能，在文学的其他领域里彰显其魅力。为此，近 几年我走出诗歌，做了一些试验，试图在小说和寓言等文体中体现出诗性，我的努力效果如何，将由市场和读者给予回答，同时也接受时间的检验。

　　我在想，诗歌不仅是一种文体，它可能是一种能量，一种气质，无论以什么样的形态表现出来，都能体现出内在的光芒。如果说我所释放的东西超出了诗歌，甚至大于我的生命，那一定是诗歌帮助了我。因此，我要感谢诗歌。

　　在这里，我还要感谢所有关注诗歌的人。愿天下所有与诗结缘的人，都是幸运的人。

我在缓慢的新疆时间里写成这部书，前后写了10年。10年间我游走于南疆北疆，至今我仍怀念我在南疆独自行走的日子，我背着相机，一个人在库车 老城的巷子里走，在那些已经很难走到的村子里走，走累了停下来，坐在靠墙根晒太阳的老人中间，对他们笑笑，他们也对我笑笑，用他们脱光牙齿的嘴。我随身带 着纸烟，一人递一根，跟他们一起抽烟。我不会维吾尔语，他们也不会汉语。其实什么话都不用说，就像坐在自己的老父亲身边，一辈子的时光都在这里了，阳光暖 暖和和的，心里清清楚楚的。那样的感觉，就像坐在自己不曾经历的别人的日子里，遇见的每个人都仿佛是自己，照着谁的生活过下去，都是可以认命的一辈子。

　　库车那地方的生活，就这样让我看懂了。我仿佛做了几辈子的库车人。我写了《半路上的库车》(《在新疆》第二辑)，写我默默看见却几乎没说过话的那些人。又写了长篇小说《凿空》，写的是一个聋子耳朵里的声音世界。

　　《在新疆》是我和新疆的一场漫长相遇，我在新疆出生、长大，还将在这里老去。新疆是我的家乡，当然，它也是说不同语言、有着不同文化信仰的许多 个民族的人们共同的家乡，这便是在新疆生活和写作的不同。我用汉语写作，但是还有那么多的作家他们用维吾尔语、用哈萨克语、用蒙古语在写作。写作本身是一 种秘密。我们需要知道别人的心灵秘密，我们需要知道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过着同一种生活的作家们在想什么。当我用一本《在新疆》呈现出我的新疆生活时，我非常希望知道一位维吾尔语或哈萨克语作家呈现了怎么样的一种新疆生活？ 当我写到有关新疆的一个事件、一段生活时，维吾尔语是怎样表达它们的？哈萨克语是如何叙述的？我们需要相互倾听，相互看见，这几种语言之间的关系非常微 妙，每一种语言都在表述同一个地方，但是表述的肯定千差万别。所以写作的秘密真的是这样，作家从事的就是这样一种通过文学来显露心灵秘密的职业，通过文学 来做沟通。

　　文学艺术是人类最古老的心灵沟通术。文学是上帝留给人类的最后一个沟通后门。当我们用其他的形式不能保持正常沟通时，那么文学这种沟通就变成了 最后的，因为在文学中作家呈现的是人，文学是一种讲感情的艺术，当在其他方面讲不通的时候，那么咱们就讲感情，坐到一起讲人的共同感情，这就是文学。大家 都回到人的位置，把民族放下，把宗教放下，把文化放下，把政治观念放下，坐到一块讲人的感情，最后是可以讲通的。

　　我希望《在新疆》是我和新疆的一场心灵沟通。相对于全国的读者，我更希望这些文字被新疆各民族的读者看到。

　　最后感谢鲁迅文学奖。感谢公正、正义的评委们，你们在这个多事之秋，给了新疆一个好消息。感谢我的读者朋友们，多年来你们早已把最珍贵的奖励给了我。

   能够获得以鲁迅先生命名的文学奖，我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可想而知。鲁迅先生是百年中国的文学之魂，是我们民族的精神高原。他开创的伟大的文学传统不 仅哺育了我们的文学情怀、奠定了我们文学的基本理念，而且他也为中国新文学在世界范围内赢得了尊严和尊重。今天，我能够有机会表达对鲁迅先生的敬仰和追随 之情，感到无尚的光荣。沿着鲁迅先生的道路从事文学批评活动，担负起文学批评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将是我终生追求的目标。

　　文学活动，说到底是处理人的精神事务的领域。如何通过文学表达我们与现实的关系，如何通过文学潜移默化地作用于世道人心，并通过文学实现人们在 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梦想，应该是所有文学家的共同追求。文学批评就是要在这样的基础上，分析、评价、举荐优秀的文学作品，为维护文学的最高正义表达批评家的 看法。多年来，中国文学批评家在这条道路上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取得了重要的成果和经验。但是，毋庸讳言，当下的中国文学批评，正面临着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文学批评失去了统一的标准和尺度。这确实给文学批评带来了困难。这时，想起鲁迅先生“批评必须坏处说坏，好处说好，才于作者有益”的教诲，想起鲁迅先生 “我们所需要的，就只得还是几个坚实的、明白的、真懂得社会科学及其文艺理论的批评家”的期待，仍会给我们以巨大的启示和鼓舞；他对“批评家的错处，是在 乱骂与乱捧”的批评，同样需要我们警觉。我想，只要我们还深怀对文学的热爱，还愿意努力说出我们对文学的诚实体会，我们所从事的文学批评活动，就不会枯竭 或无望。对此，我怀有坚定的信念。

　　我非常珍惜这一荣誉，因为它是对我过去文学批评活动肯定的方式之一；但它更是对我今后的鼓励和鞭策。我愿意在这条道路上，和我的同行们一起，为繁荣中国的文学批评，推动中国文学的发展，做出我应有的努力。

   在我心目中，鲁迅的名字是神圣的，鲁迅文学奖是崇高的。译作《人民的风》获此奖项，我既欣慰，又忐忑。欣慰的是自己多年来的翻译得到了评委们的认 可；忐忑的是《人民的风》的翻译对这个荣誉是否受之有愧。这本诗集是献给西班牙诗人米格尔·埃尔南德斯百年诞辰(2010)的。由于时间紧迫，有些诗句的 翻译，未能字斟句酌，反复推敲——即便如此，本书的正式出版还是拖到了2011年1月。

　　诗歌翻译是二度创作，总是留下遗憾；诗歌翻译，“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作为译者，只有多检讨自己，多向别人学习，才能不断进步。获奖是鼓舞， 是激励，更是鞭策。“不带扬鞭自奋蹄”，今后我一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精益求精，译出更好、更多的作品，为繁荣我国的文学创作尽绵薄之力。

　　特别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在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前夕，西班牙著名诗人、杰出的反法西斯战士米格尔·埃尔南德斯的诗集能获此殊荣。作为他的译者，谨借此机会，向他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缅怀之情。

　　衷心祝愿：鲁迅文学奖越办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