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落英云烟 于 2015-5-10 14:59 编辑
遗落的青春
山乡的早饭吃得晚些，雪菊从昏迷中苏醒来时已过了早饭时间。她迷迷瞪瞪张开眼瞧，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的草垫床上。刚才丈夫松林给她喂了一大碗红糖姜水，驱走了周身的寒湿气，焐热了心窝和肠胃。雪菊鼓起最大的劲儿，想撑起身子。只觉浑身塌软无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听得了妻子的呻吟，松林紧张地从隔间的灶房跑了过来。见妻子挣扎着要动作，松林忙招呼妻子坐起来，又掖好被絮。妻子无神地望着松林，哼了一声要说什么。松林忙说，你趁热喝点粥吧。转身从灶房端出一碗小米鸡蛋粥，吹了一会，给雪菊喂起来。
雪菊吃完了热粥，来了说话的劲儿。她凝视了松林一眼，轻声吐了一句话；快，快去公社报案，是老队长害了我。听妻子说出这话，松林像一口吞了条蚂蝗，吓了一跳。他愣神了一下，见雪菊眼里冒出了神，显得坚定地说，我来照看娘，你赶快去。松林感受了雪菊的催促，说了声，你别动，好生歇息歇息，我快去快回。
传说在明朝末年，有仙人降在最高的山岭上，从此就这么称作了落仙岭。5 年前，因父亲被省城造反派关押，雪菊只好下放到这偏远山乡。雪菊啥农活也做不来，憨厚而壮实的松林看在眼底，处处照应着她。松林有个风湿病的老娘，长年卧床不起。雪菊听说后，时常上门帮忙照料，在松林的草屋里忙上忙下。患难见真情，2年前，在乡亲们的撮合下两人结合了，成为知青与农民结合的带头人，受到了公社革委会表彰。
两人结婚时，雪菊为了尽量张罗好，找老队长预支工钱。可老队长说，队里只有220块钱了。跟你说，借给你后，要赶在年底分配前还上。眼看年关迫在眼前，老队长催着还账。雪菊没办法，一咬牙跟老队长说，批我7天假，我回省城找爹妈讨点钱。
雪菊约定的日子到了，老队长没见她人影。次日晚上，老队长还没见着雪菊，急得似猴子跳。他赶忙叫上松林，去路上接雪菊。通往公社的山路只有一条，他们踏着夜色沿着蜿蜒山路走去。
老队长一言不发走前面，松林默默无语紧相随。走到一个岔路口，老队长说要去解手，走向了路旁丛树林里。突然，老队长大叫了一声，是谁？手电光也照射出去。松林急忙追了过去，眼睛随着手电光瞧去，树丛里卧了一个穿着大翻领的女人。松林不看则已，一看灵魂出了窍：哎呀嘞！那卧倒在地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至今未归的妻子！松林嘶哑地喊了一声“雪菊”，猛然一个恍惚瘫软了下去。
老队长二话不说蹲下身子，将雪菊背在自己身上，往村里疾奔而去。松林一路软塌塌地尾随在后面，一把把轻声抽泣。雪菊被放在了松林家中的草垫床上，松林痴痴地瞅着紧闭双目的妻子，双眼朦胧，痛不堪言，连老队长怎么走掉的，也没说一声答谢。
次日早晨，老队长和4个村民赶了过来。他说，松林，给雪菊入土为安吧。寿器已找到了，坑穴也挖成了，咱们抬她上路吧。松林扶着雪菊的灵柩，默默踏上了对面的山路。天突然下起雨，老队长说要回家照护儿子，急急走了。天气越来越糟，留下填土的人，随意铲了几铲土，见松林蹲在一旁捧着脸，悄悄四散而开了。
暮色渐渐笼罩起来，松林做好红薯南瓜饭，招呼卧床的娘吃完。他随便扒拉了几口，接着熬剩下的采来的草药。灶膛的柴火呼呼燃烧着，一阵疲惫感涌上松林的身子。忽而，分明听得草屋门外传来动静。松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忙去拉开了破木门。随着吱呀门开，松林惊讶地瞧见门口的地上，匍匐着一身泥浆水的妻子。
松林慌忙将雪菊抱上了草垫床，盖上了结婚时的被絮。雪菊被松林细心照料坐起来后，道出了受害的真相。雪菊回到省城后，爹已经恢复了工作。听说了女儿的处境，爹拿出了420元补偿工资，她接着赶回公社。可当天的汽车票没了，雪菊只得坐次日班车返回。
雪菊快走到岔路口时，夜幕降临了。忽然，老队长从树丛钻出来，举起一把斧头要她交钱，不给就劈了她，要不就吃闹药。雪菊毫无招架之力，只得答应吃闹药死掉。老队长从怀间抓出一把草，塞进她的嘴里。雪菊感到咀嚼困难，想喝水下咽。老队长执意不肯，逼着她自己撒尿助咽生草。雪菊咽下后一会，果然浑身发硬挺在了地上。
雪菊落葬时的雨下得急，很快冲开了棺材盖上的土。加上当时合盖不当，又逢上老队长赶去盗墓，掀开棺盖，就听得雪菊在呻吟。老队长以为是冤魂追索，吓得拔腿跑了回去。说来也巧，雪菊被逼吃闹药后，正是喝了自己的尿，产生中和作用后才渐渐苏醒过来。
曙色映亮了山乡村落，松林赶到了公社报案。接近晌午时分，4个武装民兵奔赴螺蛳岭，一举抓获了毫无防范的老队长。经过公社书记和武装部长轮流审讯，老队长交代了用闹羊花草药死雪菊，劫夺钱款的罪行。书记当即指示，这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行径，极端严重破坏了知青上山下乡的英雄壮举，明天召开全公社公审大会。当夜，老队长被关押了。担心他畏罪潜逃，将他锁进公社的谷仓里。
松林回来后告诉雪菊，老队长被公社民兵抓走了，多半要镇压枪毙。雪菊一听嘿嘿笑了，转而一下她又陷入了沉默。她神色黯然地说，他那个聋哑的儿子，可就要造孽了。娘又死得早，这回又没爹了。松林就说，你操那个闲心干啥？公社领导会考虑的。雪菊叹了口气，睡了下去。
清新的早晨揭开了新的一天，山村各家炊烟袅袅。松林刚起了床，外面便传来民兵连长的呼唤。松林探身一看，一只梭镖递了过来。连长命令式说，火速去，全公社民兵大搜山，老队长昨夜畏罪潜逃了！松林是3班长，二话没说和连长手握梭镖跑了出去，加入了抓捕的队伍。
松林走后不一会，雪菊便撑身子下了床。她先招呼婆婆擦洗完了，再去灶房准备煮个粥。灶房的柴火没几把了，雪菊去牛圈抱点过来。圈里养着队上的牛，还没放到外面喂。本来趴在圈里的牛，见雪菊进来了，立刻竖起身架，摇摆尾巴。雪菊瞧了它一眼，瞧见牛的身后闪了个人。雪菊慌得喝令了一声：谁个？你给我站出来！
只见老队长颤颤惊惊从牛屁后面爬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雪菊面前，连连磕头。他一边抽打着自己，一边哭丧着说，我该死！我真是该死！好弟媳呀，可怜我那聋哑孩子啊。唉，饿了好几天，讨几口吃的吧。雪菊好不易从惊怔中醒过神来，方才明白，眼下跪在自己面前，一身脏污兮兮又破烂不堪的人，正是深夜畏罪潜逃的老队长！
雪菊心里顿时起了主意，故作轻松地说，先给你弄点吃的吧。雪菊从米缸里掏出最后一只鸡蛋，掺合着红薯，熬了一大碗端给老队长喝了。老队长一眨眼吃完了，还咂巴着嘴回味。放了碗，他走过几步，拽着雪菊的大腿，又一个扑通，跪在了地上磕头。
谁知道，老队长趁雪菊上前相扶的当儿，一个合抱将雪菊摔在了地上。两人翻滚着摔打起来，桌子椅子碰倒了。婆婆从隔间听见动静，挣扎着爬起来，弯腰从床底端出了那只瓦罐尿壶，对着老队长使劲扔了出去。尿壶飞了过去，砸在了老队长的后背上。
雪菊得了较劲的机会，抓过倒在一旁的木凳，狠狠打在老队长的后腰上。这当头，后山上回响起一阵阵吆喝声，快过来包围他，包围他，逃不了啦！
雪菊听了呼喊更来了劲儿，拼老力踹了老队长一脚。本来被拷打得浑身伤痛的老队长，此刻再无心恋战，仓皇地跑出了草屋。
雪菊缓过气来，换了衣服穿上。这时，松林带着粗气从外面走了进来。松林接过雪菊端过的粥，大口喝下，抹抹嘴。雪菊便急急地说，老队长刚从家里跑掉了，你还得去追！松林迈出屋门口，望了望，忙问雪菊，他往哪儿跑了？雪菊走在外面，指了指山坳那边。
松林再次上山参加追逃，到夜里还没见回来。这个夜晚，雪菊等松林回来等了大半夜，也没个动静。直到第二天，太阳要落山了，松林的身影，还没出现在雪菊面前。雪菊沉不住气了，招呼好婆婆后，她打算找民兵连长问问。民兵连长听她说，松林连睡觉都没回来，不免急毛了，说，掉他一身肉，也要把松林和老队长找回来！
过了好几天，苦苦守候的雪菊，在一个山坡放牛。这时，几个放牛娃赶着5 只牛，朝自己走了过来。一个娃告诉雪菊说，姨，前天，我们去龙潭洞看牛，那潭上浮着个人，好吓人呀。雪菊急忙问，是龙潭洞吗？放牛娃连连点头。雪菊把牛交给放牛娃，说，帮忙看看啊，姨过去看看就来。话没落音，人打起飞脚奔了过去。
很快，民兵队长听雪菊报告后，立刻带人赶往龙潭洞。果然，潭面上飘着一个人。有人下水将那人翻过身来，一瞧，正是失踪了6天的松林！再派人扎迷子去摸，总算摸着了潜逃的老队长。
松林被安葬在了大队部的后山山头上。松林的事儿被报到公社，公社革委会头目口头答应追认为烈士。没多久，松林娘因思儿心切，急火攻心，在天亮之前，撒手西天了。过了些日子，雪菊接到公社带来的通知，已办好了回省城的手续。眼下，落仙岭成了她的伤心地，睹物思人，雪菊心潮起伏，这块折磨心灵的地方，只能收藏在心了。
清晨的阳光柔美洒在松林的墓地上，绿草茵茵一环。雪菊上前拔完了那些草，点燃了几注香，烧了一堆钱纸，凭吊了一会。然后，她牵着站在一旁的老队长的儿子，踏上了回省城的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