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保散文】守望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4-5 11:13:31

小时候，舅舅家斜对面有三间土墙瓦房。瓦房的后门不管刮风下雨白天始终开着，靠近门口坐着一位长相憨厚的中年男子。男人的头发如寒冬清晨的白霜一样，看不见一根黑发。门口摆着一张旧木桌，他天冷的时候坐在火桶里，天热的时候做在凉床上，看着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

舅舅家的表哥和我年纪相仿，总喜欢带我到中年男子那儿玩。他家门口经常聚结不少人，小到刚上小学的小孩，大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去得次数多了，渐渐地知晓了他的身世。他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和哥哥拉扯大，兄弟俩长得身强体壮，干农活都是村里有名的好手。他哥结婚后不久，他也和邻村一位朴实的女孩处了对象。但厄运却像影子一样缠上这个原本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家庭。先是他哥哥夏天傍晚在农田里割稻子，被闪电击中身亡，嫂子改嫁。接着他的腰椎上长了一个碗口大的瘤，看了好多医院也没治好，落了个下半身瘫痪。记得女孩最后一次来得时候，他主动和女孩结束了长达一年多的恋爱关系，女孩走出门几十米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含着泪花，满眼不舍和无奈！他多么想张开嘴呼唤她的名字，挽留住她，但他还是死死咬着嘴唇，看着女孩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默默地地坐在那儿，两行泪水挂在他无助的脸上，他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只能和年迈的母亲守着三间老屋相依为命了！

他母亲怕他整天待在家中着急，所以每天吃过早饭就打开后门让他坐在门口看看、解解闷。当时电视在农村还是奢侈品，对这样困难的家庭更是奢望，她便托人在县城里捎来一只小收音机，在乡供销社买来一盘木质象棋和二副扑克牌，让他打发一下寂寞的时光。他对每一个来访者都很热情，所以经常会有很多人喜欢在这儿下下棋、打打牌、听听广播，或者和他聊聊天。他的母亲是一位高高瘦瘦、满头白发的小脚女人，对人很和蔼，每次看见我总是轻声地和我打个招呼，但她一双眼睛里却透露出少有的刚毅和坚强。

年少不懂事的我，有一天我独自和他坐在门前的凉床上，好奇地问：“你天天坐在这里着不着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说：“哎，小三子，没办法呦！你看我不到四十岁急得头发都白光了，看看老娘这么一大把岁数还要为我操劳，真恨不得一死了之，但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娘实在狠不下心！我几次做梦都梦见自己身体好了，站了起来，但醒了还是站不起来，才知道又是做梦！”说完眼睛里浸着泪花，看我不知所措的样子，赶紧擦了擦眼泪和我聊起了他生病后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前年夏天去邻村看露天电影。经常来这里玩得七八个十几岁大男孩，硬把他连同凉床一起轮流抬了十几里乡村小路去看电影，虽然放的是老影片，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电影里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话语里对抬他的几个男孩发自内心充满感激。

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学，寒假回家去看望舅舅，却看见斜对面的老屋后门紧闭，只看见他的母亲面容憔悴地站在门口吃力地捆扎晒干的小木棍，连忙上去打了个招呼，询问他的情况。他母亲用胸前破旧的围裙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他已经走（死）了两个多月了，得急病走（死）的，医生还没到就走了！不过他在我前面走好，不然我死了，他怎么活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静静地看着她抱起一小捆木棍，佝偻着腰，迟缓地朝老屋走去，寒风吹乱了她头上的白发。我默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间破败的老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