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征稿]【宋波小说】寻找肖遁

          随着166988…手机号码从笼罩地球的通讯网络中消失时起，肖遁就隐遁到了一个不为别人所知的境界里了。那是两年前一个仲夏之夜的狂欢周末，我陷落在都市灯红酒绿、笙歌如海的街头疾走之时，一阵绚彩铃声，提醒我将手机紧贴耳畔，从车水马龙的喧嚣中扑捉到了他的声音：“赶快上山来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了游击队……”。是肖独特的音色从一个静谧的地方触痛我的耳膜，突然挂机，我循着号码追踪过去，“结束了，我的红尘之恋，一切将会随着嘉陵江水漂流而去”，此后两年，肖遁这充满幸运的一长串号码，凝固成了不变的盲音，始终处于无人应答的状态。但是，我知道他隐身何方。

（一）

    肖遁与我的关系有如两条若离若即的轨道线，无穷无尽地守望着伸向远方。而我们俩相遇的地点就是在钢轨交汇之处的小火车站上。

    八月傍晚秦岭山中的青州小站，已被日落西山后浓重的山影遮蔽，河谷里的清风裹挟着山花野草的氤氲香气在小站上游荡，这是“三线”单位茵集的秦岭山坳，小站上过往着三三两两的乘客。我挥手告别送站的家人，登上返回都市中我就读的大学校园。火车启动的瞬间，急匆匆蹦上来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孩，一身休闲运动装，拎着个大书包，怀里还抱着个枝干虬劲的树根，停在我对面的铺位，转身与我相视而笑，眼神明朗洁净，仿佛一缕绚烂的阳光照亮了车厢周遭。

     五分钟的小站停靠，使我与肖生命中的如歌行板就从这个站点出发了。

     他将宝贝树根放到对面茶几我的画夹旁边，他沐浴着西窗绚烂的晚霞，高大的身影被勾画涂抹着，显得生动而又美好，强烈地吸引了我的目光。他有一张与他身材很和谐的宽阔脸庞，天庭饱满，青春洋溢，我玩味着他身边的树根，似犬，但比犬有豪气，盘根错节蹲伏着，随时都有冲出去撕咬的欲望，应该是一条西北的苍狼。端着水杯的过路乘客提醒我去接水，我捧着玻璃杯，战战兢兢去接茶炉滚烫的开水，两手倒换着捏着耳垂降温，突然一只白净、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托住我的杯底，“我来帮你”，正是“牵狼”的大男孩。接完开水，他两手各托着一个水杯，雄赳赳地走在前边，不时地回头兼顾着我，“省城美院的吧？”，我不解他敏锐的洞察力，用眼神发出咨询“你画夹告诉了我，咱，福尔摩斯嫡系”，他得意地夸奖着自己。我们俩落坐在茶几的两侧，“咱们是近邻，我是你们学校对面外语学院的，大三”他的话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们慢慢交谈起来，话题从秦岭山中我们成长的国防系统的企业，到我们就读的城市，共同的经历，使我们俩畅谈到卧铺熄灯。听到他辗转反侧好一阵子才发出了均匀的轩声。

    天色熹微中到了省城，他俨然护花使者，肩背手提，将我送进大三的女生寝室，临了，把他的苍狼恭敬地摆到我的桌上，“我自己做的，觉得你好像有些喜欢，送给你”，他自报大名肖遁，但不会真的消遁，他憨笑着加上了注释，电话：18819……，将我安顿妥帖，他才回到对面的外院。

    从此我们的大学生活就在快乐而又温暖的恋爱中渡过，省城的古老街巷撒满了我俩的足迹，秦岭家乡的山山水水出没着我们的身影，毕业前夕的假期，我们钻进了川陕交界叫做仰天窝的小学校，带着一帮孩子在青翠的群山中度过了快乐的支教生活。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水般逝去，结束了大学生活，我应聘到了广告公司，肖到了国旅，开始了我们的社会人生角色。

（二）

    清晨早会，老总亲自出面为我们隆重介绍了一个新来的技校生，叫吴小莲，是一个低矮瘦小长得极为普通，混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女孩，老总把她安排到我的办公间，又与我同分一个寝室，我们俩从此开始了纠结不清的难解之缘。

临近隆冬季节，写字间被匆匆忙忙的过客喧扰着，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刺激着人们，商场如战场的紧迫感越发强烈的压迫着大家的神经，我忙着手下一个楼盘的广告设计，脑子里还盘旋着30万元广告任务的事，心神不宁。身边的吴小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可以一整天心不在焉地在纸上划拉着防盗门广告。整天套着公司的蓝制服，俨然的一个乡镇妇女计生干部的形象。

    圣诞前夜，我与肖遁仍然奔波在寻找广告客户的茶苑酒吧里，中国银行的一笔30万元金融产品的宣传广告，牵引着我无法释怀，借着灯红酒绿的圣诞之夜，肖遁通过他在银行的远房亲戚约来了行长助理，共渡平安夜，在酒吧摇曳的烛光下，我强作欢颜，为刘行长点烟敬酒，肖帮着我与刘行长推杯换盏，为了拉住这笔广告，我俩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酒过三巡，刘行长终于点头应允，第二天下午签单划款，狂喜之中的我们，送走行长，我俩近乎载歌载舞地回到我的宿舍，冷清的宿舍与满街圣诞彩灯装饰出的热烈气氛形成强烈的反差，单身公寓里的年轻人，都被裹胁进灯火灿烂的狂欢中去，只有吴小莲埋头在白纸上继续着她的防盗门广告，我为初次相见的他们俩作了介绍，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轻描淡写地掠过，算是打过了招呼，我在酒精作用下晕眩不支，靠在床头看着吴小莲为肖端上一杯热茶，当放到肖面前的桌面时，微微颤抖的手将茶水溅到桌面，她的脸庞漫上了红晕，慌忙地擦拭着水渍，肖拿过吴小莲的广告图，借着酒兴，胡诌起一条广告词“敞开闭锁的门扉，让我们来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吧”我笑着打趣，“你这那是卖防盗门，是为你的旅游公司作广告呐”吴小莲急忙随声附和，“挺好的，我喜欢”，我拉过她的草图，随手添上了几笔，立刻呈现出后现代派的立体图像，一个图文并茂的广告产品顷刻间完成。吴小莲欣喜若狂，“终于可以交差了，快愁死我了”，她脸上第一次露出明亮的笑容。

    我送肖到楼梯口，侧身回返时，无意间我的目光触碰到正倚门张望着肖遁背影的吴小莲，她的眼神中有遮掩不住的渴盼和羞涩。这瞬间的发现，丝毫未搁进我的心里。

    第二天，赶完了案头的广告设计，到严童副总处交稿，严童赞赏有加，我不经意间目光瞥到大班桌上银行金融产品30万元的合同，严童察觉到我关注的目光，淡淡的一笑，“中国银行与吴小莲签下的合同”，昨晚刘副行长酒酣耳热时的丑态一下子涌到眼前，如梗在喉的感觉憋闷得我想要呐喊啸叫，手机铃声唤醒了我，我回到写字间接听肖的电话，他依然沉浸在昨日斡旋成功的喜悦中，提醒我到中行签30万元的大合同，我大声地告诉他，“枉费了你的酒钱，我的媚笑，中行的合同已经被别人签了，他惊讶地问我是谁，我瞥了一眼身旁静默不语的吴小莲，说“她姓吴”。我挂机，沮丧地伏在桌上发懵。吴小莲轻捷地擦过我身边，敲开了严童的办公室，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是刘副行长打来的，我想听他如何解释，他一连声的道歉后，道出了变故的原委，“是大行长把合同签给了你们公司姓吴的女孩，人家的关系硬，我无法改变”。我扣上电话，吴小莲已站在我的身后，双手呈给我一份合同，“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一单是你的客户，我这儿还有中行的另一份合同，反正我今年的业绩已做满，给你去签吧，算我们合同互换”，我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弱小女子，她在我的眼前，忽然间无限地膨胀起来，变得高大魁梧，充满力量。她将笔塞到我手中，我接受了这一既成事实，迅速签完合同，之后的事情由她全权处理，我如释重负完成了全年的任务，一小时之内心情的沉浮升降，如梦境一般，这个导演了悲喜剧的女孩，从此后就进入了我与肖的世界之中，成为定夺我们命运起伏跌宕的人物。

     圣诞晚会，肖带着我与她参加了凯莱大酒店的圣诞舞会，舞会上我被众多邀舞的男士们包围着，肖为了感谢吴小莲，从第一曲开始，始终耐心地指导着初涉舞池的吴小莲腾挪着脚步，直到乐队奏起“友谊地久天长”。

（三）

     时间如流水般平静地消逝，我与肖为业绩各自奔忙着，谈婚论嫁的事在我们意识里变得很淡漠，总也提不到议事日程上来。下半年全国有一个广告设计大赛，以我的实力，加上严童的力荐，我争取到了去北京某大学进修半年的机会，为设计参赛的红酒广告做技术准备。临行前，宿舍里，我们三人一起包饺子为我饯行，沉默寡言的吴小莲忽然爱说爱笑了起来，指指点点地教肖如何捏摺，让饺子站立不倒，她还谈起了她在农村与母亲除夕夜包素菜饺子的事，语音哽咽，她说：“其实她是有父亲的，只是父亲进城上了财经学院后，抛弃了她们母女，她是泡在母亲的泪水中长大的，还未读完初中，母亲郁愤成疾，撒手而去，她才被父亲从那个冰凉的黑屋捞到了城里，进到父亲富丽堂皇的家中，栖身不足一月，就被送到了驻读的职业学校，毕业后被父亲安顿到了这里，吴小莲有如飘萍一般的生活引得我俩一片唏嘘喟叹，“彼此彼此，我和肖遁不也如此吗？眼前异常繁华的都市对于我们有如荒漠，为五斗米拼搏、挣扎”，肖打住了我的慨叹，“干吗那麽伤感，举杯，为梅苑修回正果，为吴小莲苦尽甘来，干杯！”我们三人一饮而尽，氤氲在饺子散发的香气氛围中，肖弹起了吉他，我们唱起了儿时看过的阿尔巴尼亚电影中，两个女战士走向刑场时悲壮的曲调“赶快上山来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了游击队……，还有“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最后肖哼着苏联的共青团员之歌，跟着吴小莲，英勇的走向中行，为抢夺一个大旅行组团而走上了战场，肖的身后我看到吴小莲脸上溢满了快乐与幸福。
     临近“五一”黄金周，肖带着中行旅行团出游，我打点行装，准备赶赴北京进修，西北的4月天，正值初春，窗外，风和日丽，终南山脉隐隐约约的横亘在天际，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种恬淡、悠然的心境来。
    吴小莲推开了房门，令我耳目一新，她的一身粉红色的春装套裙，配上高腰的羊皮红靴，神采奕奕的脸庞上细小、紧凑的五官顷刻间生动起来，她躲避我的眼神，故做平静的面容中隐忍着巨大的兴奋，我的手机响起，是肖，他已经站在门外，我拉开门，他伸开双臂，一把托起了我，在屋中旋转开来，吴小莲擦肩而过，从鼻腔里发出“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重重的闭门而去。肖追了出去，“小莲别走，我请你们吃饭”，吴小莲毫无反映，迈着重重的脚步跑下楼去。仍然喜形于色的肖，顾不上我的表情转换，魔术般的变出了一叠合同，“梅，你知道我拿下了多大一笔合同吗，银行全年五批新马泰旅行合同全部搞定”，我明白了，作为回报，吴小莲的焕然一新必定是出自他的手笔，肖期待我的欣喜若狂，却窥透了我心头的酸涩，“又是吴小莲的神功魔咒将合同吹到你的手上？”，他尚未退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平静下来，嗫喏的向我坦白交代，“早上，吴小莲电话约我到银行签合同，我高兴死了，紧跟着她径直就到了行长的办公室，行长亲自接待，不费一枪一弹，就签好了合同，听说我是学商务英语的，行长还用英文问了我一些问题，对于我，小菜一碟。“老婆同志，这些合同意味着到手5万元奖金，你说，我能不感谢一下吴小莲吗？”，“所以，你就陪她逛街，把她装扮一新？”“吃醋了，本人莫大荣幸”，肖楼着我，一幅嘻皮笑脸的赖皮模样，“将功补过，请老婆大人吃饭”，我们直奔我最爱吃的日本料理。
五一长假，肖带着第一拨中行的人到新马泰旅游，我回到秦岭山中的家。
    长假休毕，我回到宿舍，肖赶回来为我送行，风尘仆仆的他，被东南亚的阳光普照得有如镀上一层棕色油彩，更显得青春、矫健，他为我戴上了一个心形的翡翠玉坠，对着镜子端详着，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吴小莲的床头，一条同一质地相似款式的心形项坠如同射钉一般击中了我的眼睛。自我回来后，吴小莲从未谋面，只见到她的床上，摆放着凌乱的行装和精心装饰的东南亚照片与项坠，我在下意识地躲避着肖的拥抱，观察着他一反常态的殷勤热烈。与肖表面上依然亲密如故，但以往的心心相印却不可阻挡地出现了微妙的裂隙，或许是巧合，我故意不去深纠这种种的蹊跷。
     飞机场我与肖告别，挥手之间，我们眼中流露出的是生离死别般的痛楚。

（四）

    一别数月，我与肖虽是第一次长久分离，但似乎都忙于各自的事业，偶有闲暇彼此油然浮上心头时，互致电话，听听对方的声音，分享一下发生过的喜怒哀乐，渐渐地，肖电话渐少，愈发失去情感色彩的短信，用语简短、礼貌。我结业前的一段时间，从肖稀少的电话中，我感觉他似乎很忙，压力很大，情绪低落而又焦躁，我搜肠刮肚地寻找安慰他的话语，电话那端多是以沉默作答。我需要从记忆库存中仔细地搜寻他那渐渐淡化了的身影，他的模样于我就像那座城市边缘隐隐约约的终南山影，越飘越远。
    飞机降落在万盏灯火的机场上，我在接人的行列中找寻着肖熟悉的身影，看到的是严童在向我招手示意，肖一定是带团出游了，我安慰着自己。
    一路上严童谈了许多设计大赛的思路、设想，直到送我进了宿舍，房间里有些异样，严告诉我“吴小莲已经辞职，自办贸易公司，从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态间，我感觉出关于吴小莲“政变”还有弦外之音，我自嘈道“好哇，我单人单间，升格副总待遇”。
    送走严童，我一遍遍地拨着总在服务区外的肖的电话，直等到睡意朦胧，一阵电话铃声，如雷贯耳，惊醒了我，一把抓起电话，是肖！“梅，宽恕我，不能接你，我已经离你太远太远了……”，他沉郁的声音越来越低，消失在遥远的地方，我的心踏实了许多，想到辛苦奔波的他，不禁自责起自己对他不应有的抱怨。
    我和严童进入了大奖赛的攻坚阶段，无数个不眠之夜，我们伏案策划，探讨、争论、最终多以他的胜利而告终，严童毕业于复旦大学，他有着江南人的特质，长得瘦肖、清俊；思维缜密、严谨，白边眼镜后面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在一个凉爽的夏夜，我们最终订稿。如释重负，为了这值得庆祝的夜晚，严童叫来了公司的几个同事一起到凯莱饭店，我们落座在装饰着雕花玻璃屏风间，举杯畅饮。突然，一声熟悉的声息穿越了嘈杂的声浪，触痛了我的耳膜，那个遥远的人突然回到我的意识中，我有些心不在焉，我起身情不自禁地被那个声音牵引着，来到了喧哗的“流殇”包间门口，半开的门内，闯进我眼眸的一幕令我惊悸不已，呆若木鸡。好象是虚拟世界的镜头！远在“异国带团”的肖遁，竟成为一个家庭生日宴会的主角，正在快乐的祝福生日的歌声中吹熄蜡烛，帮他切着蛋糕的正是我曾经的舍友吴小莲！去年、前年……无数个他的、我的生日，我们守着一盏暗淡的烛光，相互依偎着互祝生日快乐，倾诉着携手人生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肖抬眼之间，我疾步逃开，从身后传出的笑声音中，我听出了肖变了调的颤抖，我失魂落魄、步履踉跄地回到座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今天一醉方休”，严童似乎觉察出我的失态，频频与我争抢酒杯，替我饮酒，结束了酒席，我被严童搀扶回宿舍，他安顿好酩酊大醉的我，锁好了房门轻轻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阵阵的噩梦中挣扎出来，意识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肖旅游公司的电话，回答我的是“他已于半月前跳槽到中国银行的消息。
    手机铃声唤醒了迷茫之中不知所措的我，从电话那端的“无语”中我感觉到肖的存在，我们以沉默对峙，“城河边老地方见”，他语调迟疑、沉重。“告别吗？这就够了”我挂断了电话。
我们初恋的告别仪式简短而又干脆利落，而那痛彻心髓的“初恋回声”伴随了我生命中的每一寸光阴。

觉得是欣赏过了的 {:soso_e100:}

（五）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疯狂地投入到了设计大赛的角逐之中，废寝忘食，甚至吃住在了办公室，我知道，我在逃避，逃避寝室中有关能想起他的点点滴滴，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心灵中不敢触碰的伤痛。
    金秋的北京，设计大赛如期举行，我主创，严童协助的“西北红”葡萄酒广告，以简洁的线条，高雅的意蕴，征服了众多的评委，站在领奖台上，捧着金灿灿的奖杯，在闪光灯的照射下，我神色茫然，面对主持人的问话，我充耳不闻，神情恍惚，严童为我频频解围，我身在辉煌的颁奖台上，魂儿却不知游荡到了何方？
     我们手捧全国一等大奖，载誉而归，引起了当地新闻媒体的强烈关注，采访的记者蜂拥而至，这一切似与我无关痛痒，我沉浸在混沌、麻木的状态中，难以自拔，多亏了严童为我挡驾、周旋。
     168999….发来短信，“人世间会有万般的无奈，心灵中会有终生的忏悔。一个没有资格祝福你成功的人的祝福”。
    我办理了手机换号，准备脱胎换骨，凤凰陧磐。
    公司给我放了半月大假，我悄然来到了阳光、沙滩、海浪的三亚，宿在僻静的东海湾，什么都不做，大脑空空如也，每天徜徉在蓝宝石般的海天一色中，看椰风摇曳、海浪拍岸，听鸥鸟的鸣叫，抚慰着心灵的伤痛。一天傍晚，在寂寥的海滩上伫立的另一个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意外地发现了严童，他向我走来，依然保持他平静、矜持的风格，“我来渡假”，他说话向来惜字如金。有了他相伴左右，我们信步沙滩，倚靠着婆娑椰林，观赏着海上落日的辉煌与悲壮，他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心理医生，他能读懂我的忧伤而又不去探究，采用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疗慰我心灵的伤痛。一天清晨，我从窗扉的光亮中醒来，蹦下床，一把扯开窗帘，眼前，一轮鲜红的太阳从海平面冉冉升起，直到照耀在我的头顶，我的眼前展现出一个亮堂堂的美丽新世界。突然间，我复活了，我恢复了感知世界的能力，我打电话叫醒了严童，我们游历了兴隆农场，流连在奇花异草的海洋中，享受着我们对植物的共同偏好；我们来到五指山，万泉河，与红色的记忆留影，我们潜水、滑翔，上天入地，我们变成了快乐活泼的孩童。一个开朗、快乐、富有生气的我被严童唤回了人间。
    结束旅游，我被提升为副经理，与严童分管公司两个最重要部门。
    由于我的金牌设计，客商的定单纷至沓来，公司声名雀起，我与严童又接受一单高尔夫球场的宣传版画设计，在温情脉脉的五月，我们被邀请到终南山脚下的球场，商谈广告事宜。我们的车停靠在会馆的草坪上，我刚要迈出车门，不远处泊进一辆红色宝马领航的车队，车上下来的一个久违了的身影刺痛了我的双眸，肖遁！他通身亮白色名牌运动装打扮，一幅干练、洒脱的商界成功人士的派头，远远看去，毫不逊色与影视明星。他的脸庞保养的十分光鲜，在那上面，我读不到我所熟悉的单纯明朗，他的眼神被复杂、狡黠所充盈。他毕恭毕敬地为车上肥胖臃肿，派头十足的老头拉开了车门，搀扶下车，紧接着后面几辆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中，我看到了矮胖浑圆、衣着光鲜的吴小莲，肖趋身到吴小莲身边，极尽温存，挎起她的球杆背袋，双双牵手走向绿草如茵的球场深处。
    严童观察着我专注而又复杂的神情，拉开车门，静候着我下车。我们来到白色廊拄的露台，落座在藤制咖啡桌前，等待球场企划部的经理。俯瞰着绿浪般起伏的球场草坪，一望无际，和风微薰，暖阳普照，簇拥着领导的一行人，时远时近地挥杆击球，离离和和的一团身影中，我能准确地识别出肖的影子，他殷勤地忙碌在首长和吴小莲的身边，比划着击球要领。我释然了，吴小莲为肖提供的生活，是我与肖终生拼搏都难以企及的，我无权剥夺他人享受生活的权利。我的心不在旁骛，专注地与球场方商谈完广告事宜，谢绝了打球的邀请，我们快速离去。
一周后，我答应了严童的求婚，张罗起结婚的事宜，准备婚典。

（六）

     严童是一个不示张扬的人，我们的结婚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波澜不惊的就解决了，婚礼的某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肖，他结婚了吗？他在做什么？
     我们从西双版纳蜜月归来，刚刚走进办公室，门卫通知，花店为我送花。纳闷中，房门已被花团锦簇的大花篮拥塞，花店的员工说是一位先生订的。我从百花丛中抽出一张红色的卡片，手写的一行字，“祝新婚快乐，生活美满”，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字体，我们的生命轨迹曾经共同从一个小站出发，经历了交错缠绕，又分道扬镳。现在虽共同停泊在一座城市，却只能相互遥望着，直到走向终点。
     生活的步履踏着自然的节拍前行着，屋角的那蓝鲜花也在一天天地枯萎，弥散的芬芳越来越淡……，直到要抬出去的前一天，接到了市里组织的银企联谊会通知，市经委为促进地方经济发展，为企业与银行之间搭起相互合作的桥梁，这一银企双赢的举措，正是我们公司发展中最需要的支持，我和严童欣然前往。
市委大礼堂布置的富丽堂皇，银企双方济济一堂，停车场上红色宝马十分抢眼，记忆中逐渐淡忘的影像又跳回我的记忆，企业方台下落座，做东的各大银行首脑们被一一介绍到到主席台上，当隆重推介到中行年轻有为的信贷处长时，神采奕奕的肖遁步履矫健地走上主席台居中的位子，向台下颌首致意，一副功成名就的官员作派，在一排虚胖的中老年首长的映衬下，肖年轻有为、挺拔英俊，成了会议的亮点，吸引众多目光。
    会后的签约、酒宴，我借故告辞。公司收获颇丰，严童拿回了与中行的贷款意向书，他说，是肖处长主动找到我，锁定我们公司为他们中行的目标客户。
    银企联席会办得很成功，产生的余波，久久地荡漾在全市人民的经济生活中，在新闻媒体的热点报道中，肖的影像上镜频频，成为本市新闻热点人物，我的视线跟随着新闻媒体的追踪报道，看着肖由处长到行长，直逼副市长竞选席位。肖遁俨然成为市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我已成为这颗新星的一名忠实观众。
     公司兼并了几个中小公司，已经稳稳地占据全市十强企业的榜首，基建工程如火如荼，与银行的联系也越发频繁，在讨论公司财务计划会议上，我发现中行划拨的贷款中，有几笔转划到“爱莲贸易公司”的账上，我对此提出异议，主管财务的严童，给我解释了其中奥秘。“中行能给公司顺利放款，是订有城下之盟的，其中300万贷款是借道我们公司划给爱莲贸易公司的”。我查看了爱莲贸易的资质，纯粹是一家“皮包公司”，我发现，它的法人代表，竟是吴小莲！我对肖给予我们公司的“厚爱”恍然大悟，公司第二次给“爱莲贸易”划拨150万元时，我拿出了“爱莲公司”资质问题的调查，提出先内后外的资金使用计划，被老总采纳，延缓了给爱莲公司的划款进度。
    公司基建工程楼顺利竣工，我和严童搬进了四室两庭的套房，我们的孩子也悄然而至。
我的生活如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正常地行进着，平静、安宁，等待着孩子的降生而升格为母亲。
严童被市里选派参加赴澳大利亚商务考察，送走严童，在机场的出港口，竟与肖遁不期而遇。我们僵硬地对峙了片刻，才缓过神来，经过生活风风雨雨的磨砺，我似乎已能承受与他平静相向的能力，我们仍以沉默面对，但内心的波涛汹涌却无法掩饰，在彼此的眼睛中，我们搜寻着曾经熟悉的痕迹。他的面容已揉搓进太多的岁月沧桑，神情疲惫、倦怠，他凝视我的眼神充满了想要“话语”的渴望，他复杂、愧疚的表情打动了我，我答应了他的邀请，一起坐到了茶苑，他为我叫来了红茶，自己端起了白酒，一口接一口地闷头喝着，眼光错乱、漂移，始终不能与我平静地对视，我阻住了他又一次的滥饮，“慢慢喝”，他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溅出的酒液顺着指缝像泪水滴落，我递上纸巾，他抬眼望向我，说出了第一句话，“孩子几月出生”，“新年”。他漾着酒杯，目光呆滞，自言自语道：“女孩叫肖半仙，男孩叫肖金彪”，他嘴角抽搐着泛起艰涩的苦笑。
     ……秦岭山中，仰天窝的那个瑞雪飘飘的支教的小学校，我们倚着门框，他开玩笑，为我们未来的孩子命名的一幕从久远的过去被呼唤到眼前……。
    “假如，我有孩子，一定叫‘痛 悔’”，他一字一句艰难的吐出这句话。我们相视的眼睛中都溢满了泪光，他别过脸，遮掩着。“你也是送人”我有意错开话题。
   “吴小莲早就远走高飞到澳洲了，这次回来是协议离婚”他艰难地回答了我的问询，突然起身，中止了我们长久分离后难得的邂逅，结帐、买单，他干脆利落地完成所有程序，径自向停车场走去，在我的车旁，他发动了粘满尘土的灰色桑塔那，送过一句“梅，多保重”，疾驶而去。
     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嘱托久久地回荡在我的耳边。

（七）

    同样是一个大雪飘飘的新年到来之际，我产下了结实的女儿。严童抱着女儿爱不释手，叫她浅浅吧，我也希望女儿将来生活的道路，线条简单、明快，认可女儿名字的瞬间我想起了肖，每当我的生活发生喜怒哀乐时，总是习惯性地想起他来，他销声匿迹有些时日，我数次拨打过他的电话，每次都无人接听。我心里隐隐地不安，脑子里跳出 暗杀？车祸？的字眼，电话打到中行办公室，电话那端嘈杂、忙碌，一个男子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一句句传来，你找肖遁？你是他的亲戚？朋友？你找他什么事情，你的名字、单位？“似在审讯”，我挂断了电话，陷入了惴惴不安之中，“一定是发生了重大事故”。严童被电话催促到了公司。我俯视着我的浅浅，眼前迭印出父亲的面容却是肖那令我刻骨铭心的笑容，得不到他的音讯，我牵挂着他。严童回来，看到我惊慌不安的急迫眼神，淡淡地说“审计上来人查账，中行贷款的事，好象是吴行长到站退休，离任审计”，严说幸亏老婆圣明，停止给爱莲150万的划款，如今，爱莲公司‘查无此人’，公司只得垫上30万，偿还爱莲首期欠款”。因肖不承担责任，我的心安宁下来，守着我的浅浅，看着她一尘不染的眼睛，净化自己的心灵，她的一频一笑是那么地彻底，发自于肺腑之中，这个有如一张白纸的新生命，将会怎样去涂抹下她生命之中的爱恨情愁？
    休产假的日子，我脱离了社会，电视、报纸成了维系我与社会的通道。一天，案头的《镜报》头版暴料，锁住我的目光，“本市挖出了首例腐败大案——某行前任行长贪污腐败窝案”，我顿时明白了前期肖身上发生的一系列变化，绝非空穴来风，随着报章不断披露，前行长吴若水的经济犯罪数字向千万位挺进，电视上还播放了从他家拉出的三卡车脏款脏物。字里行间，我寻找着肖的信息，他整个人有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我的浅浅一天天地长大，肥胖的小胳膊、小腿藕节似的壮硕，已经像小狗儿一样爬行，她浑然不知大千世界的风云变幻，人的命运沉浮跌宕。她的一切是从她自己开始，她不关心与她无关的人和事。
    在接近年关的一个傍晚，地方电视的热点新闻上，我终于看到了他，作为罪犯，肖与吴若水等一干人，被押到审判席上，我注视着在我生命中烙下深刻印象的面容，我难以确认，站在最边上剃着光头，面色浮肿、灰暗，套着囚服的男人就是我曾经的阳光男孩——肖！那双原本澄澈清亮的眼睛，已变得混浊不堪、空洞迷离，尤其是内中的绝望，让我心痛不已。
    审判官念了些什么，我只字未进，当宣判肖认罪态度较好，有立功表现，且退赔全部赃款，未造成银行贷款损失，宣判缓刑三年的判决词，一字字敲进我的耳膜。依我对肖的了解，他本质的单纯善良，成为了他人编导的“爱情阴谋”最佳道具。
    肖的生命轨迹在高高地划了一个弧度后，又跌回了原点。
    在中行案件尘埃落定的一片静寂中，我的思绪久久地陷落进我与他在“赶快上山来吧勇士们的歌声和时代里，难以回归。

尾声

    此刻，借着公差的机会，乘火车，转汽车，搭手扶拖拉机，和着群山的轰鸣，奔向绵绵秦岭的高山大峡深处，去寻找隐身人——肖遁。
    到了仰天窝，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无常，似与这云雾缭绕的小山村毫无关联，它像一个窥破人间无穷奥妙的神仙道士，我行我素地按着自己的节拍前行着，村头的岩畔上还是那所涂了白灰泥墙的小学校，光线晦暗的教室里，空旷静寂，各色板条凑成的桌椅，已被一批批山村少年打磨得光滑、圆润，空落落的院坝，只有角落里那间唯一住人的房屋门槛上玩耍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大点的女孩，眨着美丽的大眼睛，端详着我，你找爸爸，他领学生上山采药去了”女孩围着我转了一圈又说道“我认识你，你是照片上的人”，小点的女孩跑进昏暗的小屋，在一个肥皂箱里翻找出一张黑白照片来，我的眼睛顿时浸满了泪花，那是我们俩在仰天窝义务支教时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相拥着是那麽青春洋溢、自信豪迈，在明媚的阳光里，我们脸上漾满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明媚。
    我慢慢透视着黑暗的土屋，逼窄的房间中，陈设着简单的铺盖，苦行僧般的生活场景，向我无言地述说着他的心态——万念俱焚。无漆的白木条桌上，翻开着一本书，这是屋中唯一的“现代文明”痕迹。
   《西藏生死之书》，旁边的纸上，有他的点点墨迹。
    禅说：……我们将无法充分利用这一生，且将受困于终将一死的自己，这无知将夺掉我们开悟之旅的基础，把我们永远紧缚在妄想的境界、不由自主的生生死死，……苦海轮回。

   藏语身体，意思是“留下来的东西”像行李一样。每次在我们说身体的时候，就提醒自己，我们只是旅客而已，暂时住在此生和此身。


   屋后的山崖上传来山歌一般的吆喝声，“桐、慧，你们爸爸赶场卖完药，又要到镇上背书了，今黑里赶不回转，锅头有包谷糁糁，热了吃”。
    打着黑色裹头的山民，从院坝穿过，边走边传递着口信，看见生人，他停下了匆忙赶路的脚步，定定地盯着我，我主动介绍着自己“我从省城来，路过这里”，山民说，“赶乡上的班车，就得赶快走，要麽黑了就转不到县城喽”。
    我环顾这静谧的与世隔绝的高山峡谷，四周满目葱茏，溪水潺湲，鸟语花香。我突然决定，立刻离开！
我有如一片飘然而至的落叶，随风而去，不扰动这里的一丝空气。我知道，肖需要我的是悄然离去，不留下尘世的丝毫纤尘。
    告别了“桐、惠”，我相跟着山民攀爬上羊肠小道，赶往返回县城的班车。
“桐、惠是孤女，被肖老师收养下来”，从山民的口中，关于肖的一切，我知道的仅此而已……。（全文终）

     作者简介：宋波  女  陕西省作协第三届签约作家

抱歉，新发现了小说征文栏目，更符合我的意愿，又发到这里了。
有您的耐心静读，就有了我的倾情抒写。谢谢了，朋友！

人的一生，其实都在寻找，对吗？{:soso_e100:}

肖回归山林，是因为他最终找到了真正的自己！{:soso_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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