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们家是中国各类大学生的博物馆:我爸爸是解放前的大学毕业生,哥哥是解放后、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我和弟弟、妹妹分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函授、电大、夜大毕业生。可有谁知道,我们一家这五个大学生是在逆境和苦难中造就出来的呢? 我爸爸解放前凭着努力和勤奋,考上了当时为数不多的公费大学——北洋大学(现在的天津大学),从师于茅以升等老教授,专攻土木建筑。1938年毕业后,他曾参加过粤汉铁路、滇缅铁路、衡阳飞机场等设计工作。他的职务也由助理工程师逐步提升为高级工程师。1948年,在他担任长沙铁路工务段段长期间,国民党西南行辕公署行政长官白崇禧派人给他400大洋,让他炸毁衡阳铁路,企图阻止解放军南下。他断然拒绝了。这使得他能在1984年以和平起义、投诚人员的身份得以平反。可是,这并没有抵销爸爸上大学期间参加过国民党的罪过。1951年的镇反运动,他被判处五年徒刑;文化大革命又被清洗回湖南老家,直到1979年才恢复工作。他发挥才能的黄金时代被剥夺了,也给儿女们的生活、学习带来了数不清的困难。 在父亲服刑期间,哥哥该考大学了。可是,妈妈一个月四十来元的工资,养活我们兄妹几个尚且不够,又怎能供哥哥上大学呢?作为家中的长子,哥哥毅然而郑重地向妈妈提出退学,摆小摊挣钱养活弟弟妹妹的要求。妈妈搂着他哭呀哭,哭红了眼眶,苦干了眼泪。 妈妈出生在湖南湘乡的一个大户人家,解放前教过几年小学,深知教育的重要性。为了让孩子继续上学,她横下一条心:就是去要饭,也不能让孩子退学!她加班加点地干活,下班后再糊纸盒,并到处借钱…… 哥哥终于没有成为摊贩。他考上了北京石油学院!现在,他成了中原油田的高级工程师。他已经退了休,在北京女儿的家里尽享天伦之乐。 我呢,1965年高中毕业后去了宁夏生产兵团农建13师,一去就是15年,在这15年中,人们对我的称谓不断变化;农工、黑五类狗崽子、统计、中学教师……在这15年中,我没有放弃努力,读书看书,后来又迷上了新闻写作和小说创作。有一天,我坐在我管理的稻田水渠旁写稿子,因为长期劳累、营养极度不良,又是在毒阳下写作,我虚脱了……两眼一黑,两腿一软,就掉到水渠里……被渠水冲醒后,我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稿纸摊开,在阳光下晾晒。后来,我成了《宁夏日报》、《人民军垦报》、宁夏人民广播电台的优秀通讯员。1976年,又在《宁夏文艺》上发表了第一篇小说。 1978年,我考上了宁夏广播电视大学;1979年返京后,我又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函授中文专业,坚持5年业余学习,取得了大学本科毕业文凭。 我弟弟1965年于清华附中高中毕业后,得了急性黄疸性肝炎,因而没有上山下乡。那时,我们的父母、弟弟、妹妹都被赶回了老家,哥哥分配到外地,我又上山下乡,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懒惰“天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家里的锅碗瓢盆摆了满地,屋里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满桌子满床都折着页的书。你问他房租是多少,他答不上来,而你问他折的书是第几页,他却了如指掌。为了把省下的电钱和煤钱给父母寄去,他冬天也不生火、不点灯,晚上跑到工厂去看书,伴着轰鸣的机床睡觉……在这种极艰苦的条件下,他自学了《高等数学》、《机械制图》等课程,并在1979年考上了北京广播电视大学。上学后,他得了高血压病,他他还是艰难地学完了所有课程,取得了大专文凭,并且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我妹妹的境遇比我弟弟也好不了多少。 1971 年,她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曲线返城”,回到了北京大兴县魏善庄。 所谓“曲线返城”,就是在外地插队或被迁赶的女知青,用出嫁为代价返回市郊区。我妹妹嫁到魏善庄后,白天下地刨高粱、耪玉米、喂猪,晚上回来坚持看书。就在这时,我妈妈得了癌症。妹妹虽然挣的是女社员中的最高工分,但这8分钱只能换一斤棒子!我妹夫为了给我妹妹分担痛苦,骑车往返二百多里路,跑到北京城里,卖了200毫升血,换了30元钱给我妈妈看病。他还担负了照看两个孩子和料理全部家务的重任。 妹妹在丈夫自我牺牲精神的感召下,发奋读书,终于在1983年她35周岁的时候,以两个孩子母亲的身份,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夜大学俄语系,并翻译出版了小说《列宁的青少年时代》。她在工作中也多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还因抢救孕妇而立过三等功。 巴尔扎克说过:“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是绝对的,结果完全因人而异。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万丈深渊。”我们一家五个大学生,都是在逆境和苦难中奋斗成功的。我们也许应该感谢逆境和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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