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湾纪事 二十六章 乾坤际会
二十六章乾坤际会
区上两会一般比市上提前一个星期左右，张志远是龙门区人大代表，又是长坪区增补的政协委员，这两个区刚好是同一天开，所以张志远犯难了，分身无术，去参加谁家的呢？最后还是长坪区开通些，人大有许多法律程序及要求，让张志远先参加龙门的开幕式闭幕式及必须参加的会议，其他时间参加长坪区的政协会。这算是给张志远解了围，一手托两家，虽然长坪区的政协委员是刚增补的，但罗二杆子强势得很，说不参加就是不给他面子，而龙门的人大代表可是选民选出来的，龙门长坪谁家都不能轻怠。
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虽然都有资格、名额、选区、界别、党派、性别等等的规定，但一些民营企业家仍是乐此不疲，而一些区县也把这当做资源或桂冠，在必须的硬性规定之外的活动名额，都会分封给对本地经济社会做出贡献的企业家，甚至个别资金雄厚规模庞大的企业家，投资地点多，谁家都愿意拉扯住他，于是头上就会有好几顶这样的荣誉，往往两会时间挤在一起，甚至会有请人代为开会的情形。
不仅张志远，杨坤成也一样，他不仅是龙门的人大代表，还是慈山的政协委员，而且还是市人大代表。
张志远和杨坤成都是龙首代表团的代表，团长是黄有德，卓越是副团长。开幕式后，张志远来向卓越请假，要去参加长坪的政协会。黄有德都同意了，他有什么不同意的。张志远明显不仅仅是来请假的，他递给卓越一支烟：“卓老兄，我上次给你说的事情，考虑咋样了？”
那天在龙凤山庄，王新利把话头挑起来，说卓越适合在企业干，在政府机关有些憋屈。张志远随即接话表示欢迎到龙翔来，常务副总经理，年薪六十万。卓越知道王新利赏识自己，今天的聚会应该是有目的的，他淡定地笑着：“张总别拿老哥开涮，我这小日子正舒服呢，别拿年薪勾引我，和你们一比，我们的幸福就打折了！”
张志远端着酒杯走到了卓越面前，很认真地说：“王区长已经多次跟我讲起你了，我不是开玩笑，你回家和嫂夫人商量一下，如果愿意，随时来上班。”
说完，和卓越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卓越愣怔了一下，也一饮而尽，大家都鼓起了掌，方青平更是一脸的羡慕。
回去和妻子一说，她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同意。妻子是市卫校的老师，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状态，有车有房还有点小积蓄，两个人的工作单位都不错，收入不算高，但细水长流稳定啊！孩子上初中了，学习也中上等，所以，作为女人的她非常知足。古人说，人过四十不学艺，还折腾个啥呀！民营企业，人家为什么要你，你必须给人家创造更大的利益，用人用得扎实，你就没有了自己的时间和爱好，也就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妻子说的有自己的道理，但卓越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些不甘心，他是男人，他总想要有自己的一方天空，有自己热爱的事业。他不答应秦岭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在体制内，街道这里虽然是块鸡肋，但还有自己腾转挪移的天地，自己还能游刃有余地干一些事情。
卓越还是犹豫不决，他歉意地对张志远说：“这对我来说还是个大事，你嫂子坚持不让离开政府，让我再考虑考虑，春节后给你回话吧！”
张志远理解地点点头：“我期待着你的好消息，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一到长坪，罗云峰就把张志远叫到房间：“听说你要聘龙门的卓越当副总？”
张志远一愣，这消息也太快了，肯定是方青平说的。
“是啊，有这回事儿，人家卓越还不想来呢！”
张志远也不隐瞒。
“那是肯定的，人家卓越年轻，有上升的空间，咋可能到你这里来呢？”
张志远听出罗云峰话里有话，果然他又说了：“兄弟，你看老哥咋样？我经验丰富，人脉广泛，当你个副总绝对没问题。”
张志远一笑：“您老要是来了，我就把总经理给您让出来。”
张志远已经把“你”变成了“您”，语气也有些客套了。
罗云峰一虎脸：“老哥可不是和你开玩笑呢，你要是同意了，我开过年就找领导，提前办理退二线手续。”
张志远见罗云峰来真的，忙递烟点火说道：“罗书记，咱这征地拆迁一河滩事情哩，还指望你在位子上咱共同搞呢！你咋能说不干就不干呢？领导也不会让你这么优秀的人才提前退二线。”
罗云峰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咱算个啥人才，领导巴不得咱给腾个位置呢！”
张志远不敢得罪罗云峰：“罗书记，我的想法，等拆迁征地结束后，我恭候你随时来。”
张志远又把“您”变回了“你”。
罗云峰也只有无奈地点头。
庄严肃穆的区政府大礼堂，龙门区区长于文龙正在做《政府工作报告》，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们在会场正襟危坐，认真地审议听取报告。
“2012年，是本届政府履行职责的第一年，也是很不寻常、很不平凡的一年。 面对世界经济复苏明显放缓和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严峻形势，区政府在市委、市政府和区委的领导下，围绕区第十三次党代会确定的“建设经济强区、打造幸福龙门”奋斗目标，牢牢把握“稳中求进、进中求好”的工作总基调，紧紧依靠全区人民，振奋精神、攻坚克难，保持了经济平稳增长、社会和谐稳定的良好态势。
2012年，全区实现地区生产总值153.3 亿元，增长9.5%；完成地方财政收入25.8亿元，增长15.5%……
全年实现固定资产 投资152.7亿元，增长18.8%；实现社会消费品零售总 额128.2亿元，增长19.2%……
坚持把保障和改善民生放在更加突出位置，持续加大民生投入，全年新增财力90% 以上用于民生改善，健全社会保障体系 ，扩大社会保险覆盖面 ，群众幸福感不断增强。 …… ”
于文龙的嗓音高亢洪亮，不一会儿就显得有些疲劳，喝了一口水，继续往下汇报今年的工作目标，而杨坤成最关注的就是乾坤湾改造有没有新的说辞。
“继续加快推进乾坤湾片区综合改造建设。按照“ 一年打基础、三年出形象、五年基本建成 ”总体目标，加快建设速度，力争早出形象。做深规划设计，积极开展乾坤湾广场、 商业街区等项目前期招商工作， 促进城市功能转换和产业结构优化……”
还是老套路，没有啥新意，也许是市上会议在后，有些东西不能提前说出来。听说市上已将乾坤湾片区改造的区域从二十多平方公里延展了整整一倍，将长坪的丘陵地带和龙门老城区全纳入到了改造范围，好像还要在凌河下游的郊区开建高新技术产业园区，与上游的五洲风情影视城形成两翼腾飞之势，遥相呼应，中间是乾坤湾的中央商务区，真是一幅美妙的蓝图，这一届市委市政府还是敢想敢干有魄力啊！其实，这还要感谢一言九鼎的老书记，没有他力排众议大胆决策，现在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
杨坤成还要参加市人大会，虽然不会像区上篇幅这么大，报告也会对乾坤湾改造提上一笔，肯定还会有些新的支持政策和办法，毕竟是市区重点项目，涉及面很大的一件事情。
长坪区政协正分组讨论江长春的报告，都在说着一些肯定赞扬的溢美之辞，虽然心里对这种言辞有些反感，有些不耐烦，张志远还是貌似认真地听着。方青平在这一组代表区政府来听取意见，他点着头记录着，时不时扶着眼镜插话问一句，或者解释一下。
据说其他组委员言辞很激烈，江湾镇委员组有人说话尖锐，让听意见的区领导下不来台，连老油子李福田都没招。凤凰岭有罗云峰坐镇，没有人敢和他叫板，向他发难。老罗说：“当领导连场子都镇不住，能干啥？李福田老油子了，肯定是想让领导难堪。”
果不其然，到江湾组的是区政府一把手江长春，几个委员说的都是乾坤湾野蛮拆迁的事情，李福田作为会议主持人，不阻拦不表态，他无所谓难看不难看，就是想让江长春难堪一下，本来李福田顺溜溜当书记了，他却把汪彩凤给踢了下来当书记。
有一句网络名言：我从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这李福田也太小儿科了，现报现，斤斤计较，算不上什么。
张志远提醒自己，和任何人打交道，尤其是街巷之人，一定要懂得对方心理，注意方法艺术，让他无懈可击。
就在长坪区政协会议闭幕之际，会场外却是另一番紧张景象，上百名农民工围堵在大门口，拉着白底黑字的长横幅：“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回家，还我们的血汗工钱”。
原来是承包顺发实业在乾坤湾建设工程的四川民工，工地因冬雪停工已经半个月，春节也快到了，农民工要回家，工资却迟迟到不了手。他们找包工头，找劳动局，还把顺发实业的老总金宏发堵到办公室，都解决不了问题，没奈何，有几个心眼灵光的，一撺掇，便上两会要工资了。
会场接访的区信访局和公安分局的干部一看黑压压这么多人，一下子慌了，赶紧给区领导汇报，方青平和政法委书记吕宪章都来到了大门口。农民工们也不喊不闹，但就是围堵在那里不动窝。吕宪章问谁是头儿也没人理，又问谁是包工头，有人给递了一张纸，写着姓名电话，打过去却是关机。吕宪章明白，这是包工头和农民工一起导演的双簧，包工头在幕后策划，农民工前台表演示威。包工头和这些农民工都是乡亲，带他们出来打工，却讨不来工钱，他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只好行此下策。
方青平知道这是顺发的农民工，狗日的金宏发整天出事，便打发人去会场叫汪彩凤、李福田和金宏发出来，金宏发还是江湾镇的政协委员。金宏发出门一看这情形，二话没说，立即打电话叫财务总监到现场来。接着给包工头打电话，不通，又给项目建设公司老总打电话臭骂一番。
整个现场没有人说话，静悄悄地看着金宏发一个人表演。打完电话了，金宏发点头哈腰地来到领导们面前，一个劲表示歉意，解释说工程层层分包，他已把款子打下去了，建筑公司迟迟没有把钱给包工队。几个领导阴沉着脸，吕宪章怒道：“一点大局意识都没有！你看你这几个月惹了几回事情，净跟着你屁股后面擦屎了！”
金宏发诺诺地表示：“领导放心，我就是不过年，也要把民工兄弟的工资发到位！”
方青平说：“不要说得好听，今天之内，必须到位！”
金宏发表示没有问题，一定按领导指示办理。
很多事情本来很简单，该咋办就咋办，就像这农民工工资，非要把人逼急了，闹腾了，才火烧眉毛着急起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咋想的。汪彩凤在一旁看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包括政府机关的一些人也一样，非把小事酿成大事才着急，很多的信访维稳的案子都是这样产生的，就像那个《秋菊打官司》的故事一样，弱势群体有时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一点应得的权益，甚至就是个尊重，就是个说法。
农民工们仍然静坐着，他们对金宏发已失去了信任，他们不相信他说的这一番鬼话，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票子。金宏发说的不能说是假话，但的确存在水分，年底了资金紧张，他让建筑公司先垫付，建筑公司也紧张，还想从顺发多要些钱好过年。农民工几次闹腾，建筑公司也一推六二五，最后把金宏发堵在办公室，金宏发是大发雷霆，最后先给了一半工钱，其余的由建筑公司自己想办法，谁知建筑公司却将专款挪用了，逼得农民工闹到两会围堵会场。
李福田昨天刚给江长春办了难堪，也怕农民工再到市上两会去上访，那就真的把领导惹毛了，所以坚持今天之内必须解决到位。他让农民工先散开，影响很不好，可以选几个代表到接待室，他负责今天保证工资到位。
农民工们在观察着，他们的目的不是闹事，而是讨要工资，所以也就借坡下驴：“今天再给不了，我们就到市上去闹！”
十来分钟后，顺发的财务总监和建筑公司一个副总急匆匆赶来了。吕宪章主持开了现场会，农民工代表五六个人参加，方青平要求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今天下午六点前，农民工工资必须全额清偿到位，否则将顺发公司和建筑公司踢出龙门区，话说得很硬。
农民工们散了，会议仍在进行，会场里的人们，没有人清楚外面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会前夕，圆满地举办了重点项目集中签约大会，媒体进行了隆重的宣传报道，省上几个领导打电话表示关注和祝贺，李明华和吴少涵都很满意，杨帆也挣了面子，心里暗暗高兴，无论官大小，人都一样，被人肯定赞扬，心里都会受用高兴。
年终目标考评该做的工作也做了，就等春节后出结果了。两会上，杨帆的身份只是普通代表，除了旁听代表委员对政府工作的意见和建议，没有其他什么具体任务。杨帆显得很轻松，脸上挂着春风得意温暖明媚的笑容，就等着两会结束，回北京过年了。
前几天和艾新梅又谈了一次，她铁了心要把孩子生下来。她俯在杨帆怀里“嘤嘤”地哭，她的婚姻已经不幸了，也不会再去结婚了，她不能再失去上帝赐予的这个孩子。 她已经离婚了，不会牵连他，她准备春节回老家探望父母，节后请长期病假，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年龄不小了，医生也警告她打掉这个孩子，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怀上了，她不愿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杨帆紧紧搂着艾新梅，眼里满是泪水，他默认了这个事实，感动着，无奈着，也许是缘，也许是劫，命中注定吧！他的心情也释然了，放松了，一切随缘吧！
两会期间，杨帆陪着吴少涵把所有的代表团走了一圈，有吴少涵做重要讲话，他只是听会不用说啥，像个大跟班一样。
闭幕式后，杨帆忽然听说省纪委将杜宏光带走了，他大吃一惊，他刚想进一步细问，市委办主任刘涛电话通知，所有的市级领导十分钟后在小会议室开紧急会。
传言属实。紧急会上，省纪委常委康民社宣布了对杜宏光的双规决定，李明华心情沉重地讲话，表示支持省纪委的决定，并做好配合调查工作，同时要求所有领导干部要以此为戒，警钟长鸣。
刚一散会，大家就小声议论起来。原来省纪委早就来人了，原本打算在会议上带人，以起到杀一儆百的震慑作用，李明华再三和常安德沟通协调，最后决定在闭幕式后带人，但要求李明华确保不出现逃跑、自杀等事情。此事只有李明华和吴少涵清楚，这几天他们承受了巨大的思想压力。
杜宏光被双规，据说和血书举报丁永红有关。如果此说成立，那就是说，杜宏光是因为和丁永红竞争市长的位置，为了上位当市长，不惜铤而走险，诬告陷害他人。杨帆觉得真不值得，杜宏光即使当上也是一届市长，权力真是一种毒药，不仅仅葬送了政治生命，还给自己带来了牢狱之灾。
郑维民推门进来，杨帆正在思绪万千地乱想，看见郑维民，后背不由一阵沁凉。郑维民叹着气，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然后说了一句以后的工作多支持。杨帆开始莫名其妙地，接着郭亮也来串门了，他才明白了，真是抬蹄割掌，敢情有人已经盯上副书记这位置了。
临上飞机前，杨帆给艾新梅发了一个信息：我即将踏上飞机，暂时告别凌州，三年来的魂牵梦绕，一年来的情意拳拳，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注定的相遇，缘份的相知，虽然从未说过爱，希望你能理解，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表白，灵魂深处的伴侣，属于唯一的你。我尊重你的选择，你的未来，也将因此而困苦或欢笑 。很是牵挂你，虽在家乡，也请多多保重。
飞机到达北京，杨帆打开手机，艾新梅的短信息跳入眼帘：此时，我坐在故乡的老屋前，天空飘雪花了，很少见的，凉意侵袭。可爱的狗狗和猫咪在玩耍，薄薄的雪地上，都是它们的爪痕。院子空落落地，心情也是一片冷清。你说的对，人生很无奈，最好的爱，其实是灵魂的相依为命。我选择的路，我会坚强地走下去。 一切安好，勿念。
杨帆合上手机，仰头看天，北京冬日的天空，竟然像大海一样蔚蓝深远，纯净得让人想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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