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夕阳小说】一路向北（十八）
有一个地方，你们的父亲一定会再去看看。那里天空是那样的湛蓝，流云是那样的洁白。茫茫雪山上，终年都会有银白的积雪，一望无际的青绿草原，野花点点，牛羊成群。从高山冰雪融化中淌出的或大或小的河流边，金黄的花朵映照在水中好似一片璀璨的晶石，低洼处的小湖中还会不时翻跃出两三条无鳞湟鱼，闪耀你的眼睛。美丽的另一面却有着你们想象不到的危险。那里没有四季，只有暖季和冷季。一脚踩进雪里就能没到膝盖的月份，冻彻肌骨的寒冷会让你面对辽阔高远、坦荡无拦的天地望而却步，简单的呼吸在那里也会让你觉得是那么困难。而那些不可一世南北横亘的座座雪上间，那严酷无情冰冷湍急的条条大河上，却有着一条通向“天堂”的路。它的名字叫青藏公路，那个地方叫青藏高原。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后，按照毛主席“一边进军，一边修路”的指令，一位叫慕生忠的将军带领数万官兵在那高原上，高高挥起铁镐，朝向那千年冻土重重砸去，开始了这条生命之路的修建。1954年，公路修筑进入了最为艰险的格尔木至拉萨段。我们的部队从朝鲜回国后，在第二年的夏天也加入了这支光荣的筑路大军。冥冥中，我感到了它的召唤，来自北方的对于生命的召唤。你们的父亲也曾告诉我，他在梦里来过这里。在那个刚刚抚平忧伤的夏天，我们从西宁向格尔木出发。长长的车队在新修好的公路上鱼贯而行，我们的车轮在青藏公路（西宁到格尔木）上轧出了第一道辙印，我们的队伍里也多了一名新成员。红英姐的怀里熟睡着刚刚八个月大的小龙，那红润的脸蛋上睡意安然。看着怀里的宝宝，红英姐的脸上不免有所担忧。红英姐，小龙还这么小…春雅把小龙露出的衣角小心塞进去。他爸说了，可能这孩子和这里有缘吧。红英姐的话里有着深深的无奈。在成为你们的母亲以后，我也才真正体会到一个母亲想把一切好的都给予自己的孩子，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没有选择的无奈。孙医生从朝鲜回来后，就很少说话。他只是默默的细心照顾病人。知道要上青藏高原参与青藏公路的修筑以后，在出发前很长时间一段时间里，每天做完必要的医护之后，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夜里的台灯也常常亮到天明。他的书桌上摆满了关于高原病理分析的书籍，旁边的笔记本上已是密密麻麻。车队缓缓爬上了日月山。那是青藏高原迎接我们的第一道屏障，它犹如一把折扇，正反两面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东面的山坡是夏季风的迎风坡，一派绿草茵茵生机盎然，让人心旷神怡，不由得觉得很是轻松明朗。战友们挥舞着手巾大声喊着，青藏高原！我们来了！车子也在愉悦的氛围里不知不觉地开上了日月山口，一块字迹模糊的石碑赫然而立。那石碑是做什么的？我看红英姐也对那块石碑久久凝视。是什么海拔标致吗，红英姐也不敢肯定。不，孙医生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解释到，那是唐蕃分界石碑，当年文成公主带着侍女、卫士及大量的珍宝、经书、营造工技著作、医学论著和医疗器械、农作物、蔬菜种子等，在江夏王李道宗的护送下，从长安出发，经西宁、日月山、玉树，沿唐蕃古道向西藏进发。我瞪大眼睛看着孙医生。他转向我们，我从书上看到的。回望那渐渐变小的石碑，我对那只是在课本上简单描述过的文成公主肃然起敬。为民族大义、国家稳定，一千多年前的唐蕃古道上，那看似柔弱却实则坚强的女子，带着唐朝的丰沛和自己的年华朝着茫茫无尽的路途走去，那需要怎样的勇气，又会是怎样的艰难。古道已在漫漫荒草间消失不见，我们的队伍又在向高原深处进发，这维系西北的“天路”我们要一直让它通向拉萨。西面的山坡因为背风而完全是另一张面孔。放眼望去，枯草遍地、阴冷渗人，阵阵寒风把阳光吹散。快看！那河！车上有人惊喜的指向不远处的一条河流。在路过香日德以后，新路的两边开始有累累的白骨出现，嘴馋的秃鹰在白骨上啃食干枯的血肉。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可越是向前就越发刺眼。红英姐，这…我不停的摇着头，不停的感叹着，这…是怎么回事？那很多都是累死在进藏路上的骆驼的尸体，红英姐也望着那些宽大的骨架入神，在我们现在看见的这条路修好之前，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这里还曾是茫茫荒漠，哪里有什么进藏的路啊。没办法，只有用骆驼拉运。有人曾算过，当时每前进一公里就要倒下七只骆驼。所以我们要修路，所以我们要把这条生命线打通…小龙有些睡醒的样子，红英姐急忙抖起身子哄他。骆驼？这些最为耐饥挨饿的动物就这样倒下了，那些嶙峋的白骨曾支撑着多么坚强的生命，这条蜿蜒的路上发生过多少悲壮的故事，又将由我们继续开始多少慷慨的篇章，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一个月以后，我和那些性情敏感的骆驼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它们高大温顺，也同样火爆刚烈，有只骆驼我叫它昭觉。夜幕降临中，我们到达了格尔木。先期部队已经在这里建好了暂时停留的营地，筑路所用的大部分材料也都是从这里中转，院子里高高堆起了粗壮的木材、袋装的水泥、成山的石沙，还有供给部队的生活物资。在院子的一角，有一个砖头围起的不高的七、八平米大小的地方放满了筑路用坏的铁锹和铁镐，一名小战士正从里面找寻还能用的进行翻修。这些就是我们修路的工具吗？我惊讶的说出来，甚至忘记了和素不相识的战士打声招呼。战士看着我笑了，是啊，大型的机械不好前进，这就是我们主要的工具。说完，又低头继续把还能使用的锹头换上新的把手。我捡起一把明显已经破口子的铁锹。那样坚硬的钢铁上竟大大小小的有那样多裂痕，这是和千年冻土碰撞后的印记，这是坚强意志同大自然较量后的光荣伤痕。我把它交还给战士，刚转身就碰到了一个人，头上的帽子也掉在了地上。参谋长！对于你们的父亲，那时我还是心存敬畏，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兵。而你们父亲的威严，有时胜过那冰冷的天气。你们的父亲捡起我的军帽，掸掉上面的尘土，端正的替我带在了头上。我摒住呼吸，两只手贴紧了裤缝。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他的爽朗笑声随之而来。没想什么，报告首长。莫名的紧张让我语无伦次，那时面对你们的父亲，我还无法把他看作同级的战友，首长就是首长。而直到我们一起走出那个山谷，你们的父亲也真正走进了我的心里。你们的父亲故意咳嗽了两声。那小战士竟心领神会的朝我们笑笑，首长，蒋连长让我过去一下。去吧，你们的父亲大手一挥，披在肩头的大衣差点掉了下来，那个…给我吧。小战士把手中刚刚撤下的镐头递给了你们的父亲，然后就转身跑掉了。玉兰，这些坏掉的镐都是修路中用坏的，你们的父亲有些可惜的把镐放下，这样的冻土可想是怎样的坚硬啊。我看着他，微微点点头。明天我们就要拉运木材和水泥、石沙到唐古拉山口，那里的筑路材料已经吃紧，而工期正进入了攻坚阶段，你们的父亲拍掉手上的干土，你们就在这里留守待命。留守待命?我们不去吗？不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去？我有些不服气，话就没有收住，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我们也是来修路的啊，就因为我们是女兵吗，为什么那些危险都只要你们去承担!我的最后一句话，让你们的父亲猛地抬起头。是啊，这里的危险远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多的多，你们的父亲背手踱向院门外。你看！月光下，他指着南边那绵延的山脉，看见了吗，那就是唐古拉山，我们的筑路大军现在就在那里！可是…从我们这里到那里海拔要上升到近5500米，需要穿过昆仑山、翻越五道梁、跨过沱沱河，其间还有不少不知名的雪山冰河，可每前进一步都需要百倍的谨慎。强烈的缺氧、随时的暴风雪、艰苦的劳作已经夺取了很多战友的生命，我不想…你们的父亲有点哽咽，我不想你们去面对那些，不想你们受到伤害。那一刻，你们父亲的话语，让我温暖。深蓝的夜幕下，似乎远远传来正挥汗如雨的战士们挥起铁镐敲击地面的声音，还有战士们扛起水泥淌越冰河的声音，还有那战士们那火热顽强的心跳声…第二天清晨，卡车装满筑路物材，整装待发。卡车的两侧舢板上醒目的写着：筑路高原，连通青藏。出发前，桌上放着倒满的三杯青稞酒，你们的父亲端起一杯，缓缓撒向地上。这第一杯酒先敬我们的对手！说着，他抬手指向那绵延的雪山，这些横亘在我们面前的雪山就是我们的对手！对手越强，战胜了它，我们才越强！接着，他端起了第二杯酒，依然缓缓撒向地上。他的手有些颤抖。这第二杯酒敬那些已经为修路而牺牲的战友！他们的功绩，我们会记得！人民会记得！祖国会记得！最后，他端起了第三杯酒，兄弟们，端起你们手中的酒杯！底下的战士们齐刷刷的端起了酒杯。这第三杯酒我敬大家！这一路必定是艰难重重、危机四伏，但有大家这股子战天斗地的精神在，就没有我们干不成的事！祝愿我们能马到功成、一路高歌！你们的父亲一饮而下，重重的把杯子敲在桌上，旁边的酒瓶不小心撞到了地上，一声清脆。我的心也为之一震。你们的父亲仰起脸，兄弟们！出发！ 整整二十四辆车，高鸣着喇叭气势恢宏的向天路进发。（未完待续）点亮飘红，精华支持！ 加分点赞，强力支持！ 欣赏美文，点赞支持！ 赏读提升，喝彩支持！ 作品给力，点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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