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源珠老北京布鞋征文】【人间烟火随笔】从布鞋到皮鞋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4-14 10:27:28

本帖最后由人间烟火于 2015-4-20 11:33 编辑

   也许是出身农家的缘故，中学时学文言文，觉得“布衣”是所有文言词中最好记也最好理解的。记得老师讲了“布衣”原指平常人家穿的粗布衣服，代指平民百姓，我立马想起自己脚上穿的布鞋。那时穿的衣服从头到脚几乎都是母亲用粗布缝制的，但是只有布鞋的名字里有“布”字，觉得布鞋挺有些文气儿。尤其是读到“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心里一亮：让刘备三顾茅庐的诸葛亮那时都着穿布鞋，何况咱一介小民呢！
   其实，没学“布衣”这个文言词之前，打一出生从呀呀学步，到在山野荒坡割草打柴、上学读书，甚至从农村走进城镇，都靠布鞋像船一样载着我远远近近，来来往往。到大学读书时，我还穿着与现代化的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布鞋。
   刻记在心里的母亲的形象也大多与布鞋有关。农闲时母亲把废旧布料用面汤打成袼褙，在太阳光下晾晒。炕头上母亲的针线笸篮里，常常看见的做鞋帮、鞋底的“n”形和脚印形状的纸鞋样。冬天的夜晚，常常半夜醒来，看见母亲还在灯光下纳鞋底。细细的针牵着绳子，被母亲用顶针从鞋底这边扎过去，用镊子从那边拔出来，再把绳子拉长，在手背上缠一匝，转一下拳头把绳子拉紧。为了使针穿过鞋底顺畅一些，又不时扬起手臂把针尖在头发里辟一下。这些与布鞋有关的记忆始终伴随着我成长的岁岁月月。
   随着年龄的增长，布鞋驮着我从小学走到高中，从离村子三五里地走到离村子十五六里的地方，见的世面也从到处都是穿布鞋的人的小村庄，走到了偶尔也能见到穿皮鞋的人的小城镇。不知什么时候，我对皮鞋有了一种潜意识的向往。尽管心里知道，那是与自己无关的，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穿上皮鞋，但心里的向往就像一条潜在水底的鱼，看似沉静，其实是有想法的。到现在我都能记起，有一次上学去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不俗的人，肩上挎着包，脚上穿着铮亮的皮鞋，虽然说不上羡慕，但很是引我注意，直到人家从我身边走过去，还盯着人家脚上的皮鞋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人家那路走过去都不一样，尽管我和人家是走在同一条路上。那时候，对穿皮鞋的人，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敬佩，觉得穿皮鞋的都是我们村里人说的“外前人”（在外面干事的人），都是了不起的。
   大学第二年，我终于穿上了人生第一双皮鞋。恰好有同学相约一起去西安，看望一位住院的老师。我欣欣然穿上新皮鞋上路了。从学校到火车站只有两三里路，但是，没走到车站就觉得脚不舒服，到了火车上脱下皮鞋一看，脚后跟和大拇指处居然磨破了皮，甚至出了血。在车上不用走路倒是好，下了车一走动脚就疼。强忍着疼和同学看望了老师，又跑到一家书店买书，直到返校，那一天都是在忍受皮鞋的痛苦中度过的。回来后，皮鞋磨破的脚伤一个星期以后才痊愈，那双皮鞋也有好一阵子被我弃在一边。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皮鞋才是我那双脚的理想归宿，是我妆点人生重要的一个亮点。
   参加工作后，我的脚上，皮鞋几乎代替了布鞋。我终于也像上学路上见到的那个人一样，天天穿着皮鞋出入于单位，在街上散步，与同事朋友相见。我也可以大方方把穿着皮鞋的脚伸出去老长，或者架起二郎腿，让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在地板上支撑着，另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在空中不时地晃一晃。皮鞋不但让我不再有自卑感，而且让我觉得很有面子，很给我长脸。开始的时候，母亲怕我穿皮鞋不习惯，回单位上班时硬是让我带着一双布鞋，但是，我几乎没有机会把那双布鞋穿出来，放了几年还是如新的一样，最终还是拿了回去。有一阵子皮鞋穿得我脚上生脚气，妻子又从乡下家里给我带了一双母亲做的布鞋，我仍然是天天穿着皮鞋，气得妻子说我“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是，每次回到乡下家里，不用妻子说，也不用母亲提醒，我就忙不迭地脱下皮鞋，换上布鞋。有时因为长时间不在家里，布鞋不在顺手处，哪怕啥也不做，先把布鞋找出来换上。客观的说，不是自我标榜，我其实是个朴实的、本分的人，甚至是安贫乐道的。我也十二分的相信，这不但是我对我自己的评价，凡是认识我、了解我、熟悉我的人，也会这么认为我的。但是，每当我回到乡下脱下皮鞋换布鞋时，我就觉得那皮鞋不是穿在我脚上，像是戴在我脸上的面具，脱下皮鞋，就像卸下了面具。我就觉得我不是一个朴实的人，不是一个本分的人。我就觉得，我那让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出来穿在脚上的布鞋，在无声地耻笑我，耻笑我的虚伪，耻笑我的浅薄，耻笑我其实心底里喜欢布鞋却为了面子，哪怕让脚受罪也不愿意穿着布鞋上班工作、招摇过市。我甚至觉得，布鞋就像母亲和家人，对我的虚荣、好面子，以及为了面子不惜冷落她们、慢待他们等等，都不那么斤斤计较，总是无声地理解和包容。
这么想着，连我自己都觉得尴尬，甚至有些无地自容。但是，我也很无奈，不穿着皮鞋上班，我害怕有一天我去某个单位办事，被门卫挡住，不让我进去。我害怕穿着布鞋走在机关单位里，别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因为我曾经经历过，到某一个大机关去，如果是单位的车送我去的，我下车走进办公大楼，楼里头的门卫啥也不问。有几次我是自己步行去的，门卫就会远远问我干什么去或者找什么人，让我去窗口下的桌子跟前去登记一下，才能上楼去。那单位的车和我脚上的皮鞋，虽然大小形状，市场价格相差悬殊，但是作为“面具”的功能是一样的。我就更加庆幸，进那机关大楼，我多亏是穿着皮鞋的，如果穿着布鞋，被拒之门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样的经历，加上自己好面子的心理作祟，每次离开乡下，返回城里的工作单位时，我还是脱掉布鞋，换上能给我面子的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