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言随笔】【焦岱忙碌会】
每年农历四月初一是焦岱古镇的忙碌会。 焦岱古镇在哪里？它南依巍峨秦岭之广阔怀抱，左拥秀丽的岱峪河，右抱俊美的洋峪河。是蓝田县西南最大的贸易集市，也是西安市东南著名的商品集散地。前些年在焦岱古镇的石艺园附近，发现了汉武帝为给其母修建的奢华离宫----鼎湖延寿宫遗址，让焦岱古镇又有了厚重的历史渊源。焦岱自古人口稠密，水陆交通便利，集市贸易历史悠久。就是现在，岱峪、牛心峪、洋峪川的人出南山（当地人把秦岭叫南山），东边的白鹿原上人，西边的汤峪川，皇甫川的人，长安的魏寨，鸣犊一带的人，都依旧习惯来焦岱古镇上忙碌会。 读杨少敏老师的《话说焦岱》，“据史料记载，焦岱古镇的集市贸易在明代已经非常繁荣。旧时候，由于辋峪的交通闭塞，西采峪西北却有个大壑口，就是现在的小寨镇十回场村所在的地方，交通比较便利，辋峪及东西采峪的山民，柞水县九间房、曹家坪一带的山民，商县杨家斜、山阳县袁家沟等地的山民，都把山货拿到焦岱古镇集市上来卖，同时买回日用品。”由此可见，焦岱集市揽途之宽和辐射之广。焦岱集市经过长期的发展，贸易更加繁荣，市场更加成熟。”所以今天成为蓝田县西南最大的集市，乃至西安市东南著名的集市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时候，焦岱古镇集市交易的品种繁多，已经形成了一系列的专业市场。譬如有交易木材、竹器、家具的木头市场；有交易牛马、猪羊，驴骡的牲畜市场；有交易药材，山货、干果的药材市场；有交易荞麦、玉米、洋芋、各种豆类的粮食市场；有交易各种铁器、农具，陶器的农具市场；还有菜市场，旧货市场，餐饮市场等等。虽然是自发形成，却日臻分类细致，功能齐全，成熟完善。焦岱街的牛肉、白鹿原上的硬面椽头馍，荆峪沟的芦苇席、樊家坡一带的大米，也都在焦岱集上随处可见。 焦岱集市贸易历史悠久，焦岱古镇的忙碌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曾经就这个问题访问过许多年近百岁的老人，有的说记不大清楚了，有的说他们打小就跟着大人去上忙碌会。他们说，那时候的忙碌会必唱大戏，而且一唱就是三天三夜，看戏的人多得很，人山人海的。耍猴的、卖唱的、算卦的、看相的、吹糖人、捏面人、担着担子剃头的.现在很少见的行当，那时候是随处可见。那个热闹劲比三六九的焦岱大集有过之而无不及。 忙碌会顾名思义，就是为即将到来的三夏大忙做准备的物资交流大会。所以焦岱忙碌会比焦岱大集的规模更大，主题更鲜明。大集一般早聚晚散，一天时间。而忙碌会会期竟有三天。农耕时代，三夏大忙，是农民最重要，最忙碌的时候，号称龙口夺食，农人戏说，“辛苦一年年子就是为了夏忙这一锤锤子。”一家老少一年四季的吃穿用度全靠这撂庄稼的收成。所以不能有半点马虎，于是，一切的夏收农具都必须准备好，不管是割麦的镰把、镰刀、磨石；碾场晒粮的木插、老笼、木掀，刮板、竹扫子、簸箕、筛子，还有种地的犁、铧、耧，一切都必须准备停当，只等算黄算割鸟儿来，“麦黄一晌”后大干一场，确保夏粮颗粒入仓。同时秋庄稼也要抓住农时，所谓“早种一天，早收十天。” 呢！ 忙碌会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它必然随着农耕文明的进程而发展、成熟，繁荣。如此说来，焦岱古镇的忙碌会至少应该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农耕时代的焦岱古镇集市贸易空前繁荣。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种植粮食的菲薄收入已经支持不起新型农民的丰腴理想。随着城市化步伐的加快，更多的农村青壮年劳力进城务工去了。如今忙碌会的主旋律便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 阿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过年的时候，姑姑给娃提起了亲事，经过二三月的酝酿，交往，彼此已经确定了眼神，好感如春天的天气一天天增温。四月初一，她会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焦岱上忙碌会，约会英俊的郎，甜蜜的爱情洋溢在阿妹花儿一样的脸上。 女人日每四季用心地经营着自己的日子，如今已经是令人羡慕的模样。住进宽房大屋，庭院干净漂亮，公婆康健，男人勤快，娃娃懂事。事事顺心的她要赶在三夏大忙来临之前回趟娘家，看看双亲的身体，最近咋样？老毛病有没有再犯？在忙碌会上，买些水果给娘亲带上，买些鸡鸭鱼肉等精细食材带回家，给爹娘做顿好吃的，尽尽孝心。还不忘把老人挂念的碎外孙也带上，让年迈的老爹在天伦之乐里，也爽歪歪一回。 夏至后，阿婆的院子里，蔷薇花趴满篱笆墙摇曳在春光里，对着她清甜地笑。阿婆看着满墙的花朵，想起花儿一样俊俏的闺女来了。小麦已经抽穗、扬花了，该给闺女看麦稍黄啦。阿婆早早的起身，梳头、洗脸、换新衣裳，她要来上忙碌会，脚步麻溜，满怀欣喜。 阿翁一定也要上忙碌会。大片的田地被儿子种了白皮松，剩下的三分地就是他的命，他坚持种庄稼。他不指望在城里开店的儿子回来帮忙收割，他相信自己的身板硬朗着呢，收拾这一把庄稼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旧镰把不行啦，得买新的了，再买几张新刀片。新草帽得买，新毛巾得买，给老婆买件新衣裳，给乖孙子买些好吃的，儿子拿回来的纸烟吃着没劲，得给自己称上二斤旱烟沫子。隔壁张老三孙子穿的那双小凉拖鞋挺好看的，给大孙子也买一双。阿翁坐在路边大树的阴凉里吧嗒着烟袋锅子，歇息、想心思，阳光穿过树叶子，罩在他红黑的脸堂上，眉眼看向前方，丰收在望，一地麦子正在灌浆。 民以食为天，享受美食也是忙碌会的重要内容。焦岱的烂牛肉自从上了美食节目《舌尖上的中国》后，更是声名远播。吸引了许多城里人来焦岱上会，他们大都是冲着焦岱烂牛肉来的。前街后街打着焦岱烂牛肉老字号的就有好几家，吴家、王家、张家、李家，一样的宽大牌匾，一样的醒目招牌，彰显着老字号的至尊霸气，到底谁是正宗？那架势伯仲难分。各有各的味道，也都是食客盈门，生意兴隆。 早些年，农村人贫穷，脑子活泛的生意人就从西安趸回牛头肉，支大锅，烧硬柴，大火煮。煮熟的牛头肉，切碎，装进小黑瓷碗，调上辣子、盐、醋水水，撒蒜苗沫，卖碗碗。上会来吃一碗烂牛肉，那叫一个香，肚子里的馋虫便会安宁好些日子。 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烂牛肉也与时俱进了，什么头肉，包心肉，拆骨肉，肚纤肉，腱子肉，腊牛肉，酱牛肉，不同的品质，不同的价格，满足着人们的味觉记忆。 “老板，来一斤烂牛肉”悠闲的食客坐在街边，老板嘴里招呼着，“坐。”熟练地切肉，放蒜苗、香菜，淋辣子油，浇醋水水。在塑料瓢里快速地搅拌，一盘烂牛肉OK了。小方桌，马扎凳，三五好友，亲哥热弟，品着小酒，五马长枪，那烂牛肉的香，可不是一般的香。 我们家老杨说，焦岱烂牛肉，现切现拌现吃才有味道。我曾经买了一块带回家，尽管也浇上了老板给带的灵魂料汁，也有二两小酒伺候，还有小院柔风吹佛，美人在侧。他却说，吃不出会上的那种感觉。我就开玩笑说，难道那吵吵嚷嚷的人窝窝，街道上的尘土飞扬，也是烂牛肉的佐料不成？ 说道焦岱美食，葱花饼绕不过去。葱花饼外皮焦黄酥脆，里头煊腾香软，最好趁热吃。只见食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老板喊，我要三块！我要两块！葱花饼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整条街道都是香的。老板面前有一排锅，老板也不抬头，翻这个，动那个，仿佛在弹琴。只见他从锅里提出葱花饼，放上砧板，咚咚剁两下，葱花饼开花成四瓣，递到食客手上，这时候葱花饼上的热油还在嗤嗤地响。尽管有些烫嘴，但香得很，你一边吃一边吸溜吹凉气，就是停不下来。我以为，葱花饼配着烂牛肉吃，更合适。 来焦岱不吃“神仙粉” 等于白来了。街边上，一方小桌，几只小凳。一位大嫂坐在那里，合身干净的碎花衣衫，头发梳得溜光，皮肤麦子色，模样却俊俏。桌子的前沿是一个罐头瓶子，装的一定是农家自产的柿子醋，盐碗、蒜泥碗、油泼辣子碗、黄橙橙芥末碗、油烹烹的燣韭菜碗。一字排开。黄褐色的神仙粉盛在浅浅的碗沿画着兰花的喇叭碗里，透亮如琥珀。你一个眼光发亮，大嫂就心领神会，冲你淳朴一笑，“来一碗？”身子一侧，用笊篱从桶里捞一块神仙粉，麻利地用小刀左右拉划，一点点盐、半勺芥末、半勺蒜泥，半勺油泼辣子，一勺燣韭菜，浇上醋水水，Q弹的神仙粉、红通通的辣椒油、黄橙橙的芥末、绿油油的韭菜，秀色已经可餐了。等那神仙粉带着冰凉和酸爽滑下你的喉咙坡，刚才的燥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今年的五一假期碰巧赶上忙碌会。在体育路吃过行行行米线，一脚油就到了焦岱。一街两行的汽车如长龙，上会的人真不少。仗着当地人熟悉路况，七拐八拐总算进了村，街边的树上大都挂着一方纸板，写着“停车5元”。车刚停下，一位大娘过来了，黝黑的脸上，汗水浸润的皱纹闪着光。她在我们的车前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5”，这应该是她今天的第五个五元收入吧！我问，现在就把钱给你？她说，走时给也行。说着，拿出一张塑封的二维码。我问，这二维码是你的？她说，娃的。我问，娃能把钱取出来给你不？她讪讪地笑，说，娃也不容易。我给了她一张五块纸币，一种特别的滋味在心头蛄蛹，娃不容易？这红杠杠的大日头晒着，你容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街道就是一条人的河流，蠕动前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气腾腾。叫卖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叫喊声，呼朋引伴的招呼声，商家用来烘托气氛的震撼音乐声。。。市井特有的交响乐，高亢、激越，连绵不绝。即便你真有急事，也无可奈何，淹没其中，禹禹前行。忽听后面有人喊，油，油，油，前面的人来不及回头看，作鸟兽闪散开去，很快让出一条道，一个调皮的小伙子，快速的朝前跑去，脸上是得意地笑。人流又迅速的合拢，并没有人因为被欺骗而生气，相反临近的人们还相视一笑。看来，上会的人心情都很好。 临街的门店里看冰箱、彩电、洗衣机，名优家具，家用电脑的人出出进进。街道两边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用的，应有尽有。甚至像袜子，帽子，手套，针头，线脑，儿童玩具，女子的头花，老爹的烟锅。。。这样的零碎小件，只要你能想到，只要生活中会用到，都会在忙碌会上找到，买到。 突然看见一辆独轮车，一顶大斗笠几乎罩住了一个瘦小山民的整个人。他坐在独轮车的腿上，面前摆着几样当季的山货：香椿，槐花，小蒜，茵陈，苦菊菊，颇为新鲜，却无人问津，在这热闹的街道上显得很另类，不搭噶。一问，又不贵，买一袋茵陈回家，晚饭蒸茵陈麦饭，挺好！ 转头看见一老人肩上挂着褡裢，采购的东西装在各色塑料袋里，花花绿绿的就像背着多彩的春天。看来人早年形成的生活习惯很难改变，譬如他依旧喜欢上会背褡裢。他竟然成了一道风景。一道让我们触摸历史的风景。 街边有个炸油糕的，锅里热油翻滚，金黄色的油糕飘在上面，油糕香甜的味道当街弥漫。想吃了，嘴里溢满唾液。我说，给我拿十块钱的!主家从支架上拿下油糕，装进塑料袋，动作娴熟，不慌不忙。我看卖油糕人的脸，油光光的亮。想起上中学时，一个同学他妈是卖油饼的，脸上总是油汪汪的黑，有同学开他的玩笑说，油饼脸！于是他就跟同学打架了，结果是他个子低，吃了亏。被人家推了个屁股蹲儿，“哧--”裤子摔破了，红秋裤漏了出来，把人丢大了，在围观者哈哈哈的笑声里，他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凉皮饸饹摊子挤满人，饮食男女个个满面红光；洋芋糍粑摊前坐满人，阿婆阿姐吃的好开心；擀面皮非本地吃食，食客也不少；就连过红白喜事才吃的红豆米饭九大碗，如今也摆成摊点，有人就好这一口，照样食客满座。真是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焦岱忙碌会，好一派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模样。置身其间，犹如走进了一幅浓郁的关中乡村市井民俗风景画卷之中。
加分点赞，强力支持！ 作品给力，点赞支持！ 那么多好吃的，我都馋了。忙碌会，第一次听说。 赏读点赞！ 谢谢各位老师阅读、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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