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5-14 08:10 编辑
那年,刚刚走出校门的我被分配到一所小县城的中学当老师,怀着满腔的向往之情我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又一段新旅途。这个学校规模算县上比较大的,光老师就有一百多人呢。那一刻,我正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二十出头的年纪,血气方刚而又有兼济天下舍我其谁的万丈豪情,每天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满身都洋溢着浓浓地“青春期”气息。 但也不幸,这个学校地处僻壤,离较为繁华的县城有四五里地。学校处在一个孤岛上,被一大片沼泽地包围着,仅有一条沙土路通往县城。这里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老师们埋头校园,较少出门,买个什么东西也基本在校园小卖部解决了事。 这一切,对一个独善其身的隐居者来说简直应该算得上是一片乐土了吧?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世外桃源里有着为数壮观的单身汉,年纪在二十多岁的男青年约有二三十数之多,且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青春的活力催生荷尔蒙的泛滥,使这些人骚动不安,令这个独立王国的“老大”------校长头疼。 这不,常有人去县城看完夜场录像晚回时被拒铁门外翻门而入跌落“老大”怀里,第二天被点名批评的;也常有人约女朋友压校外田野(因无马路可压)踩坏了麦田被农人抓住扭到了学校,被传为笑谈的;更常有为了招惹张家的女儿却冷落了李家的姑娘被丈母娘找到学校,同仁间受到无尽奚落的…… 唉,当青春沦为了青春期的骚动也着实令人难堪啊!偌大的校园与我同年分配去的青年人中仅有一位女性,那可真是相当于百里挑一啊!几十个小伙子眼睛睁大盯着,其中不乏飞蛾扑火的勇士,找各种理由接近伊。呵呵,那司马昭之心可路人皆知啊! 老实说,我那时也跻身其中,但似乎也非那种惴惴然如热锅上的蚂蚁状,因为我还有些其他感兴趣的事儿要干。 课余时间,我最喜欢带上一本书去校园外的麦田边或菜花深处,席地而坐读几段文字,想一想心事,也算得是人生一大快意事罢! 如今,即使想想都是那么那么地奢侈与向往啊! 眼前,大片沼泽地向远处延伸,环抱沼泽地的是大块大块的农田,绿禾如茵,或说是绿色如织,令人不由想起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不错,这曲子上学时老师讲过的。我也知道,长亭是古人送别的地方,古道边一片无尽的碧绿草地直接天边,给人以视野极为开阔之感,也表现出一种空旷寂寥。送别的惆怅和不舍,茫茫天地间我友一去何时能再相聚呢? 真像我们告别校园那一刻,惜别同窗,恋恋不舍,马上就要踏上通往远方的道路,碎石杂草间开满无名小花,抬头放眼望去,远方碧草青青接天连地一望无边,两眼茫茫不知友人归期…… 在这里,虽无长亭,但孤寂凄凉之境却倒也相似。一种有别于以往的淡淡的离愁,微微的惆怅,那意境何等地静美深远啊! 蓦然,想起那些时候在校外田野里,读到的范仲淹的《苏幕遮·怀旧》: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词中意境正仿佛眼前展开:一片空寂的青翠,连云彩也变得湛青的天穹,它下面是一片铺满黄叶的原野。原野一直向前方伸展,同一派滔滔滚滚的江水连接融合起来。而大江远处还抹上一层空翠的寒烟,让江水和天空都融为一体了。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远近的峰峦反射着落照余晖,把夕阳的残光带到更为遥远的地方。此刻,游子陡然从心底里飘出一缕思乡之情,仿佛随着夕阳的残光远远飘荡开去,一直飘出斜阳之外,飘落在芳草萋萋的故乡,飘落在绿茵如染的自己的家院。 芳草,是诗人化用了《楚辞》的话:“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意思是王孙远游不归,只见家乡的芳草丰盛地生长。可见,“芳草”远在“斜阳外”,就不单是指自然界中的芳草,而是借芳草来暗示诗人的家乡远在天际,好像越出斜阳之外,比斜阳更要遥远了。 真是好一幅阔大而又浓丽的秋色,如此意境怎不令人唏嘘不已呢! 接下来,诗人顺着景物所构成的意境,让汹涌的情潮尽情倾泻出来。妻子黯淡凄楚的乡魂,追寻着旅外游子的思家之梦。两种感情的化身在茫茫的空间互相寻找,互相吸引,“乡魂”终于“追”上了“旅思”,于是夫妻俩就在梦中蓦然相会。不料非常短暂,而且还是梦中。然而显然是有了那次梦中相会,才引起这样的渴念。看来又是“寻好梦,梦难成”,翻起身来,又靠在高楼的栏杆上。然而一轮明月,反而引起愁怀,所以又觉得“休倚”为好。倚是难过,不倚也同样难过。在倚和不倚之间徘徊,真是“欲倚还休,欲休还倚”。终于还是“休倚”了。回到室内,借酒浇愁,忘却这份相思。但酒入愁肠立即化成相思之泪…… 此刻我知道,读诗唱词也许只能饮鸩止渴,但那时的我,却似心无所羁,仿佛一叶扁舟,随水漂流…… 面对远处的茫茫沼泽,我常常心生忧愤抑或是埋怨。芳草啊,芳草,人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难怪你这么没心没肺,铺天盖地,似与天边的白云相接。此刻,我真真正正理解了诗人所赋予的“无情”之意了。吹着凉凉的风,望着悠悠的云,近处水草交映,远方水天一色,耳边鸟声啾啾,令人恍然有隔世之感。 在这个学校里,平时课余活动少,同仁中青年人除了打打球看看录像之外亦无其他之娱乐。于是,大家乐于做的就是谁家里有了红白喜事如盖新房、孩子满月等,一帮子人都要吆五喝六的去“混事(即大家共同赶去帮忙、吃酒之意)”。每周单调的校园生活里,这是其一乐子,所以当时几乎每个同事家我们好像都去过,大家生活中相处也非常和谐,从不争嘴吵架。特别是年轻人之间更是你来我往,常常聚在某人的宿舍高谈阔论,或几个人用电炉子做一顿饭权当聚餐了,当然所做也不外是揪面片熬包谷粥之类,最多是谁在水库边钓得几条小鱼乱炖一锅邀大家一起大打牙祭罢了。 大家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慢慢地好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变化是从大家和一个女教师相处引起的。这女孩,就是和我同一年分入学校的某某。人长得还不错,因为女老师少,物以稀为贵罢,我们大家早已惊为天人。一个偏远县城学校里的未婚女青年的确是凤毛麟角,小伙子们开始都是有意无意往她那里去,聊聊天或献献殷勤,慢慢就开始只有少数几个人跑得勤了。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可能是某某或某某对伊有意思了,于是知趣些的就知难而退了。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周末,不知是谁也不知何故,约好了六七个年轻人随这姑娘去了她家里,说是来买当地产的苹果。好家伙,呼啦啦去了一大帮子小伙,姑娘妈妈跑前跑后招待一番,场面一时甚是热闹。后来怎么回去的,我倒也忘却了,只记得这女孩后来与我说过的话。大概是她母亲说“你们学校男孩一个比一个长得好”之类的话罢。因为无心或者懵懂,我也未细琢磨此语之内涵,估计也许是失去了一个追逐感情的机会了罢,总之并未在意。 的确,身在芳草环绕处却无芳草缘,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年,平淡无奇中却也略有波澜,但最终也竟趋于平静。 还有,那时最乐于做的举动,今天看似有些疯癫了------周末,有家室的老师都离校了,校园里就剩我们这些单身汉,大家聚一起打球,或远足,搞得精疲力竭回宿舍,放开录音机,开大音量听流行音乐,那种无奈中略带伤感的情怀时时萦绕心头。于是,每每空虚中让人心生感动,伤己怀人却又似无什么人可怀,仿佛心无所羁,但又隐隐约约似在期待着什么啊…… 期待什么呢?后来想清楚了,应该是内心所向往的婚姻生活罢。 那时候读钱钟书的《围城》,有这么几句话:婚姻如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当时几乎懵懵懂懂,若干年后,当我跻身于当年的周末来去匆匆的柴米油盐忙生计的老师们行列后,才蓦然明白早年间有所期待的漂泊之态,也应该是多么令人神往啊! 哦,别了,我的芳草地;别了,我的充满憧憬与期待的教书生涯;别了,我的诗词相伴青春相随的年青时光;别了,我轻狂地文学梦、诗人情结! 此刻,耳畔仿佛又传来那带着乡音的吟诵: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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