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散文】写给妈妈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5-10 08:56:09

本帖最后由红米饭于 2015-5-10 21:35 编辑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七，是我妈的生日，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是送给我妈的生日礼物。我一直不习惯用母亲来称呼我妈，觉得那是对大人物妈妈贵气的称谓，我是小人物，我妈也是小人物，草芥一般的小人物，用母亲这个词太正规，也显得生硬，还是用妈亲切自然些。
我妈是一九四九年出生，属牛，正月里，还是牛头，当时西安没有解放，所以还不能说生在红旗下，只能是说长在新中国。我妈是姊妹兄弟中的老大，虽然生在新中国，也是吃了很多苦，我舅爷在我妈十二岁时，就因病离开了人世，留下三女两男五个孩子，最小的舅舅还在襁褓之中。当时，我妈正上小学五年级，毅然决然辍学回家，帮助我舅奶照顾这个大家庭（当时我妈的爷爷还在世，已八十多岁）。我妈学习成绩很好，有校长和老师赶到家里劝学，一家人哭得“呜呜”地，我妈还是没有去上学。
有一次回老家，和我妈聊天，我妈自豪地说她当年学习多好，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宣读，不无遗憾地说：“如果不是因为辍学，甚至我和那个谁都一样呢！”竟然说出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省上女领导的名字。看来我妈的野心不小哩，只不过是时命不济罢了。
我妈的才学，我当儿子的不敢妄加评论，但我妈对我们弟兄仨的学习是抓得很紧，管教极严的，或许跟她当年辍学有关。记得有一次也是过年时节，从舅舅那个村子看完秦腔戏回家，已经是夜里，那时娱乐节目少，看戏的人不少，影影绰绰好些人。天特别黑，没有月亮，我妈给我讲作文，讲形容天黑的词语，她把手伸到我眼前，说：“伸手不见五指，你看天黑不黑？”我对这个情景记忆特别深刻，旁边几个人都说我妈把娃的学习抓得紧。
我妈对我们弟兄仨要求很严厉，经常家法伺候。有一次，我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她操起锨把就揍我，一头打在地上，竟然折断了。若干年后，我在妈跟前提起这事，我妈有些不好意思：“那还不是为你好？不然你能有出息！”其实根本就没打疼，锨把用的时间久，早就朽了，而且是一头打地上了，只是挨了一下屁股而已，我咋可能记恨我妈，只是和她开玩笑而已。
我要是说还有点出息的话，那和我妈的关系特别分不开。我们那儿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妈用一个个鸡蛋供出了一个大学生。我妈在我刚上小学时就开始贩鸡蛋，走街串巷，把周边村子的鸡蛋收起来，然后再坐公共汽车到城里或旁边的部队院子换成钱或粮票，供我们一家老小生活。这个生意是很苦累的，有时是把家里种的菜担着，游村换成鸡蛋，来去都是百十斤。有一次，天很晚了，我妈还没回来，我和两个弟弟爬上白鹿塬，上了八里坡，终于看见我妈了，她提溜着筐子，一瘸一拐地走着。原来东西太沉，把扁担断了，两筐鸡蛋全碎了，我妈心疼得哭了一路，我们弟兄三个都不敢吭声。
我妈主要是在东郊纺织城那儿卖鸡蛋，后来还用鸡蛋换面粉，再用自行车驮到狄寨塬二塬子几个砖瓦厂换成钱。我妈是三十八九岁学会骑自行车的，为了买卖方便，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在打麦场遛着学了一下午，第二天就大着胆子，驮了两筐鸡蛋去纺织城了。
高二的暑假，我和几个同学去鲸鱼沟玩，从狄寨塬上坐蹦蹦车回学校，正好看到我妈用自行车驮着五袋面粉，满头大汗，艰难吃力地往塬上推着。五袋面粉啊，你知道怎么放的吗？自行车后面两边各跨一袋，后车架上再放两袋，前梁上还横放一袋。我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我不顾同学阻拦，从蹦蹦车跳下来，帮着我妈把面粉推到砖瓦厂。这儿的好几个砖瓦厂都是我妈供面粉，因为其他人不赊账，但我妈为了生意，同意赊账。最后有个别砖瓦厂却不讲信用，竟然忍心赖账不还，我上大学后还和我妈到泾阳等地讨过债。至今还有人欠着，我妈恐怕早已把欠条丢得不见了，那是苦难时期的见证。
高二分科，我学的是文科，学习成绩还不错，但那会儿考大学特难，我们中学经常剔光头（一个大学生也考不上）。有个对我特别寄予厚望的老师说，考一个肯定是我，考十个肯定有我。高考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能上大专，我不甘心，给我妈说我要补习，明年一定要上本科。我爸犹豫不决，我妈同意支持，我家是我妈拿主意。谁知第二年高考前夕，我感冒发高烧，打针吃药挂吊瓶。我妈怕我犯迷糊，又到小诊所让医生给我弄提神的药，把我送进考场，她一个人蹲在考场外抱头痛哭。第二年还不如第一年考得好，只能上高中专，我爸不高兴了，认为能跳出农门上个中专已不错了。我填完志愿，想起老师充满希望的话，我又后悔了，我哭了，我妈也哭了，又托人把志愿改了，继续补习。我妈说：“娃呀，妈不怕吃苦，但你一定要下功夫，要有出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年的七月，我终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补习的岁月，不堪也不忍回首，考场不会答题的情形，至今还时不时在噩梦里惊起，心悸不已，真不知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那一年七月，我妈在家里摆流水席，全村人都来向我妈表示祝贺，我妈见到每一个人都大声笑着打招呼，脸上挂满藏不住的笑容。
我考上了大学，我妈也不再贩鸡蛋了，我爸也提前退休回了老家。我妈是个闲不住的人，两个人一合计，齐心合力盖新房，而且在门楼旁盖了一个小卖部，我妈又开始卖日杂小百货了，而且一干就是二十年。这些年，我弟兄们都成家立业，日子也好起来了，劝她休息别干了，好好颐养天年。我妈却不愿意，硬气得很：“人家你爸有退休金，我要自己养活自己，不向你们伸手，不给儿女添麻烦。”
我妈心强命强，辛苦了一辈子，闲下来心里憋屈，谁劝也劝不住。小商店杂事多，一天来回地跑，有个事情干，心里有个寄托，我妈的身体越来越硬朗。我们也不再硬劝，她愿意，她高兴，那就随她去吧，只是叮咛她别太累，让我爸多给帮忙。弟兄们每周时常回去看望我爸妈，带些水果牛肉之类，回来时，我妈又把她种的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新鲜蔬菜，给每个人带一大堆，这个时候，我妈是最高兴最自豪的。
我妈是个小人物，也是个有志气的人，真诚实在，坚韧不拔，自尊自强，不卑不亢，她经常给我说叨的就是，咱是普通人家，老实做人做事，别走歪路，靠本事吃饭。我的身上也遗传着她的那种精神，有些东西可以改变，但这些源自本质的，并且打下深刻烙印的东西改变不了，我也不想去改变，人活得还要有自己，不能太流俗了。
我妈从来不说自己苦，她说自己命好，生在正月，有吃有喝，老天爷在给她过生日。也对也不对，我爸的生日在十一月，每年都隆重地过，我妈只是在六十岁时兴师动众地过了一次，虽然嘴里那么说，但那天我妈还是特别地高兴。我妈也理解，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春节放假七天，也不可能呆到初七八，往往是初三四就回城了。我妈也说刚聚过，就别折腾了，现在日子还不是跟天天过生日一样吗？所以我妈的生日其实就过了那一次，想来我心里挺愧疚的。刚才，我专门给我妈打了电话，说了声生日快乐，今天下雪，天寒地滑，一定注意身体。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我没有陪在她身边，那么，就用这篇文章作为特殊的礼物，祝我妈生日快乐，健康长寿，同时，也祝愿天下所有的爸爸妈妈健康长寿，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