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的松随笔】洋槐花 七
洋槐花 七
雨后初晴的早晨,空气异常清新,荆峪沟的草木就像是水洗一般。各种鸟儿在树上嬉戏发出优美而欢快的叫声,燕子在大场的上空飞舞,几只麻雀在场间觅食。阳光不再是那么狠毒而变得比较柔和,地面散发出泥土的香味,南场的麦秸集子飘散出白色的蒸气,“算黄算割”鸣叫着从空中飞过,风儿习习地吹拂。地粘不能做活,场湿不能晒麦,社员们就到了休息的时间,年轻人聚集在饲养室打扑克或寻陈志清讲故事,老年人坐在树下说闲话,今年的收成是人们的主要话题。
收麦季节,天气一直晴朗,人们抓住有利天气,要得不怕,握紧镰把。把麦子及时抢收回来,压成集子,才松了一口气。天气晴朗拉开摊场,天气不好就做地里活,集子压的好好的不怕下雨。
村北荆十爷家门口的大核桃树就像是一把巨伞,把门口遮掩得严严实实。树下用石头支着一块石板,上面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看样子有五十多岁,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一本书,时不时被书中的情节所感动,发出开心地笑。
坐的久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张着大口,使劲地伸展着魁伟的身躯粗长的胳膊,眼睛向四周扫视消除着看书的疲劳。他看见,南场老八家的大核桃树下坐着几个人,眼睛向东扫去,老九家门东边的两个核桃树下也坐着几个人,收回目光坐下继续看书。
他是荆兴阳的父亲荆选文,旧社会的私塾先生,虽说现在已经不教书了,但是爱看书的习惯仍然保持。前几年搞运动把他的藏书收去烧了,哭了好几回,最后叫工作组知道了拉去批斗了好几次,荆家的家谱就是那次被烧的。在佘家湾教书时不会珠算,回到家连夜学习,第二天就给娃们上课。他不但是一个聪明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勤劳的人。父辈是卖高庄蒸馍的,创下的家业就很丰厚,到了他手里更加发扬光大。他有三大:个肩大食量大劲也大,一顿能吃两个人的饭。吃片片子,不用咬,双折子一窝,“咕噜”就下了喉陇坡。教学之余进山掮木头,人美劲大掮的檩条也大,卖的钱也多。就说前几天队上收粮食掮庄子,老二杆子别人掮一袋他掮两袋,腰不拳气不喘。到了六一二年补丁地主的时候他家成了地主,地被没收房被分拆,只留下了现在的后院三间大房和东边的两间厦房,前边的三间大房成了生产队的豆腐房和供销社。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眼看着完了,有话不能说有气没处出。没收了家产人还不得安宁,三天两头批斗,说话不敢大声走路不能抬头,每天的活路就是收集各家各户的尿担到地里去。
他是一个凉性子人,做活不起性,慢慢腾腾,捏捏踹踹。打胡基是硬数字,一摞五百页。土壕支着几合模子,人家半下午就打够了,家具一收拾走了,而他还差得远。把个供模子的人急的蛮着气,一直打到才黑老后才够数,所以寻不下供模子的人,谁也不愿意跟着他受拖累。
他家是一个大家庭,六个子女,女儿出嫁,留下三个娃子,可成了他的熬煎,成分好的订婚容易,像他这样的大农,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家。三个儿子只有老大荆兴阳还算可以,老二是个闷得星,老三更不得上席面。给老大订个媳妇延续香火,老二能订更好,订不下算了,老三就不抱希望。
荆选文有着丰富的知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阴阳八卦特别精通,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来寻他查个日子看个坟向。不过这几年倒了霉,能来寻他的寥寥无几,全来的也是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他能看破的事绝口不说,一是天机不可泄露,二是怕引火烧身。
十老婆急急火火的从村南走着来,刚来到选文身边。只听选文大声说:“滚,走开。”十老婆蒙住了,今个咋咧把俺兄弟得罪了,断我走,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打,打这狗日的。”十老婆更是一惊,让我滚不说还要打我。赶紧转身移步正要离去,选文的目光从书上移了出来,正在专心看书并没有注意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吓得抖搂一跳。下意识地把书藏在身后,才看着十老婆颤巍巍地说:“十嫂,你有啥事?”十老婆心神不定地看着选文;“你刚才不是断我还要打我,现在又叫起十嫂来了。”选文不好意思地说:“好你是俺嫂子,兄弟连个大气都不敢出,还敢打你,我刚才看书,被书中的情节迷住了,是说书中的人,哪里敢打俺嫂子。”说毕看着嫂子苦笑,十老婆明白似的笑了笑,定了会神前后左右看了遍才说:“他大,寻你给俺雨涵查日子。”选文也向周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好,你把俩娃的生辰八字给我,我查好再告诉你。”不是选文胆小如鼠,他正是斗争的对象,所以要时时处处小心才是。十老婆余惊未定地说:“行,那可麻烦你了。”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交给选文,拧身向回走。选文把纸接住藏在袖筒,起身回家去了。
下午,地皮有些硬了,荆选文担着尿罐来到村南,借着收尿之机走进老十家,正在收拾屋子的十老婆看见选文过来,高兴地招呼道:“他大,你过来了,坐。”选文从袖筒取出纸条说:“不了,我还要干活。”说着把纸条交给老婆说:“日子查好了,写在上边。”走进后院,提起尿罐折进他担的罐里,不敢久留担起就走,出了门头也不敢回地走向南岭坡去。
十老婆认不得字,把纸条压在炕席下边,男人下地干活去了,料理一些事务就成了女人的事。到了晚饭时,老十下工回来,刚进门老婆说:“他大给娃把日子查好了,你给大叔送过去,抽空给人家通个讯。”说着从席页下取出纸条交给男人。
老十怀着复杂的心情从妻子手中接过纸条,感觉沉甸甸的好像是一块砖。妻子眼睛流露着激动的表情看着走出门的男人,准备给娃娶媳妇浑身都是劲,忙前忙后不停点。老十使劲地将纸条装进口袋,带着沉闷走出门去。
云遮雾盖月亮也暗淡无光,村落除了星星点点的从窗户射出的微弱的灯光外,婆娑的树荫下一片黑暗。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慢腾腾地向陈志清家走来。月亮有时从云缝出来偷看一眼又钻了进去。他有苦衷没办法说,说又说给谁呀。平时三集六会不离焦岱,有钱要吃没钱背些粮食一粜也要吃。他的生活逻辑是吃到嘴里就是福,儿女谁也靠不住。焦岱的烂牛肉摊子都成了他的朋友,要是有一集没去,摊主就会惦念:“咋还不见十哥来?”人常说: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把钱都吃了嘴不知道节省,现在孩子都大了,一个接着一个要订婚,兔子腿伸进火堆里烧爪了,有好心的人劝阻过他还不爱听。想来想去是没处去借,还是到信贷站去贷吧。拿定了主意才走进陈志清家门。
鹿走镇坐落在白鹿原的东南,是白鹿原上历史最悠久的集镇,不论你是在任何地方,只要说鹿走镇没有人不知道的。在清朝到民国一直是白鹿原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就是解放初仍然是白鹿原的中心和重要集镇。今天正好鹿走镇逢集,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街道不宽也不很长,上集的人倒是不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陈志清和李老二一路同行来到街口分了手。
陈志清瘦高的身躯,浓重的眉毛下有着一双聪慧的大眼睛。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水波似的皱纹,那是岁月留在他脸上的记号。虽说没念过书,记性可好,别人说的故事古今只要听一遍就能记住。人常说:处处留心皆学问。他的大脑就像是一部电脑,储存的东西比谁都多,加上丰富的想象算说算编,所以他的故事永远也说不完。青年人遇见下雨或是地里没活就来寻他,做活歇火就会围住要他讲故事。讲故事的水平要比施世恒好得多,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听的人如身临其境,只要是听故事有的人连饭都不吃。为人也随和,会说话,谁家夫妻吵架,兄弟分家,两邻家纠纷都爱寻他,三言两语就说的烟消云散。不但会说话而且办事还公道,也是个热心肠。一天总不见他有闲的功夫。李老二是给生产队买几样农具,陈志清是给余芳家通信。
来到街口二人分了手,陈志清向余芳家走来,只见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三间大瓦房,穿雪带帽的山墙,前檐墙上下用焦胡基包着,中间是土胡基,墙是用白土刷了的。门口的东边是一片菜地,绿的韭菜,红的柿子,长的黄瓜豆角,还有莲花白,葱。西边是猪圈,一头半大子猪正在攻圈,紧靠猪圈挨着房是鸡舍,院子有十几只鸡在觅食。整个院落清扫的干干净净,可以看出主人是一个勤奋而且爱整洁的人。老婆拿着一只破盆,抓起一把筛出来的带着杂质的麦子向地下扬着,嘴在“咕咕”叫着,鸡听见叫声纷纷围拢来抢食。老汉看样子做活才回来,坐在廊檐子抽烟。看见陈志清进来,老汉笑着站起来迎了上来:“陈哥,来了,快屋里坐。”陪着走进门。老婆放下手中的盆,快步走进门,又是倒水又是让座。老汉坐下来陪着说话,向着老婆说:“快把烟拿来。”招待人用旱烟有些俗气,老婆翻箱倒柜寻了半会也没寻出一支烟来,来到老汉跟前稍稍说:“没有烟了。”陈志清一眼就看出事情说:“不要,我有旱烟。”说着掏出烟袋装烟,老汉觉得面情尴尬。老婆三步并作两步向街道走去,二人继续说话。
“陈哥,听说荆峪沟今年收成不错?”老汉问。“就是,亩产六七百不生问题,副业收入也不错,一个工分能图七八毛。”陈志清说的倒是事实,不过有些夸张。余老汉贪婪的眼光看着陈志清,陈志清流露出得意的光彩。“兄弟,今年的收成好,俩娃的年龄也不小了,想乘着有些结余把事办了,所以老十把日子查好了,给你送来,你两人也商量商量。”陈志清说了会闲话就引入正题。余老汉本不愿意结嫌娃年纪小,但碍于面子,老婆拿着一盒羊群烟走进门,正要拆开被陈志清挡住:“我不抽,不用拆了。”余老汉看了眼妻子,把纸条接住交给妻子说:“查了也好,我俩口再商量。”陈志清一袋烟抽完了在鞋底子磕了几下烟灰,别在腰间。起身告辞向门外走去,余老汉俩口送至门口。“你两人商量,我过几天再来。”余老汉说:“不用你跑,好了我让他大嫂送去。”
刚从外边回来的余芳,看见媒人远去的身影,心中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平静的心扉立时就起了波澜,她是一个贤良、敦厚、含蓄深沉的姑娘。白鹿原的土壤,白鹿原的水孕育了她的美貌和性格,善良和温柔。她是开放在荆峪沟畔的牡丹,她是纯洁的洋槐花,她是一朵待开的玫瑰,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送走陈志清,二老回到屋里,老婆说:“他爸,你看这事咋办?”“我看咋办,女子年龄还小,再长两年再说。”老汉说。“女大不中留,我看早嫁早省心。”老婆说。余芳在厦房门后听着,来到母亲跟前依偎着撒娇地说:“妈,爸,俺也不小了,今年都十七八的人了。”白皙的脸蛋染上了一层红晕。“大人说话没有小娃插嘴的。”老婆故意装着着气的样子说,一手掀走女子。余芳噘着嘴不高兴地回到了厦子。
老汉看出女子的心思,“咳”了一声:“算了算了,结吧,省得不吃不喝闹情绪。”摸了一个馍就向王河走去。
余芳听见父亲的话脸笑成了一朵花,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鹿走镇街道从东向西依次是:南边兽医站、生产资料门市部、五金交电门市部、法院,北边是医药门市部,布匹门市部、文化用品门市部、收购门市部。李老二直接走进生产资料门市部,圪蹴在地上仔细地挑选着,笼嘴,铧、簸箕,筛子,买了几样,付了钱开了票,走出门来到街口。
路过街口的陈志清,正好碰见李老二拿着农具向回走,二人又行进在返回的路上。“老二,听说陈建坤一家下来还是你办的事?”“当时,把金莲往下说的时候就提出了这个问题,没有直接答应。金莲和老九结婚后,金莲又一次提出这件事,老九寻四哥又寻我,四哥因保上的事情不尽人意,心情不好没心思管这事。我去过一次,四哥咋样也得给个面子。看着四哥不高兴的面容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只是说了会闲话,四哥也看出了我的心思,是有事才来的。就问到,老二,有啥事尽管说。我才开了口。说金莲下来时,没经过你同意我就答应把她兄弟陈建坤搬下来。我只能这样说,故意将了四哥一军。现在金莲提出来就等你四哥一句话。”四哥一听事已至此不答应不行了说:“既然你当时答应了的那就叫下来,叫老九看着安排吧,我最近事多忙不过来,也顾不上。”“多谢四哥。”李二高兴地走出了门。“四哥为人忠厚,陈建坤搬下来后尽管他也很忙,嘴上说够不得实际还是操心这事,先是安排在自家的土房子,派了几个人帮着收拾不说还送锅碗瓢盆,米面油盐都给,就连炕上铺的盖的都给,他说不为别的,为的是给他兄弟长脸。”
二人说着话不觉得就下了鹿走沟,这里是荆峪沟的一条支沟,东南西北走向,据说是白鹿走过的地方。人家都居住在沟的两边,主要是王姓和雷姓,白鹿镇的王姓就是从这里搬迁上去的。二人上了坡,放下行李坐下,各自取出烟袋装上烟抽了起来。脚下的这条路是一条羊肠小道,一边的坡塄一边是一人高的崖。李老二从身上摸出火柴;“大叔,你的事办的咋样?”“日子人家虽说接了,我看不乐意,不过也没说什么。”“我也听人说来,老余这个人优柔寡断。”“老十要三个孩子,先解决一个就撂过手了,老二紧跟着也来了,今年的收成也好,粮食也有了结余,就想把事办了。”“十哥是个会享福的人,三集六会爱上集。”“就是嘴馋,爱吃个烂牛肉。”“这我知道。”“不过老十待客还是大方。”二人一袋烟抽完又起身上路。“我前天去荆永志家想跟他联邦解锨板,听他说学校缺一个教师,想叫老十家老二去。”“永志这个人好倒是好,就是不会变通死板。”“不过本性还是耿直。”“大叔,你到咱村听说是四哥介绍的?”“是的,荆四宝的舅家在俺村,也是一个大户,有钱有势,他大表兄在县警察局当局长,二表兄也是一个不小的官,还有个妹子在西安上教会学校。”“奥,别怪那次争保长年恒失败了,原来四哥有人。”“那次差点把年恒逮捕了,我家弟兄们多,家贫,父母多病。荆四宝经常到他舅家去,他舅家离我家不远,我俩就认得了,自小就在一块玩耍。前几年他到我村知道我还没有成家,说你村有个寡妇,刚死了男人,孩子小想找个人。俺父母一商量,我一天天年纪大了,已过了而立之年还是上门去吧,也了却父母一桩心事。”二人说说话话就下了小洼子。
未完待续
作 者 简 介:http://www.xbwxw.com/data/attachment/forum/202208/14/184305k1dtdzt6dxctzxv7.jpg 李捧虎, 笔名:挺直的松,男,1961年6月14日出生于陕西省蓝田县前卫镇凫峪村三组。1969年在本村上小学,1974年上初中,1976年初中毕业,一直务农为业。1978年到引岱工地当民工。在小寨沟打洞子,在营盘梁上修渠道,三道水修水库。从渠上回来后,在队上当会计,参加农业生产。分社后,卖过老鼠药,收过破烂,后又游于学校当书馆。承包了村西一片地种菜。1995年8月在村开商店至今。2009年10月进入平安保险公司,2010年8月退出。2009年11月接任蓝田移动前卫片区渠道经理。在保险公司曾2次荣获“优秀学员”。在移动业务中2次荣获 “优秀农村代办点”。一次荣获“优秀渠道经理”。2011年4月加入陕西诗词书画音乐研究会,2012年2月19日加入蓝田县作家协会,并有多篇作品在《蓝田文学》《榕树下》《西部文学》等刊物或平台发表。
自幼爱好文学,在保险公司时因思想波动大而提笔写作,用以表述自己的心情,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先学着写诗,后改学写小小说。2013年开始写小小说,在榕树下发表作品,有3篇作品获榕树下编辑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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