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散文】今日重阳
今日重阳今早推开窗,外面竟是烟雨迷蒙的。细细的雨丝,斜斜地飘着,沾湿了院墙外那几株杏树的叶子。叶子是红透了的,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红得有些黯淡,有些沉郁,像一团团将熄未熄的炭火。风一来,它们便瑟瑟地抖着,终于有几片撑不住了,悠悠地、不情愿地旋落下来,黏在湿冷的泥地上。我的心,也便跟着这雨,这叶,一同往下沉了。原来,今日是重阳了。
心里蓦地便是一空。父亲,您离开我们,竟已整整半年了。这半年,是怎样的半年呢?仿佛很长,长到每一个没有您的日子都需掰着手指,在记忆里细细地数您的音容;却又仿佛很短,短到那日送别时,满眼灼灼的桃花、皑皑的杏花,那纷扬的花瓣与缭绕的香火气息,还鲜明地粘在眼皮底下,一闭眼就能看见。那时的天地,是喧闹的,是充满着一种生命奋力绽放而后又毅然诀别的、近乎残酷的热烈。而今,热闹是它们的,我只有这满目的萧疏,这无边的、湿漉漉的静。思念这东西,原是不会随着时日渐远而淡薄的,它像地下的暗流,无声无息,却日甚一日地,往心底最深的地方渗透、凿刻。
思绪正飘忽着,便被里屋一阵微弱的呻吟声牵了回来。是母亲。自您走后,她便像一株失了倚靠的藤,眼见着一天天地枯萎下去,身子瘦削得厉害,近来更是连炕也难以下了。我们做儿女的,心里又何尝不焦灼?大哥是极孝的,可他年逾古稀,田里的活计,圈里的牛鸡,已将他从日出钉到日落,能为母亲做上一口热饭,已属不易。新疆的姐姐们,路远山遥,各有各的柴米油盐要奔波,一趟归来,满是风尘与不忍的泪水,终究是聚短离长。至于我,次子刚上高中,正是要紧的关头,妻需得全心陪着。这照顾母亲的重担,理当在我肩上,可这肩膀,却又被俗世的丝线层层缠绕着,分明感到了那份沉,却总是不能全然俯下身去,将它稳稳地荷起。这份惭愧,这份无力,像这重阳的雨,黏在身上,拂之不去。
前几日,母亲忽然执意要挪到客房去睡。我心里明白,她是怕……怕自己万一有个长短,会叫我们日后不便。晚上我去时,只觉得那客房里一股子阴沉的凉气,直往骨缝里钻。我好说歹说,才劝动她回厨房的炕上住。当我俯身去抱她时,她那样顺从地、蜷缩地偎在我怀里,轻得如同一个孩子。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揪,鼻子便酸了。我记忆里的母亲,是何等刚强而高大的一个人呵,仿佛再大的风雨,她都能为我们撑出一片晴空。而今,她却只剩下一把枯瘦的骨头,在我臂弯里,微微地发着颤。妻要搭手,我摇了摇头,竟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抱了过去。原来,生命的流逝,竟是这样具体而微的,具体到可以丈量出重量,微细到能听见它逝去的声响。
所幸,大姐昨天从新疆赶了回来。母亲见了她,精神确是健旺了些,竟喝了一包大姐带来的酸奶,还尝了一点点鸡肉。我们心里才刚透进一丝微光,不料片刻后,她便又捂着胃,痛苦地呻吟起来。这胃痛的毛病,已纠缠她好些时日了,进食本就艰难,药石吃下去,也如石沉大海,不见些微波澜。那一点刚燃起的希望,又被这无情的病痛,轻易地浇熄了。
父亲呵!今日重阳,您已不在了。我们兄妹几个,踩着湿滑的小路,踏着零落的残叶,来到您的坟前。四野寂静,只有雨打蒿草的沙沙声。我们燃起一柱心香,那青白的烟,在雨气里盘盘旋旋,总也升不高,散不开,像是我们无处投递的哀思。又酹下三尊清酒,那清亮的液体,渗入褐色的泥土里,瞬间便不见了,想必是直达您的泉下了吧。我们静静地站着,谁也不说话。父亲,您是睡在这里了,安稳了,与大地融为一体了。但愿这厚德的地母,仁爱无私,能护佑您在这幽静的宅兆里,得享安康。而我们更恳切的祈愿,是求您在冥冥之中,默佑我们的母亲,佑她少些病痛的折磨,佑她身体能稍稍康泰些罢。
雨,还在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笼罩在一片迷离的烟雨里。我抬起头,任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与温热的泪混在一处。今日重阳,本该是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的时节,可我们的家族,却已少了最重要的一人。那份空缺,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填满的。我们这些儿女,便在这空缺带来的风里,努力地想围拢起来,为尚在的母亲挡住一点寒意,却又总感到力不从心的踉跄。这惭愧,怕是此生都难以消解了。 创作辛苦,点赞! 点亮飘红,精华支持! 加分点赞,强力支持! 赏读细品,鼎力支持! 欣赏美文,点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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