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的松小说】食如鼠蚁
题记:千里之堤,毁于鼠蚁。
马面坡的树木花草被风吹动起来,频频摇动身躯,向着路上走着的两个人打着招呼。他两经常从这里经过,不是三六九上焦岱集,就是二五八去前卫集。没有集就是聚仙坊或蓝田县城。两边的花草树木和他俩都成了熟人,只要两人经过风儿就吹动树儿花儿草儿摇动起来。
白鹿原上下蓝田县城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和足迹。他们的一张嘴吃遍了鹿塬吃遍了蓝田,成了有名的美食家。要是在人窝谈论起来,谁家的葫芦头好,谁家的泡馍不错,只有他津津乐道。
天气晴朗,无风无云。上岭的路上走着的两个人正是两位美食家。男的中等身材,身体微胖,头发有些秃顶。女的身材肥胖比男人能低一头。两人边走边说着话,来到坡头路边,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了面前:“叔,可上集呀。”
这两位是常客,价钱自然不用问,二话不说就坐了上去。车上已经有了几个人,两人一上车车就开走了。
今天是二十九,焦岱集,车下了黑沟坡到了柳家湾拐进焦岱街道才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走进街道,两边摆摊的频频打着招呼:“老白今天吃点啥?”。
“白师傅,刚进的牛肉新鲜着,给你调一碗。”
“你两人坐,夹两馍?”
两人傲慢地连看也不看一眼其他摊位,径直坐在了牛肉摊子跟前。“你给咱调好点,咱可是老主顾了。”白师傅坐下说。
主人笑着说:“这还用说,大(duo)人手里就打交道,咱可是世交啦!”
白先生名叫白安福,他的父亲叫白养德,当年就是个好吃嘴的美食家。那多年钱紧手头不便,但三集六会总不离焦岱,就是在这家摊子吃烂牛肉。上集来时背上半袋子粮食在粮食集上一粜,换些钱就坐下来吃。
所以主家说还是世交。
俩娃的婚姻还是两老人吃烂牛肉吃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两位老人经常碰面经常在一块吃,慢慢的就混熟了。共同的志趣加深了了解和感情,就成了世交。
闲谈中把儿女结为亲家,两个孩子没有辜负老人的志愿,继承了他们好吃嘴的传统美德,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安福年轻的时候当过团支部委员,科研站员。改革开放后思想还能撵上形势,和人合伙买过拖拉机,学过电焊,干过油漆,粉刷过墙壁,手艺还是不错的。
晚上看电视抽烟熬半夜,睡不到八九点不起床,地上到处是烟把子。妻子打扫时就是一戳子。一个晚上三两盒烟就消灭了。一条烟在他来说抽不了几天,周边的村落商店没有他不欠账的。
二个孩子上学、穿衣、花费全凭他。压力的强迫,妻子的督促,迫使他去挣钱。早上起来,洗脸呀,刷牙呀,上后呀,等这些事情办理完毕已经九、十点了,才骑上摩托出发,干不了几个时辰就可吃饭呀。到了下午早早就收拾了。人常说:瘦骡子瘦马屎尿多。他干一工活人家能干几工。不过技术还是不错的,要不是这一点谁也不会叫他的。
隔壁的安邦却和他不一样,正好相反。一天到黑不停点,不是干零工就是干土工,不搧猫就是劁鸡,反正人不闲。一年下来挣不少钱,可是,一分钱都舍不得花。门口来了卖菜的很少见他买,更不要说上集了。
平时也就是在地里挖些野菜,比如:红薯叶、菜籽叶、红萝卜根,野人汉、灰蝶菜等,凡是能吃的尽收囊中。
安福爱到他家串门子,看见地上摆满了各种野菜,就笑着说:“卖菜的指望你买早就饿死了。”
安邦一边择菜说:“各人的家庭情况不同,我一天凭下苦挣钱,哪里还敢大手大脚。”
安福说:“你比我强多了,娃们在外边挣钱,你一天到黑也不闲着,多少是个够呀。”
安邦说:“娃们在外边听着名声好听,实际上也是很艰难的。”
安福说:“我不管娃们的事,能吃尽管吃,人在世上能活多长时间。没钱了就往娃们要。不要给娃们做牛马。”
安福的儿子在外地打工,每月都要给屋打钱。有一个月没有按时打钱,他就会大发雷霆。也不知娃在外边是咋样混的,有多艰难。
“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打钱,我和你妈的花费不说还有你两娃,一月两千块钱根本就不得够,还要我贴赔。”
“爸,不行了你在村里借点,下月发了钱我就给你打,行吗?爸。”儿子的哭声传了过来,已是央求的口气。
“不行。”说着就破口大骂起来。
向儿子没有要下钱就向女儿开了口:“凤娟,你跟前有钱吗?给爸弄些钱。”
“爸我也很紧,给你二百。”
“你是打发要饭的,你要知道你是咋样大的。不行,得两千。”
“爸,我实在没有,你知道,你娃的花销也很大,盆扣不住瓮。”
“你姊妹俩咋咧,这个说没有那个说没有,我是你爸,难道说还要央求你们不成?”他勃然大怒。
“把你上次借俺的还没还,娃他爸向你要去你还打人家。我在屋都活不起人,你还好意思开口。”
“你说啥?再说一遍。”他大肆咆哮,要是女儿在眼前就肯定会打去一个耳光。
“我给你的钱不要,但你借的就要还,这是两码事。”
“你放屁。”他骂起女儿来了。
电话里传来女儿的哭声:“你两人光知道海吃肥喝,人家的大人都是为娃着想,谁就像你。”
他把电话挂了,面红耳赤,骂声不绝。
妻子梦洁来到跟前说:“跟娃好好说,骂啥呢?”
“好好说,反倒管起咱俩来了。”
钱没要下反把人气失塌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喘如牛。梦洁坐在偏岸安慰着:“要不下了咱重想办法?着啥气呢?”
“这几天把我犒的细细的,几集都没去犒劳。”
“我也一样,做梦都在集上咥呢?”
“你给咱做饭,我出去借钱。”安福说。
梦洁说:“村里都借的匀匀的,到谁家去借呀。”
“你甭管,不行我就贷。”安福说着走出门去。
梦洁的话不知被谁听去了,在村中传播开来,从此梦洁的名字被人们叫成梦咥。
第二天焦岱集上,安福和梦洁引着孙子一家几口坐在牛肉摊子上。他两人一人一碟子牛肉,一个葱花饼,一瓶啤酒。大口大口地咥着,汁从嘴角流了下来。娃们不爱吃烂牛肉,在一边看着。
安福说:“不爱吃,慢慢就习惯了,你姥爷就爱吃。”
安抚向着邻家卖豆腐脑的说:“给娃一人来一碗。”又向另一家说给娃们一人两个油饼。
一家人吃得仓饱肚圆。
从街上回来,大包小包全装满了,各种菜蔬猪肉牛肉风味小吃应有尽有,塞满了冰箱。
坐在沙发上的安福歇息着说:“今个才咥美了,把人寡的。”
“你贷了多钱?”梦洁笑容可掬。
“贷了一万,够咱花一阵子,光今个就花了五百。”安福自豪的说。
“咱虽说咥美了,拿啥还呢?”梦洁有些顾虑。
“管他,先咥了再说,娃们以后还去。”安福大不咧咧地说。
两人歇息了一会,来到隔壁安邦家。
安邦家坐着几个人,安邦正在打电话。
“爸,单位分房,名额有限。俺俩人也想买,就是跟前没钱,跟你商量。这个机会失去了以后就很难说,市场上要贵得多,内部价钱分给职工的。”
“买,不要失去机会。”安邦肯定地说。
“俺没钱。”儿子说话没有底气。
“爸给你,要多少?”安邦充满自信。
电话里传来激动而耽心的声音:“爸,怕你没有那么多钱?”
“有,爸有。你说要多少?”安邦一言九鼎地说。
“四十万。有吗?”儿子的语气有些吞吐。
“有,你回来取。”安邦语气肯定地说。
“爸,你真好,你老了我好好孝敬你。”儿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瓜娃下,你爷为了我,我为了俺娃。钱不给你给谁呀!”安邦的话语激动人心。
“爸。”儿子叫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安福和梦洁再也坐不住了,人家娃要买房,借安邦的五千块钱要给人家还。贷了一万就剩下四千五百元了,花不了多少时日。
一种危机好似又在逼近,安福闷闷不乐地说:“取吧,先给人家还了再说。”
梦洁从柜子取来钱数出五千元,交给安福。
安福拿上钱来到隔壁安邦家,串门的人已经走了。
“哥,这是我借的五千块钱,你数数。”
要是别人借钱安邦会说,算用着不着急。可是这是安福,他就不敢说这种话了。因为他借遍了村中能借的人,拿啥还呢?
安邦接住钱数了数说:“好着,让你受紧了。”
安福艰涩地说:“没事。”就走出门。
三两个月那些钱就花完了,咋办?不耐犒劳的安福两口子为钱又犯愁了。
梦洁愁着模样说:“给娃打电话要钱。”
安福很有志气地说:“不要,看他给不给。”
梦洁说:“跟咱娃执啥气呢。”
“我不要,你要去。”安福害气地说。
“收粮来,谁家有卖的粮食。”河渠路上开来一辆农用车,上边架着喇叭。
安邦似乎看到一线希望说:“把粮卖了。”
“没啥吃咋办?”梦洁发着熬煎说。
“粮食好借。”安福宽着心说。
说毕,他向河渠路上走来:“哎,收粮的,停一下。”喇叭响听不见,还是过路的人挡住才停住了。
他来到跟前问道:“咋样收?”
“一块二一斤。”
“行,你往过开。”
车停在了门口,车主取下镑放在地上,这时的安福多了个心眼,对妻子说:“你去到商店叫咱兄弟来看镑。”
开商店的是宾鸿,当宾鸿来到门口时,粮食已经装好了,堆满了脚地。收粮人圪蹴在界墙跟前,身边放着一个小磅,安福坐在柱子跟前的粮食口袋上。
宾鸿一看阵势看出事情不对,收粮食咋能拿小磅呢。就说:“哥,到我家把大磅推来。”
收粮人一听说:“再换镑就不收了。”
宾鸿当着人家面不好说,刚好转身梦洁走了进来,他压低声音说:“给俺哥说,别卖,再卖要吃亏了。”说完就走了。
回到商店,正好安福的大哥来买货,宾鸿说:“哥,快去给你兄弟说,不要卖粮食,再卖就要吃亏。那镑是订好的。”
不一时,安福哥回来了说:“他去人家已经卖了,车都开走了。”
安福发瓷在屋,人家走了他才清醒过来,原来石牛袋子一袋子一百斤。不用秤,数袋子就行了。
梦洁责备男人:“人家宾鸿说不能卖,给你说还不听,这会灵醒了。”
安福无言以对。
河渠路上几个女人在说闲话,安福卖粮成了主要话题。
“两人怂本事都没有,你看把日子过成啥咧。”一个高个子女人说。
“好吃嘴不下动弹,吃得了比谁都精灵。你看人家安邦,辛苦一辈子省吃俭用的,娃买房一次就拿出了四十万。他给娃攒钱?甭拉帐都是好的。也不知道娃在外头开金矿还是挖银窖。娃咋还得完呀?”低个子女人说。
“人家都没熬煎你却熬煎起来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微胖的女人说。
“光知道吃,你没看把屋里能卖的都卖光了,光剩下三间大房没卖。”大个子女人说。
“败家子货,有啥好说的。”低个子女人说。
“人家是败家子,你就不知道,人家是会想福呢。”微胖的女人说。
白鹿原娱乐城入住白家沟,景记饭店的生意异常红火,安福引着一家老小频频光临。正在擦桌子的景记老板看见安福走进门,含满笑容地招呼着:“叔,来了,快坐。雪红,快给咱叔倒水。”
这时闻声走出一个年轻女人,粉脸红唇,美丽动人。来到桌子跟前,笑成一朵花。雪白的牙齿在红唇的映衬下更加显眼。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面容更加清秀,雪团似的双颊泛着红晕,显得青春艳丽。
“叔,要些什么?”红唇吐出的话语是那样的动听,简直就像是莺啼一般。
“切一斤牛肉 ,拿一瓶好酒,切几块葱花饼。”
“娃们咋办?”雪红又问道。
“给一人来一碗稀饭,再拿一个肉夹馍。外加一瓶果啤。”安邦说。
“你对娃们还好,舍得花钱。”雪红笑着夸赞地说。
“人活世上就图个吃,吃到嘴里才是福。”安福说。
“你说的对着,也就是这个道理。”雪红附和着说,心里却在骂着:你个海兽,败家子东西。
吃饱了喝涨了,把嘴一抹,一家老小走出门,来到娱乐城门口。这里的地是白鹿湾村的,也正好有他家一绺。
每天都要上来走一趟,不是瞧就是看,不是用棍子量就是用脚步跷,再下来就是在地头砸孑孓。
刚开园,看不透的世事,寻找摊位的人络绎不绝。经过宾鸿已经给几家介绍了买主。有一位女士来问道:“师傅,有地方吗?我想摆摊。”
“你看,地方还没垫起来,是坑。”宾鸿介绍说。
“你不要管,地方我收拾。只要你给我寻下。”女人说。
“好。”宾鸿取出手机打开计算着,三家正好能满足,就喊来儿子说:“你把你这姐引下去寻你安福叔。”
不一会车开上来了,宾鸿问道:“谈的咋样?”
“不行,唔人就没有经济头脑,总怕吃了亏,简直就没办法沟通。还前怕老虎后怕狼,说得话了嗯嗯唧唧的,撕不长撴不展。”
安福和妻子上来了,在娱乐城门口转悠,正好碰见隔壁安邦几个人在分钱。他两站住,看着每个人手中拿着的一沓子钱,发着眼馋。
妻子梦洁上前问道:“一个人能分多少钱?”
还不等安邦搭话,小个子先开了言:“俺一个人分两千元,你看你两成天看呢,等呢,量呢,到头来连一分钱都没有,要是当时听宾鸿的话早都把钱挣了,俺就是人家宾鸿介绍的。”
安福觉得不中听,拉着妻子走了。
到了腊月,接近年关,儿子儿媳回来了,大包小包提着走进门,怔住了。屋里空堂堂的,啥也没有。走进厦子一看,沙发不见了,沙发床不见了,电视机不见了,心中一阵酸楚。
安福看着儿子两人放下了行李,拿着一个本子让儿子看:“这是我拉的帐,过年呀,有钱给人家还了。”
儿子接着账本看着,媳妇也围了上来。写了几张纸,有百十元的,有千十元的,还有上万元的。后边合计二十多万元。
儿子心凉了,媳妇心凉了,两人的心里结冰了。
儿子冷眼看着媳妇媳妇看着男人,两眼对两眼发出无奈的光芒。
媳妇拧身引着围上来的娃走出门去,儿子一看也跟着走出门去。
儿子撵上媳妇问道:“你做啥呀?”
媳妇哭着说:“你看咱屋有过活的样子吗?”
安福俩口看着儿子俩口离去的身影,心中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味道。
这时,隔壁门口开来一辆白色的小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和一个女孩,提着几个包,向门口走来。
安邦看见儿子儿媳引着孙女回来了,脸上含着笑:“俺娃回来了。”
“爸,咱把房买了,多亏了你。”说着看着媳妇:“你娃心里过意不去,今年回来陪你过年,还给你买了一身衣裳一双鞋。”
安邦不高兴了:“花这钱做啥?我上了年纪,穿着暖和就行了。”
媳妇笑着说:“爸,你为你娃含辛茹苦一辈子,能给你做儿媳妇你娃太高兴了。”一股眼泪挂上眼帘。
安福俩口在门口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不知是谁扎进一把刀子。
安邦激动万分,多好的儿子呀,他忘记了自己的输出,净记儿子的好。
“爸,你把衣裳换上,看合身不?”儿子接住媳妇递来的衣裳让父亲穿。
安邦强扭不过,只得脱去旧衣。
“爸,现在社会好了,你娃的事情也好了,再不要把自己太苛苦了。”儿子劝慰着父亲。
“养成的习惯,不由人么。”安邦笑着满足地说。
“爸,这些钱你拿着,平时也改善一下生活。”儿子从口袋掏出一沓钱递给父亲。
安邦推辞着不要:“爸不要,有钱,还有养老金。平时叫车也有些收入,花不完。党和政府的政策好,爸的生活也好了。”
儿子和媳妇高兴地说:“是呀,要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使咱走上了幸福路。”
安邦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儿子儿媳也笑了,孙女也笑了。
作于2022年1月25日
很有生活气息,很有年代感 千里之堤,毁于鼠蚁。 谢谢老师!谢谢西部文学!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