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言散文】【龙岭之下】
父亲般伟岸的秦岭，在蓝田焦汤段，其余脉的南北绵延，一条苍莽长岭，蜿蜒北去，它就是龙岭。沿途被人们赋予了许多美丽的名字，二龙山，八陡岭，王岭，耿岭，桃花岭。传说它就是黄帝飞升上天所乘的那条龙。因为有成就黄帝飞升上仙的功劳，龙岭两边的洋峪川和汤峪川，备受恩泽，人杰地灵。 一 风在洋峪河边溜达，支棱着耳朵，偷听着一对恋人的私语。恋人坐在河道里的石头上。月光里，河水如碎银子，清辉闪耀，哗哗哗地流过他们的脚边，女子笑声一般，悦耳、温婉。把他们甜腻腻的情话带向远方。女子掬水向月，月亮在她手心里颤动，似荡漾的春心，如朦胧的眼眸。因为热，因为旱，河堤上的柳树杨树枝条蔫蔫地耷拉着，终于把没落的夕阳摇曳回家去了。遥远的夜空里，金黄色的月亮有些迷瞪，撞在铁石云板上，碰碎成满天明亮的星星。 河堤内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像一张张镜子闪着清凉的光，铺向远方。端午节前，秧苗刚刚插上。月光下的稻田明光光的亮，稻秧还没有缓过精神,孱弱的身板站在水里，像婴幼儿的毛发，稚嫩、稀疏、恓惶。 四周一片寂静，有一点红光在那里闪烁。你不要怕，那是大个子爷在那里吃烟呢。大个子爷是给稻地看水的，村里人把给稻地看水的人叫水老鸹。整个夏天，无论白天黑夜，从秧苗入泥那天起，大个子爷精心地看护每一块稻田，直到沉甸甸的稻穗散发出金光。似火的骄阳，他的皮肤被晒得乌黑发亮，像黑老鸹浑身黑亮的羽毛一样，人们叫他水老鸹，有戏谑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打心眼里对他们辛勤付出的饱赞。大个子爷从一块稻田的地头走到地尾，见水已经浇透，便搬块石头堵住入水口，再抹一铁锨泥上去，看着水哗哗地流进第二块稻田里，他心里一阵喜悦，仿佛已经完美地完成了伟大工程的一个段落。他把铁掀支在地棱的石头上，屁股坐在铁锨把上，美滋滋的吧嗒他的旱烟，红光又欢快地闪烁起来。 他朝村庄看了一眼，村庄已经睡了。他努力地寻找自己的家，黑黢黢的村庄，只能看见几盏昏黄的灯。想到老伴，那个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过日子扣扣素素的女人。这会儿应该是熄了灯，坐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摇着蒲扇，纳凉呢吧？忙碌了一天，该歇息啦！ 夜风凉嗖嗖的，白天晒得发烫的胳膊腿这时候无比的舒爽。有萤火虫飞过来又飞过去，一闪一闪的。大个子爷想到孙子壮壮那双灵性的大眼睛，想到孙子那虎头虎脑的样子，想到前不久自己给他剃的菜碟碟头。呵呵呵地笑出了声。这时候，水在渠里哗哗哗地流淌，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悦耳的音乐了。蛙鸣此起彼伏，总是把他从睡意里叫醒。 二 前几日，外号母老虎的兰婶去世了。村里人都说她人歪的很。说东家的孩子不听话，孩子在前头跑，母亲在后头跑着追，嘴里数数落落，喘着粗气。兰婶看见了，非得拉住人家娃给他讲道理。结果孩子挨了打，母亲打的心疼。说西家的媳妇跟婆婆吵架了，她一定要在后来的某一天，教训人家儿媳妇，可人家婆婆早都把吵架的事情忘了。经常能听见她在街上骂人，谁狗失的，养猪不圈上，放出来害人，屎拉的满大街，把人都能臭死人列！偷辣子的，摘南瓜的！害臊人的，要脸不要脸嘛！贼腥味，吃了害伤寒呢！我却喜欢兰婶，喜欢她穿戴得体，走路好像一阵风，干净利飒的样子。关于兰婶母老虎的外号，我是从几个婶婶那里趸来的。小时候，场棱的大皂角下有一块石碾盘子，婶婶们喜欢坐在石碾盘子上聊天、纳鞋底。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大家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公社干部跟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每天在群众家轮流吃饭。兰婶的老公在外工作，她家的条件比一般人稍微好点，兰婶人干净、麻利，做饭的手艺又好，于是公社干部常被安排在她家吃饭。公社干部老王与兰婶年龄相仿，人又随和，还爱开个玩笑。有一次在歇火（劳动中间安排的休息）的时候，俩人不知为啥较起劲来，道理没有讲成，反而变成了吵架，老王说兰婶，看你喔母老虎样子！一听这话，兰婶急了，说，我是母老虎你就是公老虎！周围的人给逗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便起哄说，母老虎公老虎，两口子呀！哈哈哈！兰婶见自己吃了亏，就扑过去撕扯老王，结果兰婶的双手被老王抓住动弹不得，老王却慢条斯理地说，这么多的人看呢，你咋还生扑呢，等晚上行不行？老王的玩笑，逗得大家更是大笑不止。兰婶的亏吃大了，索性轮疯回家去了。看热闹的人个个笑得是人仰马翻的。母老虎的外号也就叫开了。三 小时候，比邻而居的水泉子村，有一眼水泉。汩汩泉水经年不息的流淌，浇灌出河道的一大片芋园。春天里芋子尖尖的脑袋最先探出地面。修长的身躯，仿佛在一夜之间便郁郁葱葱了。我们以挖野菜之名，沉醉其间，这里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这里是我们的乐园，也是鸟儿的天堂，成群的小灰雀，在这里翻飞、嬉戏；白鹭在这里散步，优雅的大长腿，舞姿优美；翠鸟站在芋干上，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水草间小鱼的举动，你一眨眼，它已经带着猎物飞走了，只留芋子轻摇着寂寞。如果你看见三五根芋子被一团干草束在一起，那是一种叫水鸡娃的鸟窝，如果你很幸运，说不定还能收到几颗鸟蛋呢！置身芋园，芋叶飒飒作响，遮天蔽日的翠绿包围着，仿佛走进了《卧虎藏龙》的大竹海。 初夏时节，翠绿的芋叶散发出特有的清香。母亲?（pia）回芋叶子，以糯米红枣和花豆为馅料包成粽子，让我们给外婆去送端午节。软糯香甜的粽子这端午节的时令美食，对我们充满了诱惑，我们常常是走一会，打开盖在笼上的毛巾数一数。因为想吃，总觉得到舅舅家的路是那么的漫长。到了舅舅家，只等外婆开口让吃，我们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常常是在我们回家之前，送给外婆的粽子基本上就被我们吃光了。 秋天了，如雪的芋子花，漫天飞舞，朴实而浪漫。芋园里那些没有长芋子的小地块，总被勤劳的乡亲种上红薯。秋收的红薯，一堆一堆的放在地里喜人而可爱。夜幕降临，我和母亲走在分红薯回家的路上，路边的包谷叶子，被风吹得唰啦唰啦的响，母亲怕我害怕，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陪我说话。水担压在母亲肩头，两个沉甸甸的红薯笼有节奏的摆动，我手中的手电筒射出一道亮光，切割着黑黢黢的田野。冬天，芋子被割回家、晒干，编织成一张张新苇席，铺上土炕，菊花盛放在奶奶的脸上。便是新年的新气象，那种拥有新席的体面，不亚于今天的人新添一张席梦思床的喜欢。 听说这芋园茂盛是有原因的。相传周赧（nan）王曾经占卜:因为龙岭的恩泽，皇甫三川要出三担六斗谷子那么多的官员，周赧王怕动摇他的统治，决心要斩断龙脉。结果他派人白天斩，龙岭在夜里又合拢了。后来周赧王通过祭天，得天神助力，一边斩一边有鬼神帮忙搬离，终于斩出一条岔道，每逢阴天，这里鬼哭狼嚎，阴森恐怖，人们叫这岔道鬼神岔。后来汉光武帝刘秀在此巧遇桃花姑娘，赐名这条岔道贵人岔。解放后，经常在此枪决犯人，又有人叫鬼神岔了。 在鬼神岔这个地方，的确有些神奇的地方，这里的泥土是红色的，人们说那是龙血染的。泥土中有一层料姜石层，形如骨骼，人们说那是斩断的龙骨头。而岭下有一眼水泉，人们说，那是流淌的龙骨髓。就连那水泉的水，也是冬暖夏凉，流淌了几千年而不绝。难怪这一片芋园芋子粗壮、茂盛呢！四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是的，离开的太久了。 站在龙岭之上，已经认不出记忆里的故乡。昔日的米粮川如今已经没有半分稻田，肥沃的田野被绿化树一统江山，在绿化树的夹缝里偶尔看见一片玉米地，几行红薯蔓，几畦菜园，那是对土地一往情深的父辈们的坚守。然而他们大半已是花甲之年。绿树掩映下高大阔气的楼房，却留不住年轻人丰满的理想。漂亮的河堤路规矩了洋峪河的自由奔放；高速公路飞架在洋峪河上，如壮丽的彩虹，似桃花岭和白鹿原携起手，故乡已经搭上时代飞奔的快车。 然而我的心里若有所失，那被叫成水老鸹的大个子爷，那穿戴得体，走路生风的兰婶，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稻田，摇曳着如雪芦花的梦幻芋园。。。少年故事里的一切的一切，只有浓缩成照片，珍藏在梦里了。 加分点赞，强力支持！ 赏读细品，鼎力支持！ 作品给力，鼎力支持！ 欣赏美文！点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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