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之子散文】伤痕 第三章
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4-1 10:14 编辑三
护士长盘的椎形发髻宛如紫藤萝瀑布那样交错纵横。我凝望她匆忙地拿着浸染酒精的粗麻布捆缚声嘶力竭的妄想症患者幻想恋爱自由的病人，在朦胧中我又看到我记忆中那沉淀着清新紫色的紫藤萝旁下的嬉戏的儿童，绮丽的黄昏驱散你混杂着栀子花清香的柔发，你端坐在褐色明亮的大理石桌面上斑驳的枝蔓交错在潺潺的流水般宁静的天空下，你的柔发遮掩着凝望我在紫藤萝树下赴约的急盼的眼神。现在我穿着衣衫褴褛的粗麻布病服。我昨夜奋力挣扎的汗渍已经把我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我呆呆地望着如幽径般垂头丧气的精神病人徘徊在狭窄昏暗的被润滑的白瓷砖镶嵌的走廊上，淡漠的嘴唇依然吃力地翕动着，痴情地呻吟道：“我的儿子，你快从学校回来吧……”宛如这是我父亲因我患强迫症发脾气勒令我住院时枯槁的忧愁的脸上那悲哀的无奈的对生命的惋叹，又仿佛在我童年时期圩埂上王璞父亲夜夜说着女儿，再爱我一次的感人心弦的惋叹，我的手中依然紧紧地攥着曾被王璞的柔发滑荡过的《维特》封面，仿佛又回到了那隐隐彤红的锈迹斑斑的火炉里跳跃的火苗旁，我们相互倚靠着在藤椅上静静地沉入梦境。铁镐，犁铧被耕耘磨砺后在炉火上锻造得更加坚硬，农野的原始的爱情的浪漫激起我俯瞰八病区下，公园里情侣的絮语的冲动。一个呆头呆脑，诚惶诚恐，为博得护士芳心而心急如焚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我的被褥旁卑躬屈膝，俯首俟其准许给他朗诵《维特》的浪漫悲壮的语句。虽然在这座被开放病区病人嬉戏的游玩过的林荫大道簇拥的富丽堂皇，享有包容中国底层最卑贱的，无助的情感受害者的破坏家庭和睦，扰乱社会秩序的癫疯的不负责任的言论的荣誉的精神病院给患者提供文娱设施以作发情的消遣，但是精神病人必须要遵守合乎他们疯狂压抑的生活方式和步履蹒跚的姿态。穷愁潦倒倾其多愁善感，以穷困归真返璞，逍遥于校园洋溢书生意气之亭台轩榭，俄而泪濡缕，所谓以腐化晦涩难懂之教材奴役精神自由之国邦，精神病院正式它的子代，精神病人偶遇清纯朝气蓬勃的六病区的女孩后倾诉衷肠，竟被斥为病情加重，需隔离治疗。我夜不能寐，在教科书中苦苦探寻追逐想象自由的精神境界，但却看到了每页儒家所倡导的伦理纲常蜕变成的奴役思想，彰显枯燥的味同嚼蜡的定理公式，满书胡说的被功利时代压抑的生存之自由，繁荣的形式主义又是怎样的惊天动地的伟大呵！这就是中国青年时代学生被功利性教育腐化成精神病院里的疯子被制度扼杀思想自由的悲哀！
正对着精神病院的一间宛如被缟素帏幛覆盖墙壁的宽敞的绵绵无尽期的走廊的护士办公桌上，穿着深蓝色麻褂的睡思昏沉的面容憔悴的护工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懒散地翘着健壮的腿端放在椅子上，唱起了嘹亮的歌声《知青之歌》：
啊～南京
我可爱的故乡
啊～南京
何时才能回到你的身旁 你身旁
蓝蓝的天上，
白云 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 畔,
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
我的家乡
啊～长虹般的大桥，
叱咤云霞
横跨长江，
雄伟的钟山
凝聚在我的家乡。
告别了妈妈，
再见了家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
已伴入了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
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
多么漫长．
生活的脚步,
深浅在偏僻异乡。
跟着太阳起，
伴着那月亮归，
沉重地修理地球,
是光荣而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
啊～我们的双手绣红地球,
赤遍宇宙，
憧憬的明天，
相信吧, 一定会到来。
啊～南京
我可爱的故乡
啊～南京
何时才能回到你的身旁 你身旁。
这是一位曾在知青时代下乡但因为热爱那片土地而永远留在那里，被女友抛弃归乡返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现在被分配到这家精神病院做护工。他每次吟唱知青之歌都会泪流满面，时不时地暗暗诅咒她的给她回乡考大学机会但又被她抛弃的女友，引得周围的精神病人欢呼雀跃，围观。旁边有一位头发凌乱目光呆滞，嘴中念念有词地读着狼籍的放在桌上的刊登韩方之争的报纸，他捋了捋自己浓密的胡子，专心致志地让自己的眼神停留在像是被莲藕池里的淤泥味浸润过的报纸，竭力遏制住自己被烟雾缭绕的香烟味引诱的欣喜若狂的颤抖的脸庞——这是一位在三岁的时候被家庭抛弃给福利院领养的智障青年，父母远离故乡漂泊外地谋生，让他自力更生。镇上的农民因为不堪他与畜生共舞而把卫生防疫站弄得鸡犬不宁，就像公安申请把这个精神异常的孩子关到精神病院以祈求镇上的安宁，幸福。现在环绕坟墓的群山已被移平，如果他能在精神病院获得女孩的青睐和自力更生的社会生存能力，他就再也不忍目睹祖宅的坟墓被柏油马路厚重地压在密不透风的遗世独立的田园家园。
在阴暗潮湿的走廊上，狼籍地斜置着宛如池塘浮萍般的光滑鲜绿的病床，有位青年强迫症患者正倚靠在晶莹光滑的瓷砖墙面上，愁容满面，并焦虑地警惕着病人们粗暴地翻弄着《读者》，《萌芽》和清茗般古香古色的线装国学藏本时发出的刺耳震颤的嗖嗖声和退伍军人用沙哑的嗓音唱起《情非得已》的愚钝压抑的深情对他安宁生活的破坏，他无法忍受他在学校夜深人静之时，他的同桌翻阅课本的声音。他也无法忍受新潮流音乐那玷污古典音乐的杂乱无章的繁弦急管。他憎恶学校繁冗的规章制度以及老师喋喋不休地传播功利思想。他对恋爱的幻想被勒令退学而落空，原因是他在课堂上不好好听课而去听古典音乐，诸如《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还沉醉地哼出声来。这真是功利主义和教条主义被传播至今唯一没有埋没人才的幸运。
我神思恍惚踉踉跄跄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宛如沉浸在藻荇交错的荷塘幽暗的水波里。我愁眉紧蹙，透过令人窒息的走廊尽头的铁栅栏传来探视室里病人家属哀痛的哭啕和蒙络摇缀的常春藤中渗出的柔和的晨光。主治医师和护士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神色凝重地记录着癫狂的精神病人的病历和住院的日常行为表现，以供做精神分析研究，俨然在富丽堂皇的象牙塔内潇洒地做起了弗洛伊德学派的继承人，晏然也。八病区的主治医师今天门诊休假，白大褂里的润滑黝黑的西装领带熠熠生辉，忧郁的眼神遮掩不住对精神科药物的专注研究的热情和热忱地倾心与病人交谈的魅力，宛如柁思柁耶夫斯基眉宇间非凡的器宇。他不去飞跃疯人院饰演医生真是中国应试教育的悲哀。张医生柔顺的头发散发出栀子花的清香瘦古嶙峋的腰板经受不住长期幽居而萌发的性欲寂寞，因此庆幸自己可以患上可以增添自己文人气息的近视眼，以博得在他身边的实习女医生的青睐。他经常把自己的办公桌弄得极其凌乱，而且每天早晨他总是第一个来办公室来营造与那位女实习医生讨论治疗精神病的轻松愉悦的氛围。他累得大汗淋漓，故意让常春藤延伸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再添置几盆仙人掌，这下就真的像田园生活了。每天黎明还没有破晓的时候，他疾步轻缓走向医院打开医院的大门，为的是不让精神病人发现他这种缜密的吸引女医生爱慕的计划的破绽。
办公桌上的收音机播放起徳彪西的钢琴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他故作深沉地捋了捋崭新的衣襟翩翩起舞的白大褂，把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裹得严严实实，活像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我想，连莫泊桑也描绘不出这比上流社会还要繁华典雅的田园式生活，他会羞愧自己雅俗共赏的创造思想被张医生的卑躬屈膝给颠覆了。
“啊，张医生，你一夜都没回家吗？我在这里培训这么久，总想着我跟着老师您是我的幸运，这真是我的荣幸啊，我想主任医师每天跟着那些疯子辩论哲学和科学的高深理论的看法，真是太辛苦了有时还被骂成不够善解人意和知识渊博，但只能任凭他们的辱骂！您真是我的恩师，您对精神病人的宽恕让我十分敬佩。”实习女医生踏着轻盈的步伐，脸上微泛起令人神往的红晕，清秀的幽暗的眼睛瞥了一眼堆放在办公桌上凌乱的书籍，追寻着飘荡在办公桌室里的印象派的钢琴声，沉浸在美好的田园生活中。
“一个精神病患者和我争辩维特为什么自杀？我就怀疑起我的学识浅薄，我跟他说，因为维特不来精神病院。”
“你怎么不说我没看过《少年维特之烦恼》”？姑娘略带嘲讽的笑道，“所以你就研究起文学了？”
“因为那些精神病人的思维太活跃了，我真怕被他们嘲笑成精神病人。但我实在不感兴趣，我只能吟诵某段抒情的维特的自白才能领略作品的内涵，”张医生狡黠地瞥了姑娘一眼，奴颜尽现地说道：“你愿意在这美妙的音乐伴奏中听我的吟诵吗？”
“我很喜欢维特，你读吧。”姑娘激动地说道抚摸着常春藤倚靠在铁窗前。
于是张医生用他那与生俱来的能走进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的多愁善感的温声絮语，借着微弱的晨曦，深情地朗读起来：
“…她是圣洁的，一切欲念在她面前都会沉默无言，没每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的心境如何，仿佛所有的神经和官能都错乱颠倒了——她喜欢一只曲子，经常在钢琴上弹奏它，弹得如天使一般动人，单纯，富于情感！这是他心爱的曲子，每次只要她弹奏出第一个音符，我的一切痛苦烦恼和古怪念头便烟消云散。”
于是那位患有强迫症的青年就像维特画小孩子那样狡黠地描摹出张医生嗔目，龇牙咧嘴的肖像画，在病人之间疯狂地流传并被推崇为“新时代的维特”和“人造志摩”，我们都推崇他为“最博识的希波克拉底”。
我在走廊上的护工办公桌旁边倚靠着那位智障青年酣睡，耳边萦绕着痛苦的呻吟和基督徒式的忏悔。每个精神病人游离在这悠长悠长的荒岛上摩肩接踵，日光照亮铁窗栅栏外通向故乡的幽径。那个患有强迫症的青年在禁闭病房里躺在床上的严重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患者的床边轻轻地开回踱步，搅扰那些对生活悲观失望的，有狂燥的攻击性的病人无暇无病呻吟。他们的脊椎被粗麻布束缚在铁床上。略有所思的地以惊讶的语气嘲笑那个特立独行的青年，鼻翼翕动着，骂骂咧地说道：
“我被你这混小子害惨啦！我叫你在探视时间向你爸爸要一包烟，你却给书给我看，精神病院是看书的地方吗？我看了书还发狂地害了单相思。你这小子，我真想把你揍一顿…”
“要不要给你电疗啊，神经错乱了吧！”
“护士，是那淘气的少年，他把我的生活搅得不安静。他今天早上还嘲笑我经不起失恋的折磨，硬是借着月光向我说起维特单相思的经历，还鼓励我自杀，因为书本上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怎么不把他的书夺来撕掉。还有，他的书是从哪里借的？”
“那小家伙精明着啦他瞧我愤怒地颤抖，就对我隔壁的病友朗诵《维特》，他要把这个病房都控制在他的统治之下。我真不敢想象，我要安宁…让他走吧，快离开我啊。”于是他在被粗麻布紧紧缠绕之下蠕动着，挣扎着哭哭啼啼地就像新概念作文那样伤感。那孩子捋捋自己蓬松的头发，倚靠在铁窗栅栏旁，稀疏的柔弱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膛上显得十分红润，正安闲自得用鄙夷的眼光锁住了病床上那个中年男人的癫狂的举动，那位额头上藏污纳垢的中年男子，浓密的胡髭把他惊恐的眼神衬托得十分忧郁和神秘。中年男人被这种触及心灵的震撼给搞得抽搐哽咽，我想他要是写《怀念萧姗》，一定会把巴金和那个青年给震慑住的。因为他不堪这种痛苦的挣扎无力摆脱内心的悲苦。窗边的的栀子花正轻盈地怒放着。
床边的那个患强迫症的青年颔首低眉，用遒劲有力的笔体写下几个字，随即若无其事地塞在我的手里。我惊奇地瞥了他一眼，把纸条翻开，里面写道：我是被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诱惑的维特。我镇静自己恐慌的心情。我暗暗地想：交给我保管是最严密的，可千万不能给护士发现。那个中年男人已经尝尽了在病床上无人身自由的苦头了，我可不能在让他被捆缚在病床上。我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靠在了护工办公桌边继续看报观察这个智障青年的病态行为。
问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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