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善江小说】天演风云录【一】
西固国丰阳县有条大河叫唐家河，唐家河岸边有个小镇，镇名也叫唐家河。唐家河镇的民风纯朴中又透着剽悍，并且镇上大多数居民都喜好打赌。这不，张木头和李石头这两个后生坐在位于街道正中的戏楼前，闲得无聊，又打起赌来。他们这次赌的是谁能探到火石潭底，并且憋气时间长谁就赢，赌注为一两银子。这火石潭是唐家河里的一个大深潭，距离唐家河镇西头大约三里路程。火石潭所在河段的河滩因潭而得名为“火石滩”。火石潭究竟有多深，一直是个谜。千百年来，唐家河镇以及周边的村子一直有人潜入火石潭欲探其深浅，活着出来的没有几个人，他们中间却没有一人能够探到潭底。当下，张木头和李石头每人都身揣一两银子，手执竹芯松木香三支，一路说说磕磕地往火石滩去了。到地方后，两人又用猜大小决定谁先探火石潭。猜的结果是李石头先探，张木头则在他跃进火石潭的那一刻开始焚香计时。就在竹心松木香燃至一半时，好端端的晴天突然响起了几声炸雷，紧接着就是一道闪电直接落到了河滩上，化作一个圆球，飞快地朝张木头滚来。张木头吃这一惊非同小可，叼在嘴里的旱烟锅子一下子跌落到地上。张木头尚未回过神来，河滩上早又狂风大作了。这风直吹得河摊上的砂子扬起了几十丈高，一下子天昏地暗了。他已然顾不得和李石头打赌的事了，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刚刚跑上河岸，忽听身后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半天上进了河滩里。张木头魂都吓得快掉了，那还有心思管它河滩里落了什么东西，头也没敢回一下，抡圆了双臂，把嘴张着，吃力地朝镇街上跑去。他跑回镇街时，早又是朗朗晴空了。街上的人似乎比他离开时多了些，男的有三三两两站在街边说尴话的，有蹲在街边下棋的；女的有坐在街边做针线的，也有拿着篦子给自己或者给女儿篦虱子的；更有好几个女孩子盘腿坐在街边抓石子玩。他见街上的人似乎都泰然自若，没有一个人有惊慌失措的样子，不觉有些奇怪，便问：“刚才打雷把人没吓死，你们咋都像啥事都没有一样呢？”一个正和人说尴话的男人，扭头看了张木头一眼，笑呵呵地说：“木头，你咋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没看天晴得光光的，啥时候倒打雷了？”张木头一下子有些懵了，急忙说：“我咋会说瞎话呢？刚才明明打炸雷了，还挚了一个闪，像个南瓜一样，差点把我都打了。”又有一个人笑了起来：“越说越胡说开了！”紧接着一人问：“张木头，你跟李石头一块走的，咋你一个人回来了？是不是你狗日的把李石头谋害了，才扯白撂谎起来了？”张木头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因为跑得太急，也没顾上看李石头是不是从火石潭里出来了？转念又想，我本来就是跟李石头去打赌的，就算他在火石潭里淹死了也怪不上我。于是笑了一下说：“你们这些人才怪的很！明明打雷闪电了，你们硬说没有！”突然，一个老汉站在了张木头面前，厉声问：“石头呢？你是不是看上了他身上那一两银子，把他谋害了？”这唐家河街上人不多，不管大人小娃，差不多每一个人张木头都认识，可是这个老汉他却觉得面生得很，暗想他八成是个新来的外乡人。一个外乡人也敢对我大呼小叫的，还污蔑我？！张木头不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指着那老汉的鼻子吼道：“你算老几？凭啥吼我？慢说我没有谋害李石头，就算我真的把他谋害了，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小时候老欺负我呢？”他话音未落，早围拢过来了好几个人，将他犯剪双手扭了起来，其中一人喝道：“好你个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谋财害命！”那几个人便要扭送他去见官。张木头腿有些软了，语气也有些软了，赔着笑脸说：“好哥呢！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谋财害命啊！李石头八成还在火石潭里头，说不定都出来了，不信了咱去看呀！”于是，那几个人便扭着张木头往河滩走去，后面更是跟了一大伙人。半道上，张木头忽见李石头光着膀子远远地来了，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长条状的什么东西。张木头一下子得了救星似的，急忙回头说：“你看你看，李石头是不是回来了？我就说了，我不可能谋财害命吧，你们还不信！”又冲李石头大喊：“石头，赶紧走快些，来给我做个见证！”李石头走得果然快了，却大声喊道：“张木头！你狗日的不够人！”须臾到了张木头他们跟前，朝已被那几人松开的张木头腔子上楔了一拳，骂道：“你个驴日的货！一点都不守信用！你是不是害怕你憋气憋不过我，不敢赌，所以才跑的？”张木头正要开口分辨，旁边一人却问：“李石头，你提的啥？咋像肉又不像肉？”李石头得意地一笑：“就是肉，蟒蛇肉！”“蟒蛇肉？咱唐家河连黑乌梢都很少见，还能有蟒蛇？”人群里有人不信。“真的是蟒蛇肉！”李石头斩钉截铁地说，“蟒蛇就在河滩上，比水缸还粗，有三四丈长。我从火石滩一出来，就看到一个大蟒蛇趴在河滩上。妈妈呀！把人吓了美美一跳。再一看，那蟒蛇一动都不动，应该是死了，我就捡了个石片子，骑到蟒蛇身上，割了一坨肉。嘿！还别说，这蟒蛇肉就是高级，比猪肉高级得多……”张木头也小声说：“石头说的多半是真的。我往回跑的时候，就听到沟子后头木不吞吞响了一声，也没敢回头去看。现在一想，肯定是蟒蛇从天上掉下来了。”先前在街道上拦在张木头面前喝问他的那个老汉也开口说话了：“我江湖跑了多年，倒也听到过不少蟒蛇历劫成龙的故事，这蟒蛇是不是也在历劫？要不，咱们都去河滩上看看？”于是，李石头又折转身和大伙一道往河滩去了。一路走，张木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老汉：“这位老者，我这一路上一直在想，咋总想不起来你是谁家的老人呢？你肯定不是咱唐家河的人，是从远处来的吧？”那老汉“哈哈”一笑说：“说起来我跟唐家河还很有些缘分的。这是我第十次到唐家河了，上一次是在八百年前……”“你说啥？”张木头很有些吃惊，“八百年前，我看你连八十多岁的人都不像，最多五六十岁的样子，我大才五十五岁，头发都白完了，可是你满头都是黑头发。”那老汉又哈哈一笑：“唐家河的戏楼当年就是我督造的，你可以到戏楼上到处瞅一下，所有的柱子上都刻有我的名字。”张木头吃这一惊非同小可，唐家河戏楼的历史他是知道的，已经建成好几千多年了，督造人是一个会功夫据说还会法术的老木匠，还写得一手好字，名叫司马长空。听老辈人说，当年戏楼建成后，唱第一场大戏时，以司马长空为首的木匠和一个名叫杜工如的丑角为首的戏班子还按风俗在戏楼上比试了一天一夜，最后司马长空赢了，不过并没有对杜工如下狠手，而是留了他一条性命。因为赢了比武，司马长空他们离开唐家河的场面便十分宏大，摆了好几桌酒席，把唐家河有头有脸的人全部请去大吃海喝了一顿，还吹吹打打了一番。酒足饭饱后，唐家河的父老们甚至还上演了一出长亭相送。这以后，司马长空在一辈又一辈唐家河人心中，都是神一般的存在。自然也就有说法认为他长生不老。既然他是一个长生不老的人，少不得就有不少人冒充他的名号，到唐家河来骗吃骗喝。张木头怀疑这老汉也是个骗吃骗喝的，但因当时大家的心思都在看蟒蛇上面，他便没打算拆穿那老汉。不多时，大家来到了河滩上。河滩上果然趴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大蟒蛇，何止水瓮那么粗，从头到尾长度也远远超过五丈。它纹丝不动，好像没有丝毫生命气息。大家犹豫了片刻后，纷纷朝大蟒蛇涌去，更有好几个人骑到了蟒蛇背上。然后，三三两两，更多的人骑到了蟒蛇背上。骑在蟒蛇背上的人一个个都开始用腰刀或石头片子割蛇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蟒蛇的伤口愈合得特别快，一坨肉刚刚割下，血还没有来得及流出，伤口就痊愈了，且没有一点点疤痕。人们便感叹这蟒蛇太神奇，更有人认为，估计是他们平时供奉天帝特别虔诚，天帝受到了感动，因此将这蟒蛇作为礼物赐给唐家河人，好让他们得到取之不尽的免费肉食。就在人们都忙着割莽蛇肉时，那个自称是司马长空的老汉却悄无声息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地摇头。……一转眼，那条雪白的蟒蛇已在火石滩趴了整整三年。不只是唐家河镇，唐家河一河两岸的大多数百姓也在它身上割了整整三年肉。由于有免费的蟒蛇肉可吃，唐家河一河两岸养猪、养羊和养鸡、鸭、鹅的人就越来越少。唐家河镇上只有李石头家还坚持每年养一口大肥猪。原因是李石头他父母吃不惯那蟒蛇肉，也就仅仅吃了那么一次，肚子里就翻江倒海闹腾得不行。李石头也就在割了那第一次蟒蛇肉后，就再也没有去割过了。在那条大白蟒蛇一动不动趴在火石滩的第二年，李石头娶了一房媳妇，小名黑女。这黑女对蟒蛇肉的反应更强烈，只要看见有谁手里提溜着蟒蛇肉，她肚里就要翻江倒海，因此她都有些不敢出家门了。在嫁给李石头的第三年里，黑女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刚一出生，竟然就开口说话了。接生的稳婆吓得不轻，把那婴儿往黑女床上一丢，连水都没多喝一口，就夺门逃了出去。李石头两口子及他父母也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妖怪转世，很有些担心他不好养活，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难成。难成在出生第三天的半夜里，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黑女、李石头再怎么哄他都哄不安生。李石头他母亲李姚氏推门进来从儿子怀里接过难成，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个客，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吧，回去后多给我们李家说说好话，我们没有祸害过人。”她话音刚落，难成马上就不哭了，也小声说：“婆，这儿就是我家，我还能回哪去呢？我哭是因为害怕，因为再不长时间唐家河就要大祸临头了，没人能躲得过去。”李姚氏心里咯噔一下，在难成脊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难成，你可不敢吓人，啥大祸临头不临头的，咱李家又没做亏心事。”难成没接她的话茬，却继续说：“咱家里要是想躲过灾祸，倒也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搬到镇街后面的山上去，那儿有一个山洞，在洞里住上七七四十九天，就能逢凶化吉。”李石头却只当难成是胡说，便呵斥道：“你个小娃子家，知道个屁！我在后山上割了不下一百回柴，哪见过啥山洞？快别胡说了！”难成看了父亲一眼，叹了口气又说：“你知道河滩里那蟒蛇是谁吗？他不是一般的蟒蛇，是一个犯了天条的魔龙。天神罚他到下界受三天千刀万剐的惩罚。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现在马上到他受罚届满的期限了，到时候，天神把捆仙绳一收，魔龙不就自由了吗？这三年来，唐家河一河两岸的人都从它身上割肉吃，他能不报复吗？”听难成这么说，李石头不觉大惊失色。难不成是天神见我老李家没怎么祸害那条蟒蛇，就专门派了难成救我们来了？这样想着，他心下已有了主意，待天明后他就到后山去找难成说的那个山洞，然后就一家老小都搬到那山洞里去暂住。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跟难成说了后，难成说了声：“谢谢爹爹。”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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