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善江小说】阿忠表哥
1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一大群碎娃蜂拥出教室，走读的学生是回家去，住宿的学生则是去上厕所。厕所在院墙外，穿过不算太大的露天操场便是。
这学校是一所中小学混合学校，学生们来自公社各个生产大队，除了家住学校附近的学生走读外，其余学生全部在学校住宿。
阿忠是学校小学部的四年级学生，也是住宿生。不过他没有出教室，而是跟四五个碎娃在教室里最后一排课桌后面摔跤。因为他力气大，便约好了那几个碎娃共同对抗他。
他们正滚作一团，胜负难分时，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脆生生响了进来：“阿忠！赶紧出去看去，你外婆在操场上！”阿忠的外婆家住学校附近，到学校给阿忠送了好多次干粮，因此阿忠的不少同学都认得她。
听到喊声后，阿忠急忙丢开与他摔跤的那几个娃，身子一拱站了起来，往教室门口走去：“文娃子，没看我外婆给我捎干粮没有？”
“还捎干粮呢！一大伙人正在批斗你外婆呢！”文娃子显然从外面往回跑得有点急，脸上红处处的，还呼哧呼哧只个喘气。
“啥？”阿忠一听这话有些急了，急忙扑出教室，又飞一般跑出了院门。
2眼下是下午三点多，太阳还正焦火，操场里满乘了白亮的阳光。背对院门，有五个人坐在一排长条桌后，那排长条桌两端各竖着一面红旗，旗杆绑在桌子腿上。长条桌前面四五米远处则站着一行人，有男有女，都低着头。
阿忠一眼就看见了外婆，她站在那行不太整齐的队伍最左边。虽然距离外婆有十多米远，但是他仍然能看见外婆那痛苦的表情，心想，这么毒的太阳晒着，外婆肯定是渴了，便又翻身跑回院门，往自己的宿舍跑去。
少顷，阿忠端着一搪瓷碗水又回到了操场上，从那排长条桌一侧绕过去，端直朝外婆走去。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断喝：“哪来的碎娃？！捣啥乱呢？回去！”
阿忠回头瞅了吼他的那人两眼：“咋？我外婆渴了，我给她端一碗水喝，还不行？”
“她一个挨批斗的地主分子！有啥资格喝水？”
阿忠却不再理他，继续朝外婆跟前走去。
那人怒了，离开座位扑到了阿忠跟前，扯住了他的一只胳膊。阿忠抬头看了看这个差不多高他一头半的男子，暗想，我还没跟大人绊过跤呢，为啥不试火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趁那人没有提防，把身子略微一矮，一个扫堂腿过去，就把那人撂倒了。他又趁那人还未爬起来，飞跑到外婆跟前，把那碗水给了她。
外婆喝水的时候，她旁边那人便眼睁睁瞅着她的碗。外婆便没有多喝，把剩下的多半碗水又让给了旁边那人。
阿忠正在心里埋怨外婆怎么还把水让给外人喝呢？被他放倒在地的那个男子已爬起身来，又扑到他身边，骂一句：“你个碎崽崽子，还敢搞破坏！”扬手就要打他。阿忠手疾眼快，急忙闪开，又迅速绕到那男子身后，猫下身子，抱住他的小腿使劲朝后一扯。那人如何能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子？便一个嘴啃泥扑倒在地，半日起不来。
阿忠却又两手叉腰，笑嘻嘻地说：“狗日的，有本事再起来打我呀！”
外婆急忙低声训斥他说：“阿忠，不要闯祸了！赶紧把碗拿上走。”阿忠回头看时，碗已传到了从外婆往右数的第六个人手中。他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嘟囔一句：“外婆也真是的，给你端的水，却叫这么多人喝，没看是能喝到头啊？”
他从那第六个人手中接过碗时，第七个人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娃，请你也给我端点水喝，把人渴死了。”阿忠尽管不太情愿，可是一看那人嘴唇都干得快要裂开了，心里不觉有所触动，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阿忠拧转身时，却见被他绊倒的那人已经站起来了，垮着一张脸，瞪着一双眼，骂骂咧咧地又朝他扑了过来。阿忠没理他，却朝旁边一闪，快步走到那排长条桌前，将碗朝桌上一放，对着那个坐在正中央穿着干部服，有点领导派头的人说：“你们都是几十岁人了，还讲不讲点理呢？叫那么高一个老大人欺负我一个碎娃还不算，还叫那一帮人在太阳底下晒着，连一口水都不给喝！你们咋一个个面前都搁一个茶缸子呢？我还当你几个经晒，不怕渴呢！”
那领导模样的人表情很严肃，说话语气却不凶：“这个小朋友，我看你刚才像是从学校出来的吧？年龄不大，身手不错啊！嘴码子也残火。念你是个学生，我不追究你，赶紧回学校去，不要胡搅蛮缠了。”
阿忠却不依不饶：“我没有胡搅蛮缠，我是红小兵，还是学雷锋标兵。我知道的可能没有你们多，但是大道理我也懂一些。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要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吗？那些人就算是批斗对象，难道就不实行人道主义了？那边还有几个人没喝水，碗就在这儿搁着，你们看着办。反正我今儿也下课了，有的是时间跟你们板砖！”话音未落，先前被他绊倒的那人已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还想偷袭啊？”阿忠嘿嘿一笑，马步一扎，反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子，稍一用劲，那人竟被轮得飞了起来，然后脊背朝下，拍在了长条桌上，把那只搪瓷碗都震得落在了地上。
领导模样的人大惊，小声给坐在他右手的那个女同志说：“张高迎跟一个碎娃打架，成何体统？！你去给学校说一下，叫赶紧把这碎娃领回去。上级领导估计都快到了，由着他们闹，像啥话？”阿忠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不觉微微一笑。
那女同志去后不久，厮跟着学校革委会刘主任出来了。
刘主任先是向那领导模样的人赔不是说：“马主任，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把学生教育好，我检讨！我检讨！”紧接着又朝阿忠大喝一声：“李文忠！还不赶紧回学校去，在这儿凑啥热闹？”
阿忠看了马主任一眼，又看了刘主任一眼，笑眯眯地说：“叫我回学校也不难！反正上级领导马上到了，咱就在这儿等！叫上级领导给评个理。要是我不占理，叫我写检讨也行，学校把我开除了也行。”说到这儿，又将歪站在一边被他多次摔倒的那人一指：“要是这个大个子不占理，就要叫他给我赔情道歉，还要叫他亲自给那些人端水喝！”
刘主任见阿忠不依不饶，全然没有害怕的意思，便又小声问马主任到底是咋回事？
马主任灵机一动，笑了笑说：“没事没事，张高迎跟这个小同学摔跤摔输了，面子上过不去，就有点不识耍。”说到这儿又很威严地跟张高迎说：“张高迎同志，你还讲究是民兵连长呢！还没有这个小同学觉悟高！还不赶紧跟这个小同学握手言和？！都是一个战壕的革命战友，对吧？然后呢，给那些坏分子每人都喝点水，不要把谁晒得滚到操场上了。”
见张高迎向阿忠说了声“对不起”，又伸出大手跟他握了一下，马主任哈哈一笑，刘主任也哈哈一笑。
看着张高迎端着一搪瓷缸水朝那排批斗对象走去，阿忠笑了一下，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碗，跟着刘主任回学校去了。
3阿忠摔跤赢了五大三粗的民兵连长张高迎的事很快便传得全公社人尽皆知。甚至还有些人添油加醋说阿忠尽管年龄小，个子低，但是从小就练过武术，会飞檐走壁，对付一个张高迎算了啥？就是来十个张高迎，照样要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阿忠也在马主任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来县上组织青少年运动会，作为公社一把手的马主任亲自点名让阿忠作为公社的摔跤选手参赛。阿忠也没辜负马主任的期望，竟拿了三个奖牌回来。
也是无巧不成书，阿忠上高中时，竟跟马主任的女儿马娟成了同班同学，两个人还给好上了。阿忠订婚时，准丈人马主任一眼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阿忠他外婆，急忙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说：“老人家，还记得我不？七五年的时候，我在咱白龙庙乡工作，当时也是形式所迫，还批斗了你。一定不要见怪啊！”
外婆笑了笑说：“都是亲戚了，还见啥怪啊？再说了，我当年挨批斗也习惯了。还就是你对我们成分高的人好一些，每一回批斗都要给我们水喝。”
马主任哈哈一笑说：“这你得感谢阿忠。他当时那一闹腾，我就想了，可能我们政策上确实有些偏差，所以……不过现在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外婆说：“……”
两人正说得热闹，作为订婚宴席管事人的张高迎进门来了，邀请他俩去坐上席。马主任笑问：“张支书，你今儿跟阿忠摔跤了没有？”
张高迎把头一低，嘿嘿一笑说：“阿忠碎娃的时候，我就不是对手，现在我还敢跟人家摔跤？只怕要把我给摔散架了。不过我今儿也见了稀奇，阿忠厉害是厉害，却打不过马娟。刚才马娟把阿忠胳膊一扭，阿忠疼得只个告饶，连手都不敢还！”
马主任哈哈一笑说：“是吗？”
外婆也一笑说：“怕媳妇了好。”
于是三个人一道出了堂屋，来到场院里。
少倾，场院里又响起了一阵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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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洛沙雅评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22-1-16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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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师雅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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