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的松随笔】洋槐花 五
洋槐花 五
队上收了工,李二放下农具就到黄家沟走了一趟,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正是熟麦子的时节。他路过南岭湾看着沉甸甸的麦穗在夕阳的流光里摇头摆尾,伸手折了一穗放在手心一研,吹去麦糠,数着颗粒饱满的麦粒,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这是老天爷的恩赐 ,三、十、八场雨不缺熵。也是去冬今春广大群众出力流汗除草施肥换来的丰收成果。李老二谈妥了事从黄家沟向回走,夕阳已经滚下塬坡,换班的月亮早已从东边升起,白鹿原照得如同白昼。两边的麦田在微风中掀起一波波的麦浪,李二的心情也随之一波波的起伏,跑了几次的这门姻缘总算一锤定音。
下了坡,来到荆瑰宝家东墙外,看见自家门口坐着几个人,在明亮的月光下看不仔细,就拧身向回走来。原来有几个看病的人在说闲话。准备到李老五家去交代事情,从西边走来一个人,到近前一看正是李老五。“五哥,坐,才说到你屋去,你就来了。”
门前是一道梁,梁上栽着各种树木。门口正中的大核桃树下放着一个大碌碡,旁边有一个椭圆形的捶布石。核桃树的西边是一大一小两棵柳树,大柳树的前边是一眼井,井的西边是杏树、桃树、软枣树。今晚的月亮特别的明亮,星星也闪灼着给月亮帮忙,微风乘着明朗出来游逛。可爱的小猫咪在地下扑捉着从被风吹动的树叶间洒落到地上婆娑的月影。“算黄算割”一声声叫着从空中飞过。对于炎热中苦熬的人们来说,这是乘凉的最佳时机。看病的几个人走进屋去,一家人坐在门口欣赏着明洁的月亮,享受着习习的晚风,述说着所见所闻和苦闷哀乐。
“老二,你过去了一趟,事情咋样?”李老五坐在碌碡上,李二坐在捶布石上,两人各自取出烟锅装着烟。李老二说:“五哥,这事有些玄乎,咱四队的张家也看上了这个女子,黄三愿意就是女子娘俩不愿意。张家的娃子人长得黑姿疙瘩的,没有你娃子白净,看上去也没有怪灵聪明,所以女子再说好就是不愿意,一定要跟咱怪灵,这事才成了。”李老五听着李老二的述说心情也随着忐忑,最后听说事情落板钉钉一颗悬着的心才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由阴沉到笑容。李老二没有看到这些,尽管月明如镜。
“彩礼多少?”李老五问。“彩礼四百,我讨价还价好几次都没有降下来,人家四队张家出的价高,我也实在没办法。”李二有些内疚地说。“四百就四百,只要订个好媳妇。”李老五大度地说。李二又交代了大小四色礼。“这好办,我回去跟你嫂子商量,叫俺群叶到鹿走镇买就是。”
二人又说了些队上的事情,老五就起身告辞。李老二送走老五,才看见大房的东边渠塄子里边的杏树上拴着的老山羊,在不停地碰着转圈。房东边是一片麻地,树影婆娑,狼就躲在阴森恐怖的黑影里。李二没有看见:“不呔嗨的东西,吃得饱饱的,翻乱啥呢?”说着来到树下,羊看见主人来了才安静下来,在李二身上依偎着。解开羊绳拉进磨房去。狼看见人来,吓得钻进麻地去了。李二锁了门进了大房。
老房是永远的记忆。家里的布局基本上和老家是一样的,两间大房,东边新盖的一间在前沿的大墙上开了一个土门,便于行走。二儿子在后门口的板柜前看病,几个人等在一边说闲话。
门口只剩下大儿媳和母亲娘俩,庞大的树冠投下阴暗的树荫。躲进麻地的狼贼心不死,又出来蹲在渠那边。这时的大儿媳妇看见核桃树的渠北边撴着一个黑古装,吓得大喊大叫:“狼,狼。”屋里的人们听见喊声撵了出来,狼一看情况不妙又钻进麻地去了。
李老二走后,黄老三和老婆发生了口角,一家几口为女子的婚事分成了两派。老婆当然是站在女儿一边的,三个儿子,老大支持母亲的决定,老二老三年幼不懂事。只有老汉是孤立的。
老汉坐在炕边抽着闷烟,愁苦和担忧布满面容。老婆是胜利者,收拾着锅碗瓢盆,她的心情是用它们的响声演奏出来的。女儿钻进厦房爬在被子上偷着乐,拳头不停地捶打着被子,被子成了她表达激动心情的受害者。
老婆越高兴老汉越难受,刚才的一幕还没有彻底从脑海消除。从小看一生,怪灵油腔滑调的就不是个好东西,为人要诚实虚情假意是成不了事情的。老婆也有它的道理,怪灵机灵的眼睛表述着聪明的心灵。人常说,宁跟个没本事的也不要跟个没心眼的。二者争执不下,各执己见。人生贵在选择,选择的正确就能遇见幸福;选择的错误就能碰见痛苦。
一场争论暂时平息了,既然同意了就只有照办,老两口暂时搁置了争执,为女子明天的背见做准备。天气已经暖和起来,老婆说:“甭着气了,快给咱担一担水去。”老汉把烟锅在笨栏子上磕掉烟灰,别在腰间的带子上,到案边的墙角取来水担,从锅头跟前钩起两只桶,向门外走去,一路“咚咚”的脚印把胸中的气闷发泄到地面。打发走老汉又使唤女儿:“雪儿,快过来给妈帮忙,到门口抱些柴去,烧水把身一洗,明天好跟你娘去封礼。”雪儿一听心情迫使她跑出厦子,欢快地抱来一扑柴放在灶火,还不等大人使唤就坐了下去。平时母亲总是用火要点火,要费力去吹,往往是一脸的灰。雪儿划着母亲一直舍不得用的火柴点起火来。火焰映红了她的笑脸,老汉担着水回来,老婆才醒悟过来,“鬼女子,没添水。”揭开锅一看已经烧红了,赶紧制止,舀来一勺水从锅帮一点一点地流着倒,锅发出“呲呲”的声音,白气弥漫房间。一勺水流完了锅还是红的,原来雪儿不停地搭柴。老婆急了。踢了女儿一脚发怒道:“还搭柴,赶快把火灭了。”雪儿才醒悟过来,用火棍把火打灭。老婆又舀来一勺水继续着上次的动作。锅的温度慢慢地降下来了,人的温度却一直是热的。老汉提起水桶要向锅里倒水,被老婆挡住了。她取来抹布把锅齐齐地擦洗了一遍,才让老汉倒水。老汉又好气又好笑,你是给女子烧水洗身又不是做饭,把锅洗净做啥?老婆一听也笑了,雪儿也笑了。刚才因争执而产生的雾霾在欢笑中跑掉了。
第二天早上,宁国早早就起来把自己收拾一番,来到三哥家,看见雪儿洗的干干净净的,三嫂正给女儿梳头,雪儿的脸因才洗了头而显得水色红润,简直就是一只熟透了的苹果,焕发出青春的气息。两条辫子扎得一丝不漏,辫稍扎着红电绳,显得很艳丽。一切收拾停当准备出发,雪儿的心情有些紧张,脸更红简直就像刚升起的太阳,心似鼓“咚咚”跳个不停。母亲撵到门口给刚出门的雪儿把衣裳撕了撕撴了撴,又转了一圈看了遍才说:“去了听你娘的话,不要多言多语。”雪儿低着头小声地“嗯”了声。“放心嫂子,有妹子在丢不了人。”
雪儿的心情就好似今天的天气充满阳光,天是那样的蓝而纯净,云是那样的白而纯洁,草是那样的绿而富有生气,就连平日经过时胆颤心惊的张家古墓也不是那样的可怕。路边的小草向着她摇头,小花也向她绽开了笑脸。本来想折一朵花儿玩耍,可是当她蹲下去的时候又不忍心损坏它。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欣赏着,接着又嗅了一下它的香味。“快走,也不知道做啥呀,还贪耍。”宁国擿觖了一句拉着雪儿走,她回过头看着烂漫的花儿,心中说:“回来再看你。”二人下到后坡,路边的玫瑰花正在开放,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一阵阵花的香气扑鼻而来。雪儿从藤上摘下一朵花来,正在花心采蜜的蜜蜂久久不肯离去,在雪儿的手心继续工作着。雪儿不忍心赶她走,观着花的美丽,嗅着花的香气。又是宁国硬拉着下坡来。下了坡来到大场雪儿看见几个人姑娘在跳绳,忘记了自己的事情,挣脱宁国的手跑了过去。宁国撵上前拉走执拗的雪儿。
五老婆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梳的油光油光的,转转扎得紧紧的,脸上的笑纹就像花的纹理开放着。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张望着东边,终于看见了宁国拉着雪儿向门口走来,两手在身上拍打了几下,在头上捋了捋,然后向屋里高兴地喊道:“来了,来了。”
女子群叶叫来了大嫂帮忙,李老五到村北的生产队豆腐房换了些豆腐,走进门看见宁国已经过来,打了招呼,把豆腐放在案上,坐在一边抽旱烟。老婆在村里借了点加麦面,早上起来就在菜园买了些菜,又从供销社买了一瓶绿豆酒,把平时节省下来的油瓶取出来。群叶两个人忙着切菜、炒菜。屋里说话声、切菜声,油倒进锅里的“呲呲”声响成一片。
宁国坐了会觉得不好意思,人们都忙着自己孤独坐着,就起身站了起来,来到盆子跟前洗手,也要帮忙。被五老婆看见赶紧拦住:“ 他姐你就歇着,在屋一天到黑不得闲,过来还不停。”宁国没有办法,被五老婆强行按在凳子上,只得坐了下来。五老婆明白了事情,也不做活了,坐下来陪着说话。雪儿拘束地坐在旁边,就像是孙悟空上了紧箍咒,拿挽住了。头不抬眼不看,两只手没处放,抚弄着衣服边子帽辫梢。眼睛看着地下,把地能盯个坑。
菜炒好了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群叶端了上来,五老婆劝着宁国和雪儿就坐,群叶和大嫂也坐了下来,李老五正要落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大腿一拍说:“快、快、快,把老二忘了。”这时人们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李老五起身急步跨出门去。
李老二没在家,又跑到村北的菜地,老远就看见了李二在地里拔草。老爷庙的西边是生产队的菜地,紧靠池塘,浇菜方便。地的北边坡下有一个小房子是休息放农具的地方,也是群众买菜秤菜收钱的地方。要说这李二是有名的菜园子,所以人们也把他叫菜老二。自从尤凤岭下来,扛长工打短工挣了点钱,就在河渠南买荆永志家的二分地种菜,在地边打了一个简易棚棚,人们也叫他棚棚老二。解放以后,生产队有了菜园,他理所当然地重操本行。
老五急匆匆地走着来,人还没到跟前就站在大路上喊叫起来:“老二,老二。快,快快快。”正在拔草的李二仰起头看着老五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快走快走。”老五边喊边走到近前伸手拉起李二。李二迷茫地问:“五哥,你也不说啥事,光拉我走?”“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咱怪灵封礼是你订的日子能不知道。”李二笑了:“就这事,吓得我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二人一前一后说着笑着向村南走来。
走进门,宁国发了话:“二哥,你架子咋还大很,要人请。”李二笑着说:“咱还敢在五哥面前摆架子,把这事忘了。”老五也很内疚地说:“这事怪我,老二把媒说成了,一顿饭没吃,一口酒没喝,到了今天封礼还把人家忘了。”李二笑着说:“没事,咱弟兄俩谁跟谁,计较那么多?”五老婆说:“快吃,菜都凉了。”几个人才落座动筷夹菜。老五倒了一杯酒说:“来,咱弟兄俩好好喝几杯。”
雪儿只是坐着不夹菜。宁国把菜夹来放在她的碗里,才闷着头慢腾腾地吃了几口。吃了一会菜,面下好了,群叶端走了菜碗,又来拿酒瓶,被老五拦住了:“别着急,俺弟兄俩再喝几杯。”紧接着大嫂把饭端上来雪儿瞟了一眼,加麦面片片子,一股香串的味道扑鼻而来。面擀的厚实,雪儿吃了一口就食欲大开,忘记了顾虑放开咥了起来,三口两口一碗面就解决了。看着雪儿的吃相,宁国笑了,可怜的孩子生活在少吃缺穿的年代,平时很少吃一顿这么丰盛的饱饭。
五老婆看着雪儿吃的香的没几口就吃完了,疼爱地问:“女子还吃不?”宁国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雪儿“哗啦”一下清醒过来,实际上还想吃,但嘴上却小声说:“吃饱了。”眼睛向宁国的碗里投去了贪婪的目光。
雪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无意中被老五看见了,被五老婆看见了,被大嫂看见了,被群叶看见了,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雪儿羞红的脸上。啊,太美了,美得让人窒息,就像是刚刚开放的带露的牡丹。雪儿一眼瞧见了人们看她的目光,羞得红透了脸,更加迷人,头像断了项筋似的更低了。
雪儿的头再也不敢抬起来,一直到吃毕事情完结也没有抬头,宁国引着走出门的时候才扬起了头。五老婆把四百块钱彩礼钱放进铁匣子里,用红布绑上,红布包袱包着小四色礼和大四色礼,宁国提了木匣子,群叶拉着不愿意送的兄弟怪灵提着红包袱,跟在后边,刚送过荆瑰宝家墙背后怪灵就跑了。群叶目送着宁国上了坡才拧身向回走。
李二提着从群叶手里接过的包袱跟在身后。
黄三老婆看见宁国引着女子回来了,高兴地迎了上来,雪儿拉着母亲的手娇气地小声说:“妈,俺今吃美了,咥了一老碗,还想吃,俺娘踢俺。” 母亲爱怜地用指头指着女儿的额颅说:“把人丢到荆峪去了。”雪儿嘴一厥脸一吊:“嗯嗯,俺没丢人。”母女说话的同时,涌来一群姑娘媳妇,唧唧嘈嘈挤满屋子,这个抓住毛线,那个绽布料,品头论足谈看法。你摸袜子我拿鞋,这个争那个抢看新鲜。黄雪红跟着几个人拉扯看小四色礼:一双灯草绒布鞋,一双袜子,一条手巾,一个头巾一个北京都,黄亚红跟几个人翻腾着大四色礼:两个布,一斤毛线,靴子,一身衣裳。雪儿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只是幸福地含笑不语,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拉扯着雪儿说笑。
“ 雪儿姐你女婿跟你说话来么?”“你两拉手手来么?”任你再说雪儿只笑不言传,大家戏闹了一阵,才想起来要吃喜糖。宁国从口袋掏出水果糖分给大家,雪儿趁机溜回厦房去了。
黄老三和李老二坐在脚地抽着烟说着话,娃们的闹腾够了才走。黄三取出二十块钱交给老二说:“这是回盘。”老婆把装好的四色礼交给李二,李二接手后就起身告辞。一家人送至门口。
太阳已经偏西,微风吹过麦浪滚滚,“算黄算割”从空中飞过。李老二行走在回村的路上,心情向明朗的阳光。
作于2024年5月13日
作 者 简 介:http://www.xbwxw.com/data/attachment/forum/202208/14/184305k1dtdzt6dxctzxv7.jpg 李捧虎, 笔名:挺直的松,男,1961年6月14日出生于陕西省蓝田县前卫镇凫峪村三组。1969年在本村上小学,1974年上初中,1976年初中毕业,一直务农为业。1978年到引岱工地当民工。在小寨沟打洞子,在营盘梁上修渠道,三道水修水库。从渠上回来后,在队上当会计,参加农业生产。分社后,卖过老鼠药,收过破烂,后又游于学校当书馆。承包了村西一片地种菜。1995年8月在村开商店至今。2009年10月进入平安保险公司,2010年8月退出。2009年11月接任蓝田移动前卫片区渠道经理。在保险公司曾2次荣获“优秀学员”。在移动业务中2次荣获 “优秀农村代办点”。一次荣获“优秀渠道经理”。2011年4月加入陕西诗词书画音乐研究会,2012年2月19日加入蓝田县作家协会,并有多篇作品在《蓝田文学》《榕树下》《西部文学》等刊物或平台发表。
自幼爱好文学,在保险公司时因思想波动大而提笔写作,用以表述自己的心情,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先学着写诗,后改学写小小说。2013年开始写小小说,在榕树下发表作品,有3篇作品获榕树下编辑推荐,2014年有20多篇作品在榕树下获编辑推荐,并得到较好评价。2016年有十数篇作品被《西部文学》编辑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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