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杭盖 于 2014-10-31 20:32 编辑
冰人
孟克杭盖
詹姆斯抱怨着，“我们的汽车是爬行的海龟吗？坦克是冲锋陷阵的钢铁勇士，不是那些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华人洗衣工（1）。” “陆战一师成了京都的歌妓，给金大牙（2）表演来了……”有人没头没脑的随声附和了一句。 “史密斯将军，是位伟大的职业军人。是美国陆战一师的骄傲，行军迟缓，也许他是有意的……我们不知道长官的作战意图，轻率猜测是愚蠢的农夫行为。”迈克上尉有些气呼呼的看着詹姆斯等人，回敬了一句。 “上尉，听到中国军队的枪声，你和詹姆斯谁跑的更快？”乔治看到迈克上尉对自己的好友詹姆斯的羞辱性回击，很不高兴，便气呼呼的插了一句。 乔治是K连的重机枪射手，詹姆斯是副射手。他当然要为自己的战友挺身而出。那怕是对自己的长官迈克上尉。 迈克一看，心情更加烦躁。“难道你的声音想要盖过坦克引擎的轰鸣声吗？” “一个指挥官，在临战前比自己的士兵还慌乱，他一定是个懦夫，懦夫……他不会成为一个好的指挥官。” 在乔治更为犀利的语言攻击下，迈克看到了乔治脖子上暴起的血管和涨红的脸庞，他很明智而及时的选择了闭嘴。 迈克绝不愿意招惹这个大块头的强悍牛仔。乔治凶狠的拳头会击倒一只壮牛，他知道自己的体格远比不过一头壮牛。 临战前，每个士兵的情绪都容易失控。他作为一个美军的上尉指挥官，很清楚这一点。 “上尉，你觉得韩国姑娘比日本女人哪个会更有味道？” 詹姆斯不想和自己的上司弄的很僵，没话找话的丢了一句。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好友乔治为了自己和上司直接杠上了。 迈克上尉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觉得和自己的部下呈口舌之能，显得有些情绪化。 陆战一师和骑兵第一师都是美国陆军里最精锐的王牌，可骑一师在云山战役中，被中国军队打得溃不成军，差点全军覆灭。这个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快速传进了参加韩战的所有美军士兵的耳朵里。 迈克上尉知道斯密斯将军可不想成为哈普•盖伊（3）那个倒霉蛋，美军骑一师的师长。 庞大的车队缓缓的蠕动着，迈克上尉看了看表，简单的测算了一下，每小时行进还不到3英里。他不知道斯密斯将军是怎么想的，更无法推测将军的作战意图。 上尉毕业于美国著名的西点军校，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判断出长官的作战意图。可，跟随部队行军三天了，却仍然对迟缓的行军意图，不得而知。心里难免急躁起来。 “上尉，听过那些中国洗衣工进攻前，都要演奏军乐。是这样吗？”乔治问道。 “什么军乐？”迈克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骑兵第一师的人讲了，中国军队进攻前都要吹奏一种小喇叭。他们就用这种小喇叭演奏一种优美动听的旋律。然后，才开始发起冲锋……” “他们是中世纪的罗马人吗？还要演奏一段军乐才开始进攻？” 迈克这才听明白了。“中国人的通讯技术落后，在战场上，他们就用军号发布进攻命令。那不是什么演奏军乐。” “用小喇叭发布作战命令，真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缓慢的行军队伍，竟然停止了移动。 迈克上尉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觉得这支战功赫赫的王牌，一点不像装备精良的现代化军队。这么走走停停，真如同年迈而步履蹒跚的老妪。 抬头看看天空，一片沉重的铅灰色笼罩着，零零散散的飘着几片雪花。 “这鬼天气，真冷……”詹姆斯紧了紧衣襟，缩着脖子抱怨着。 “摄氏零下三十九度，当然很冷……” “这狗娘养的，……为了李承晚这个恶棍打仗，真是疯子的行径。” “李承晚是高丽人的民主斗士……” “民主斗士？——明明是国会那些流氓政客们豢养的一只疯狗，在美国混不下去的流氓、无赖、恶棍。怎么就成了政客眼里的民主斗士？难道美国人都是傻瓜吗？” “麦克阿瑟在东京的银座泡妞，却让我们来韩国打仗，那狗娘养的……” 迈克觉得和这些不关心政治的士兵说不清楚，就懒得说话了。 他摸出一支香烟，解开衣襟挡住朔风，手冻的直打哆嗦，打火机总是打不着火。 乔治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一个身经数战的指挥官，怎么一听中国军队就紧张起来？他知道迈克在西点军校的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在云山战役中阵亡了。难道，迈克真被自己同学阵亡的消息吓破胆了？乔治朝詹姆斯坏坏的笑了一下。 詹姆斯心领神会，伸手把迈克嘴里的香烟夺过来，塞进自己的嘴里，掏出火柴，也在挡风的衣襟里点着了香烟。 詹姆斯狠狠的吸了一口，递给乔治。 乔治看了一眼迈克，也狠狠的吸了一口。这才慢腾腾的把香烟还回给迈克。上尉一脸的无奈，只好接过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上尉，上级命令：部队就地扎营休息。”这时，营里的传令兵跑过来，对迈克说道。 詹姆斯一听，立即从坦克上跳下来，乔治也随之翻身越下。 迈克知道他们让尿憋久了，自己也有一些尿意，也跟随着他们一起跳下坦克。没想到乔治并没有在路边撒尿，而是和詹姆斯，慢慢悠悠的朝着一道低矮的山梁上走去。 他有些不解，难道他们两个要开小差吗？迈克马上警觉的掏出手枪，轻轻跟在身后。 只见乔治和詹姆斯在寻找干柴。哦，他们原来想烧一堆篝火，是的。天实在太冷了，在零下三十九度的气温，燃烧一堆篝火比什么都好。 “乔治，……”忽然，迈克听到詹姆斯惊恐的叫喊。 迈克闻声赶了过去，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十几个中国军人，呈射击姿势，微笑着盯着前方，一动不动。他们像一座座冰雕一般，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前方。在可以冻裂坚石的寒冷地方，他们竟然只穿着薄薄的单衣，潜伏在美国军队将要穿越的公路旁的高地上。 这些中国军人，很多人的手臂、大腿等容易暴露在工事外面的身体部分，还缠着绷带。说明他们是刚从某处激烈的战场上撤下来，疾驰奔袭来到这里的。 乔治也轻轻地走过来，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庄严、肃穆、惨烈的奇景。 迈克缓缓的朝着中国军人目光凝视的远方指去，乔治随着迈克的手指朝下面望去。美国军队清楚的暴露在他们的射击视野里。——从军事的角度看：这是一处绝佳的射击位置，乔治感觉到一种恐惧从自己的骨髓慢慢扩散到全身。 如果这些中国军人，从这里向混乱的美国军队射击，那将会有成千上万的美国军人倒在血泊之中。 乔治是个重机枪手，只有他更懂得射击位置的选择。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嘴唇也慢慢哆嗦起来，小腿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乔治心里非常清楚，这种恐惧来此自己的内心，正在向自己的全身渐渐扩散。 乔治慢慢回过头，看着迈克：只见他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半卧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焦急却讲不出话来。 山下突然响起几声枪响，远方隆隆的炮声，渐渐把他们从恐惧中唤醒。乔治知道在山下乱哄哄的部队里，又有人因为紧张而走火。 他镇定了一下情绪，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把迈克拉起来。詹姆斯也目光呆滞着朝着他们走过来。 迈克朝他们示意，轻轻走到中国军人雕塑般的遗体不远处，慢慢停住了脚，缓缓地举起来手臂，郑重的向自己的敌人：中国军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几个人轻轻转身，默默无语，步履蹒跚、机械、迟缓地朝山坡下乱哄哄的部队走去。 回到自己的部队，谁也不愿意提起刚才看到的那惨烈的一幕：被冻僵的中国军人的遗体。 这时，一个黑人士兵，端着一盆热汤走过来。“上尉，喝一口。” 迈克仍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地接过来，端起来就迫不及待的大口喝起来。黑人士兵有些不解的望着神经恍惚的迈克。摇了摇头，扭身走开了。 突然，一阵清澈、嘹亮而急促的音乐旋律，响彻山谷。那声音仿佛小号演奏的军乐。 “中国军队……”乔治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奔向重机枪的位置，詹姆斯紧随其后。他刚刚脱去机枪上的枪衣，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便铺天盖地、如同海啸般的压向山谷里蜿蜒公路上迟滞的美国军队。 眨眼间，数量如庞大蚁群般的中国军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迈克也爬在乔治身旁的不远处，拿着手枪。眼睛里泛着空洞、惨白的光。痴痴地瞪着死鱼般的眼睛，盯着山坡上呼啸而来的中国军队。 刹那间，美军阵地上死一般的寂静。随之，各种火器开始射击。美国人终于在片刻的慌乱中清醒过来。 乔治的重机枪就像一个凶猛的美国牛仔，开始慷慨激昂的耍威风了。 中国军人在机枪的扫射下，一排排的倒下。就像收割机割草，不对。乔治觉得不对，那感觉就像高山上的伐木工人，放到了一颗颗刺破苍穹的参天大树。 中国军人竟无视身旁的战友一排排的倒下，视死如归。对身边呼啸的枪弹根本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就同大海掀起的狂澜，高山上滚动的原木…… 在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如同草原上漫天而至的蝗虫般的中国军队，乔治感觉自己手中的这挺凶猛如割草机般的重机枪，喷出的火舌竟然是那么的暗淡苍白、软弱无力。 此刻，他明白了什么是独木难支将倾的大厦？什么是波涛里泛动飘零的树叶？什么是蚂蚁憾山般的愚蠢？ 乔治的手臂开始颤抖，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视觉忽然模糊起来。 “乔治……”詹姆斯一头撞开发愣的乔治，只见詹姆斯胸前冒出一片殷虹的鲜血。 詹姆斯看见一个中国士兵，举枪向乔治瞄准。还来不及告诉他，只好用肩膀猛撞一下乔治。没想到，那中国军人在他撞开乔治的刹那间，也随之扣动了扳机。 他痛苦的把詹姆斯抱在怀里。“乔治，帮我照顾斯贝蒂……”乔治感觉怀里的詹姆斯的身体，从温暖慢慢变得发冷。 “嗷……”迈克，也痛苦的朝乔治喊了一声。 乔治回头一看，迈克的腿上一片鲜红。只见他正痛苦的用手按着自己的大腿。乔治把詹姆斯的遗体慢慢放平。拿出一个急救包，去帮迈克包扎伤腿。 “反向前进……”军队里有营指挥官，朝k连上尉迈克喊道。“迈克，带领k连反向前进。” 乔治知道这是撤退的命令，在美国的王牌部队，都悄悄地流行着一个潜规则：战场上忌讳说“撤退”一词，一般都用“反向前进”来代替“撤退”。 听到撤退的命令，乔治撇开重机枪。一把拉着迈克，猫着腰朝一辆坦克跑去。 乔治扶着迈克，艰难的爬上一辆坦克。还没等他安置好迈克，坦克就急速的开动了。他看到有很多来不及躲避的美军士兵，被呼啸而来的坦克从身体上碾压而过。他苦痛的闭上眼睛，泪眼模糊起来。 远处的山坡上，蚂蚁般的中国士兵，呼啸着朝公路上扑过去，喊杀声响彻整个山谷。 乔治不明白，美国军队为何进攻时慢慢腾腾，撤退时却这样快捷？此刻，他有一种波澜壮阔的洪流冲毁堤坝的感觉。他不明白中国军队为什么会有如此慑人心魄的威慑力？
韩战结束后，乔治从富饶的美国东部来到詹姆斯的家乡，和詹姆斯的女友结了婚。一直生活在休斯顿附近的博蒙特小城。 做到少将退役后的迈克上尉，也来到这座偏远的城市。 他们一起在这里购置了自己的农场，建起了自己的庄园，安家于此。 可，多少年过去了，乔治的心里久藏着一个愿望，就是想近距离的看一眼中国军人。他的愿望就是想看看中国军人到底长着什么样的面孔？ 是呀，很多人都知道他曾在美军的陆战一师服过兵役。参加过举世瞩目的韩战，可面对自己的后辈，他无法准确说出中国军人的样子，他一直觉得很遗憾。 他把这个心愿告诉给自己的好友迈克上尉，希望在有生之年，找机会帮自己圆了这份心愿。是的，一个参加过韩战的美国军人，竟然未曾清楚的看见过自己对手的容颜，那确实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年迈的乔治，想问问和自己一样苍老的迈克，还能帮自己实现这个愿望么？
注解 （1）洗衣工：是近代美国人对华工的污蔑性称呼；这里泛指入朝作战的中国军队； （2）金大牙：这是美国人对朝鲜领导人金日成的污蔑性称呼； （3）哈普•盖伊将军：二战中曾给赫赫闻名的战神巴顿将军做过的参谋长；美国著名的王牌部队美军骑一师的师长。
2013年10月14日上午11：20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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