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湾纪事 二十三章 大雪无痕
二十三章大雪无痕1
常安顺是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被人打断了胳膊,他刚从一个朋友那里谈完事情,走回到自己租住的巷口时发生了意外。
星期一刚上班,卓越听见有人在大门口喊叫,才发现常安顺用绷带吊着左胳臂,和几个村民在闹腾。他第一感觉就是武文革叫人拾掇了常安顺。
十天前的社区述职会上,武文革代表社区班子给居民代表汇报上一届的工作情况,常安顺带了一伙人,强行冲进会场,质问武文革给村里的补偿费和过渡费都用到哪里了,为什么不公示,其他几个人也咋咋呼呼地嚷嚷着。
主持会议的是街道办副主任赵有为,是个处理疑难杂症很有一套的老基层,也是黄有德和卓越专门派去啃硬骨头的。赵有为当即一拍桌子:“常安顺,你想干什么?你搞清楚,冲击会场是违法犯罪行为!”
常安顺见赵有为拍桌子,声音更大了:“赵主任,我们是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我们旁听一下不行吗?不明白问一下,不行吗?”
赵有为厉声说道:“旁听可以,但也请相互尊重,不要随便打断别人讲话。让武文革把述职进行完。”
武文革早已气得牙根直咬,但事前赵有为再三交代他必须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他站在发言席上稳如泰山,一声不吭。等赵有为示意他继续时,他又照本宣科地把述职报告念完。
武文革走下发言席,还不等掌声响完,常安顺把手一举:“赵主任,现在能提问不?”
赵有为瞥了他一眼:“现在进行会议第三项,民意测评,请工作人员给居民代表分发测评表,请注意,不是代表的不能发。”
常安顺见赵有为不理毬他,悻悻地站到了一边。
赵有为宣布会议结束时,常安顺才醒悟过来:“赵主任,我还没提问呢!”
赵有为“呵呵”地笑着,一手一个,把常安顺和武文革拉到会场旁边的房间,门一关,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乡里乡亲,你们是争权谋利,还是想把村里事情办好?你们两个人扪心自问一下,有无私心杂念,有没有那个能力本事!”
然后,左右看着两个人,武文革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常安顺倒是不自在地嗫嚅起来。
“这里就你两个,谁和谁都没有杀父夺妻之恨,没有啥说不开的,你们好好谈谈吧!”
赵有为“啪”地一声关了门,转身走毬了。
留下这俩死对头,互相看了一眼,常安顺一跺脚,也摔门出去了。
武文革骂了句:“给脸不要脸!”
也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不想过了不到十天,常安顺就在家门口被人打了,卓越不能不怀疑武文革。
不仅是卓越,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疑问投向了武文革,只有武文革有这个动机,也只有武文革有这个能力与胆量。
武文革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面对卓越的责骂,武文革急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卓主任,真的不是我,在这个关键时候搞这事,我脑子没进水啊!”
愤怒会令人丧失理智,所谓冲动是魔鬼,武文革这个人他太了解了,卓越知道他火一上头,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他懒得再和他纠缠,只是正色地告诫道:“你是成年人,是社区领导,你要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你好自为之!”
听见卓越生气地挂了电话,武文革很少唉声叹气,却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2
常安顺在大门口嚷嚷了半天,然后就上楼要往书记主任办公室闯,半道上被综合办主任王金虎给拦到赵有为办公室了。
赵有为皱起了眉头,责备地瞪了王金虎一眼。王金虎很有眼色,坚决不能让常安顺冲到书记主任那里去,必须由赵有为出面挡一下。中国官场,就跟中国象棋是一样的,车马炮冲锋陷阵,将帅是运筹帷幄定乾坤的,老将出来那就没有余地了,尤其是两边将帅见面,那可是要输棋的。
赵有为也明白老将不能轻易出马,这是基本规矩,自己要为一把手负责,不能让一把手直接上前线,他作为副职必须要挡好第一道防线。
常安顺就像是《红灯记》中的王连举,胳膊上绷着白纱带,雄纠纠气昂昂地,大声地叫喊着:“赵主任,我被人打了,你就说咋办吧!”
赵有为悠然地喝着茶,不紧不慢地说:“我能咋办?凉拌呗!”
常安顺恼了:“你这当领导的还有没有人性,咋说话呢,啊?”
赵有为不气不恼:“我没说错呀,你被人打了,就应该找派出所报案,你找错人了!你找我,我只能是给你凉拌!”
常安顺说:“我肯定是因为选举被人暗害的,我不找你找谁呀?”
赵有为还是慢条斯理地说:“选举是选举,茄子一行,豇豆一行,挨打这事你找我,我还是找公安,我又没有调查权。”
常安顺气急败坏地说:“这还用调查,肯定是武大头那一伙王八蛋干的,你就说咋处理吧?”
赵有为坐正了身子:“老常,你哥还是纪委书记哩,咱凡事讲个证据,你可不敢随便说话。”
常安顺声音低了下来:“那你说,不是武大头还能有谁?”
赵有为说:“我不清楚,我让你到派出所报案,让公安去破案。”
常安顺却恼了起来:“我找政府,你一推再推,我找书记呀!”
正说着,黄有德推门进来了:“吵吵个啥,这里是政府机关,不是菜市场!”
赵有为站了起来,心里却说,我正处理呢,你跑过来搀乎什么?
常安顺见一把手来了,马上不搭理赵有为了,转身向黄有德诉起了冤枉。
黄有德也不想在这里呆,转过身说道:“走,到我办公室说去。”
赵有为冲王金虎笑笑:“老将出马,一个顶仨。”
王金虎挠挠头,有些无奈:“领导往上冲好啊,那不是把你解脱了?”
赵有为却故做神秘地摇摇头。
听了常安顺的诉说,黄有德沉思片刻:“常书记啥态度?”
常安顺迟疑了一下:“我哥要是知道了,那还不扒了他武大头的皮?”
说着话,就要给常安德打电话,黄有德也没有拦。
常安德不仅没有接,而且是挂断了电话。常安顺觉得很没有面子,接着再打,又被挂了。
黄有德说:“别打了,黄书记恐怕开会,或者有重要事情。”
正说着,常安德电话回过来了,常安顺丧气的面孔立刻神采飞扬:“大哥,我被人打了!”
好像被人打了有多光彩似的,常安顺兴高采烈地,黄有德几乎要笑起来。
常安顺连吃带喝地讲了他被人打的事,最后说:“我现在我们街道黄书记这里,他要和你说话。”
黄有德立即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常书记好,我是龙首街道办小黄,您指示。”
常安德在电话里指示着,黄有德只有“是是是”“好好好”,点头哈腰的份了。
3
常安德电话里批评常安顺也不把自己称一称几斤几两,就不该竞争当社区主任,现在被人打人,活该。常安顺没有想到大哥是这态度,说话也结巴起来,慌忙把电话交给了黄有德,给自己个台阶下,他总不能责骂人家黄书记吧!
黄有德只是在常安德回老家时见过一次,总想攀上关系,却又觉得有些高不可攀,而且他有些害怕常安德那张严肃冷峻的黑脸。而这次常安顺想竞争龙头村社区主任,他本来就很讨厌武文革,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石二鸟,曲线救国,便主动找常安顺给他出谋划策。
当省上领导的堂哥虽然不支持,但有街道书记的支持,常安顺的底气十足,甚至还憋了一口气:常安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非弄成不可,让你常安德看看,你兄弟也不是平地上卧的!
常安顺就钻进了牛角尖,一门心思要竞争社区主任,而且看武文革是咋看咋不顺眼。常安顺当年在村办小学当过几年代课老师,村里不少人是他的学生,还有两个是武文革身边的人,一个是副主任,一个是会计,甚至街道干部里面也有几个是他的学生。有拥护的,有支持的,还有潜伏在敌人身边的,常安顺就越发情绪高涨起来。临近换届选举,常安顺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时时处处要挑武文革的刺,与武文革一争高低。实际上,武文革也曾是他的学生,只不过常安顺没给他当过班主任罢了,所以武文革在其他人面前耍横玩二毬,对常安顺还算规矩,当然也怯火常安顺背后当省领导的堂哥。
常安德对黄有德还有些印象,这让黄有德受宠若惊,但常安德转过话题就批评常安顺不听话,非要竞争社区主任,黄有德刚说了一句“黄老师也很有本事,一定能胜任社区主任”的话,常安德就火了:“我还不了解我那兄弟,他就不是干那村长的料,你不用拍我的马屁,也别把他架在火上烤。”
听常安德如此直率不留情面,黄有德手心立刻沁出了汗液,嘴里应着“是是是”。真是晦气,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常安德继续说:“常安顺还争不争这个芝麻官,我不想再管,那是他个人的事情。但基层社区换届选举,绝不允许存在贿选甚至黑恶势力。常安顺被打对你是公事,对我是私事,我不会坐视不管,你查清楚给我回话。”
黄有德“诺诺”着把手机递给常安顺,紧张得一身冷汗,真后悔揽这一档子破事。
常安顺眼巴巴地望着黄有德,黄有德已坐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许久,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你大哥对你的事情很关心,让我务必调查清楚,并且给他汇报。”
常安顺眼里划过一丝游移的困惑,又问道:“那我当村长的事,我哥没说咋办呢?”
黄有德不想说自己挨批评,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哥说那是你的事情,你争不争,他不管。”
常安顺愣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身要走。
黄有德在后面说:“老常,给我把门关上,你的事请,你自己看着办吧!”
常安顺在心里骂了一句,一跺脚,到赵有为办公室把几个人吆喝上,垂头丧气地走了。
赵有为疑惑地看着王金虎,这是咋地了?
外面的天阴了,像是又要下雪了。
4
这场雪下得大,雪片像鹅毛一样密急地飘落,几米外啥都看不见,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秦岭和卓越坐在怡然茶馆里,悠闲地喝着茶,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
若干年前的这个季节,也是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整个凌州建筑学院沸腾了,学生们在操场上欢呼雀跃,打雪仗堆雪人,几个南方来的学生只是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下雪,现在看见扑天盖地洁白晶莹像羽毛像盐像柳絮一样的雪花,竟然激动得流下了眼泪。秦岭和卓越都爱上了班里的一个南方来的娇小玲珑的女生,就是在那一天,大胆的秦岭向女生表白了,一起度过了四年美好难忘的大学时光。而含蓄羞赧的卓越却只能把这份美好的感情压在心底,在一旁默默地观望与忌妒羡慕了。祝福,卓越的境界还做不到,嫉恨,他也只能是在心里咬咬牙而已。
其实这一切,秦岭也心知肚明,两个人默契地回避着敏感,又默契地合作共事。大学毕业,劳燕分飞,看着秦岭痛不欲生,卓越心中竟生出几分幸灾乐祸,蓄积四年的郁闷一下子释然了。这恐怕也是人性的共同弱点吧,两个人都在凌州工作,却没有了在大学时的拘谨与小心翼翼,来往反而比以前更多了,尤其是秦岭当了副区长,更感觉挥洒自如了,他还有一种拯救老同学的使命感。
两个人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花,都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什么,卓越打破了沉默:“想起十八年前的那场雪了。”
秦岭脸上露出很甜蜜幸福的笑,他也在回忆,准确说是在回味当年的那个美好的雪夜,那里有他和她的初吻。
“和她还联系吗?”
卓越问。
秦岭摇摇头,当年是那么地难舍难分,时间与距离,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啊!通讯不发达时,还经常写信,现在两个小时就能见面,却是连电话号码都没有了。有时还从记忆深处梦起,却是再也没有互相打搅。
“不说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选举应该没有啥问题了吧?”
秦岭言归正传。
卓越微笑着给他讲了一个戏剧性的故事,简直太狗血了。
常安顺走后,黄有德把赵有为和王金虎叫过去,让他俩去派出所,给所长说这是省纪委常安德书记的堂弟,要快速调查清楚,常书记要求报结果。
派出所长一听,这还了得,竟然有人胆敢冒犯常书记的亲属,于是便亲自出马调查,心里想着趁机还可同常书记拉上关系。
常安顺租住在华凌厂家属区的一套两居室,穿过一个利用未打通的市政道路建起的菜市场,就到家属院的东便门了。派出所所长亲自找常安顺询问,常安顺说他就是在拐弯的地方被人打了,一棒子把他打趴地上,人转身就跑了,傍晚雪下得很大,他没有看清打他的人长啥样。
派出所所长然后带人到现场,经营户们说那天下雪,门关得早,没有人看见事情发生经过。看着满地的白雪,所长一筹莫展。
一个办案民警提示道:“咱要求市场都装有监控,这里应该也有。”
所长眼前一亮,抬头四下一看,啥也没有,心又凉了。随后到市场办询问,说在市场进出口和市场内都装有监控,后门外面属华凌厂范围,所以没有安装。
但这也提供了一个思路,全部调看市场和家属区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所有的监控录像。这一调看可不得了,华凌厂家属区西侧门的监控显示,下午六时十二分五十三秒,门口向北二十米花坛下人行道边,常安顺一个人慢慢走着,突然脚底下一滑,打了个趔趄,一下子摔倒在地,左手下意识撑地,随后挣扎着爬起来,用右手抓着左臂,一瘸一拐向家走去。
派出所所长再三查看了录像,下载到U盘,然后向黄有德汇报。黄有德做梦也想不到是这结果,心中暗骂常安顺不地道,叮嘱所长保密,千万不可泄露消息。
派出所所长本想邀功请赏,费了老半天神,却不想是这么个结果,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常安德听了黄有德汇报,沉默半天,轻轻放下电话,随即打电话披头盖脸地把常安顺骂了一顿。
常安顺彻底蔫了,不要说竞争闹腾,几乎都没脸出门了。
武文革闻讯,在门口放了一大串鞭炮,一口恶气,竟如此戏剧性地出了。
卓越向秦岭保证,社区换届选举工作不会出任何问题。
秦岭说:“出了问题咋办?”
卓越信心满满地说:“你说咋办就咋办!”
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凉拌!”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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