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曈木 于 2015-4-6 10:36 编辑
走廊的灯昏黄无力,倒是玻璃窗外泻进一方青白的月光,照着产妇肿胀的脸,成了另一轮苍白的月亮。包红红忽然觉得这个产妇很漂亮,一种不真实的、似曾相识的漂亮。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周围逼过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气,逼她打了个冷战,眼珠悄悄一转,瞥见玻璃窗外面飘着两个人影,一个立着,一个躺着。包红红心里咯噔一下,一身鸡皮疙瘩。她随即意识到那只是她和产妇的影子,硬着头皮又看过去,果然,宽大无状的手术衣,在玻璃中勾勒出一个简洁流畅的剪影,躺在薄薄被单下的那位,也呈现出好看的身体曲线。走过廊灯照不到的地方,窗外的影子不见了,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包红红推着的“月亮”脸上。 “包大夫,谢谢!” “月亮”一说话,包红红立马俯下身子,一面问一面摸产妇下体:“咋了?哪不舒服?” “好着呢,我说谢谢包大夫。包大夫像我前世里的亲人。”果然是“月亮”,说着一口轻柔漂亮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不知是由于虚弱还是激动,这句话她说得气喘吁吁。 “咳!好好歇!别说话!”包红红心里一暖,觉得周围的寒气猛的退了,她挺起胸,护理车稳稳当当、不急不缓的向病房滑行。 送产妇回病房后,包红红交待产妇家属几句,查看了其他产妇,一切安好,瞌睡就铺天盖地的来了,她掩了值班室的门,扯下白大褂,扑在床上,手摸索着拉被子,被子还没堆在身上,人先睡着了。惊醒来时抓起手机一看,已六点多,整整睡了两个半小时,包红红赶紧爬起来,一边活动僵硬的四肢,一边朝待产室走。还好,三个孕妇都比较安静,挺着隆圆的肚皮比赛似的吞着早餐。看到包红红进来,孕妇和家属们都诚惶诚恐,让道的,让吃的,行注目礼的。包红红视若无睹,只瞅着几位孕妇说:“好,好好吃,多吃高热量的,好消化吸收快的。” 出了待产室,又查看了剖宫产的几位产妇,处理了一例新生儿黄疸,包红红回到助产士值班室门口时,隔壁的医生值班室也开了,产科副主任探头出来,咕哝声“小包”,又缩了回去。这一眼,值夜班的劳累又全回到包红红身上,她几乎用身子撞开值班室,工作服也顾不得脱,仰面躺床上。 “早上好,红包!”矮胖黧黑的助产士白羽却占了这么好听的姓名,让产房里的同事倍感别扭。白羽进产房的第三天,就被改名“黑子”。白羽也乐呵呵的答应着,不过也因此生过气。 一次,全科室的人几乎都聚在医办室,一个长相酷似演员陈坤的病人家属冲进来,张口就喊“找黑大夫”,一群女人眼前一亮,短暂的静场后,大笑山洪一样爆发。白羽通红了脸转身就往外走,“陈坤”紧紧跟着,看白羽要进护理室,又恭恭敬敬的告诉“黑大夫”他老婆的床位。白羽砰一声把 “陈坤”关在办公室外,又拉开门大喊一声:“我不姓黑!别处找去!” “不管黑大夫白大夫,病得看么。黑大夫好好说话,我老婆疼得厉害!”“陈坤”忍气吞声。。 “好好说话?侮辱人就叫好好说话?” “当个大夫就能球得很?要我咋好好说?叫你姑奶奶?好好儿的张口就骂?”“陈坤”也开始吼起来。 虽然后来在科主任的启发下,“陈坤”设宴邀请全科室的姐妹作陪,向白羽郑重道歉。但白羽的姐们儿依旧不长记性,不分场合只管“黑子黑子”的乱叫。叫黑子上了瘾,对正儿八经的名字倒觉拗口,都另起了昵称,给包红红的昵称还算客气的,姓名颠倒过来,就叫“红包”,说主要是图个吉利。 “黑子好!”包红红闭着眼睛应了声,“咋来这么早?” “嗨,无利不早起,无事不早到,我表媳妇儿要生了,来打前站么。”黑子一边说一边换工作服,“昨晚待产室再没进人么?咱媳妇儿得直接进待产室。” “没有,刚好有空位。”包红红翻了个身,脸朝外躺着,睁眼看白羽出出进进的忙。等她再次进来时,领了一群人进来,为首的是个圆肚皮瓜子脸的漂亮孕妇。 “黑子,这个放这儿了,昨晚7床的病历我写好了,19床新生儿黄疸,多操个心。”包红红签了名,把值班日志拍桌子上,转身就走。 “晓得了。”黑子忙着安顿亲戚,包红红出了门,她才应了一声。电梯门快要关上时,又传来白羽的喊声:“等等,红包!” 包红红懒得返回,打电话给白羽,没人接,也就安安心心回了家。等到包红红被一个又一个电话从沉睡中唤醒,十万火急的赶到手术室外时,手术室的门自己开了,产科主任和两个助产士垂了眼皮,一个跟一个出来。 包红红举着双手,呆立在门口,透过同事的肩头,看见淡蓝色无纺织被罩下一动不动的人形。那就是半夜时表扬过她的漂亮产妇吗?包红红朝里迈了半步,走在最后的白羽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回来。 包红红没注意到白羽的眼神,擦着她的肩膀进了手术室。她轻轻揭开被单,看见一张青白的、虚肿的脸。她把被单揭得更高了点,看见产妇裹着粉蓝色睡衣的下体干爽洁净。 “红包,出来!主任叫呢。”白羽返回来,声音压抑、紧张。 “我姑娘咋了?囡囡!”包红红还没反应过来,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已一拥而入,为首的一个老妇人一把推开包红红,扑向手术台。包红红一个踉跄,朝后撞在谁身上,一双大手抓起包红红,使劲晃。包红红觉得自己身体离开了地面,向什么地方飞去,她本能的抱住抓着她的胳膊:“放开,你放开我!” 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把包红红推开,砰一声,包红红失去知觉前的一瞬,听见黑子喊:“红包!要出人命了!” “红包!我让你要红包!我要你一命抵一命!”凭空多出了许多胳膊,一个个抡圆了朝黑子的脸上扇去。白羽一边哭一边朝门口挣扎,宽大的手术衣 被扯掉了一大半,露出粉绿的助产士服,紧紧套在头上的手术帽也掉了,头发披散下来,一个女家属扯住她的头发,朝墙上直撞。另一个说行了,留条狗命,账要慢慢算。女人的手一紧又一松,白羽趔趄几下,踉踉跄跄挨到墙角,拦腰抱起包红红,拖着她出了手术室,拖到电梯口,几个男医生过来接住,把她俩带到楼下的外科医办室。 看到躺在检查床上的包红红睁开了眼睛,白羽忽然双手抱头,跪蹲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外科医生告知包红红轻微脑震荡,得卧床静养三天。包红红在外科值班室躺了一个多小时,头不怎么晕了,准备起床回家时,产科主任差人喊她到院长办公室。 一走进院长办公室,包红红的头又剧烈的疼起来。她一手扶头,一手扶墙站着。白羽让出半个座位,悄悄招手让包红红坐了。院长皱着眉看看她俩,清了清嗓子说,包红红你把7床的情况说一下。包红红脑袋疼得更厉害,她使劲的想,脑子中只有月光里产妇虚肿而不乏美丽的脸和被单下青白、冻僵似的脸。 院长又咳了一声,包红红就说:“我晚上九点接的班,七床的宫口开了二指,十二点多开全,三点还没生下来,产妇力气耗损严重,就实施了会阴侧剪,少量出血,缝了三针。自然分娩,顺产。早晨交班前我查过房,都正常。” 院长一边听包红红说,一边翻阅病历,又翻交班记录。最后问产妇家属:“分娩时你俩都在?情况属实吗?” 产妇丈夫和婆婆互相看一眼,并不表态。包红红说当时在产房的是他,还有其他家属等在外面,娃娃生下来后,她们抱着娃娃都走了。 “都走了?”院长质疑的看着包红红。 “我这不是先要把娃娃送到房间暖着嘛,半夜三更的,你又晓得医院是啥地儿,夜深了瘆人得劲大,我几个做伴把娃送房间,再来看大人!”那婆婆大声说,眼睛瞅着自己的儿子,“把娃娃送到房间,再接大人时,她已经把大人推来了,我咋晓得正常不正常!” “我早晨接班时,小包只跟我交待有例新生儿黄疸,让注意下,说其他一切正常。中午下班时,产妇家属也没反映有啥情况。”轮到白羽了,她一边说一边惊恐的看着那个黑塔似的死者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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