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全社会都和饥饿作斗争。物价异常便宜,五分钱能买两颗水果糖,一毛钱能买一颗鸡蛋,一百块钱能盖三间大瓦房。我家也一样,往往是吃了上顿缺下顿,不光人缺吃的,连牲畜都没有啥吃。放学回来,父母经常骂我:快去给猪寻草去!快去到地里给猪折些红薯蔓子!为了吃,我偷拔过别人地的萝卜,偷吃过别人家筛席上的红薯纽,吃柿子被马蜂蛰得从树上摔下来,我的童年记忆总是灰色的,几乎全是让人脸红的与吃有关的事。 那年冬天,我上小学二年级。家里的母猪下了一窝猪崽,共计八个。因为没有啥吃和受冻,没有出月,就把七个死了,只剩下一个“白顶门”(脑门上有一搓白毛)。每当母亲把死猪崽扔向茅厕的时候,我总是尾随其身后偷看,那么可爱的生灵说死就死了,心理瘆得慌,甚至后怕不敢去上厕所。可父母却给自己宽心:“整天为吃的加熬煎,死了好,省得叫人操心!”还剩一个猪崽儿,姊妹们特别关心,争着去寻草喂食,一放学就到猪圈照看,生怕有个意外。一个礼拜天,正好是集日,母亲和父亲商量:趁早把小猪崽卖了算了,不然还是喂不活。父亲不言语,母亲又说:娃们都喜欢,拿到集上换一块是一块吧,最多能卖两块钱,给娃买几颗糖吃了是实落。父亲听烦了:拿去吧拿去吧,糟蹋了算啦!于是,母亲把这个光荣而实惠的任务交给了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集市离家有15里路,没有交通工具,一大早我就约好三个伙伴步行前往,并给伙伴许诺,至少给他们每人买一颗糖。我提上打猪草的竹笼,里边铺上麦草,然后将猪崽放进去。路上,三个人轮流提,虽然只有六七斤重,可不大一会儿功夫,伙伴们就提不动了,个个喊冤叫苦,就这样吵吵嚷嚷赶到集市。 集市上人头攒动,饮食街卖啥的都有,热炸的麻花儿香味诱人,凉调凉粉儿色泽鲜亮,饸饹锅上热气腾腾,这些美食不由得让伙伴把希望寄托在这头小猪崽上。我们穿过饮食街,在牲畜市场的一个角落里蹲下。卖猪崽的有好几家,人家都是一窝七八个、上十个,装在大竹筐里,小猪崽互相争拱,互相挤压,毛皮光亮光亮的,很快就有成交的。我的“白顶门”皮毛乱糟糟的,静静地卧在笼里,眼看集市就要罢了,就是无人问津。我和伙伴们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响,非常失落,也非常无奈。 “我回呀!”“我可不给往回提!”伙伴们说,我只得眼巴巴把目光盯向买卖的人群,只要有人买,哪怕买一块钱都行,可惜还是无人问津,连上前光顾的都没有。眼看伙伴要起身离开,我灵机一动,把“白顶门”悄悄塞进旁边一个大爷的背笼里,拎起空笼就走,伙伴看出了我的心思,拔腿就跑。返回的路上,尽管我们饿得发慌,尽管伙伴没吃上糖,可没有人埋怨我,不管怎样,不用大家把猪崽往回提了,同时我和伙伴们攻守同盟,家里大人若要问,就说我们卖了两块钱,一起吃了水果糖,还吃了凉粉儿。 回到屋场上,母亲在等着我。我刚装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却发现“白顶门”在母亲的怀里,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母亲走上前:“三儿呀,卖猪去了,咋能把猪弄丢了?多亏房后你大爷给背回来。快回屋吃饭去,可怜我娃饿了一整天了!”吃着锅里的剩饭,我的眼泪唰唰往下流,说不清是委屈,饥饿,还是怕别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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