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覃戈 于 2015-6-3 20:09 编辑
今天是四月二十二日。因身体有恙，错过了回老家的班车，苗凯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公司提供的单身宿舍休息。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老家了，儿子出生已经半岁了，他和儿子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搬的过来。他寻思着眼看就到了五一，到时候再回家吧。苗凯的老家在西安南郊的邓北村，祖上 从山西大槐树下迁来后，就一直留了下来。儿子小脚趾的指甲和苗凯的一样也分成两半，据说这就是山西大槐树后人的标记。 邓北村坐落在秦岭脚下，风景秀丽，算的上一处居家的好地方。它背依大山，又有河流从村前流过，正应了山南水北为阳的古话，正气充裕。整个村子树木葱茏层林叠嶂，每逢花季总有一种花卉将邓北村点缀成世外桃源般美丽。苗凯家在村子最东处，每日尽享紫气东来。三十多年前一个好日子，伴随着开山炮的一声脆响，苗凯降生到了这个村子，据说那一日他们家有红光直射牛斗，异香扑鼻。村中的秀才说这是贵人降临的征兆，唬的苗凯他大连儿子媳妇都顾不上，提了一篮子香烛烧纸就去了祖坟。苗家要出贵人咧。 回家的路上苗凯他大碰见从铜川煤矿赶回来的罗玉城，两人坐在马路牙子旁边的柿子树下，你一句我一句唧唧歪歪，不知怎么的竟成了儿女亲家。罗玉城的女儿罗春梅那年刚一岁，粉雕玉砌般的女娃娃，谁看谁不心疼？待到春梅十六七岁之后，出落得那叫一个亭亭玉立，在村里同辈的男孩母亲眼里，这女孩眉眼清秀，神情可人，绝对是一个美人儿胚子。那个不动了心思，都想让春梅做自家媳妇。待知道到尤物的归属，一个个恨不得把苗凯他大吃了去。 世事无常，尽管老家就近在咫尺，自上班之后，苗凯回家的次数少的可怜。七八年之后，当缘分这条齿轮将他和罗春梅送进洞房前，他这才又去了邓北村祖坟祭祖。他在松柏密布的坟茔之间转了一会，竟连太奶奶的墓碑都找不到。七八年间，不知又有多少老人埋进了这一片坟地。就是新坟，一路走来他看到了不下六座。好在苗凯大和他一起来，老人脚步蹒跚，在苗凯后面一个劲的埋怨：“等我死了，不知道谁给我烧纸！”苗凯有心和自己的父亲打趣：“您百年之后，我将您的骨灰盒放在家里供上！” “你敢！老子若不能土葬，做鬼也不放过你。” 苗凯和父亲烧了纸之后，他陪着父亲出了坟地，在官路上抽了一根烟。烟烧的还没到三分之一，手机响玲了。是表弟严世藩打来的。他尖着嗓子直呼苗凯的名字，接着告诉苗凯说二姨快不行了 对于严世藩这样的说法，苗凯已经习以为常，若是二姨就这样就没了，怕是她老人家已经离开这世界十几次了。二姨身子弱，很早之前即是医院的常客。苗凯每次去看她，进了她的卧室就像是进了药房。苦涩的药品味道让苗凯很是坐卧不宁，可他还是忍着鼻子的抗议，坚持陪这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一两个小时。 苗凯要走的时候，严世藩跟了出来。他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看着苗凯，然后很冷静的说：“哥，我娘快不行了！”苗凯一阵邹眉，他知道严世藩的意思。他从背包里拿出来一叠人民币，塞进严世藩的手里。严世藩漫不经心的将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这才又说道：“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苗凯说：“我知道！” 严世藩很干脆的说：“知道就好，多回来看看咱妈！”他故意将咱妈两个字咬的很重，然后就赶在苗凯前面去了。 苗凯一把拉住他：“你又要去赌？” 严世藩冷笑道：“不赌还能干什么？我又不像你，生在好人家！” 苗凯听的肺都快要炸了，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样的话语替自己辩解。到底谁是二姨的儿子？但他不能因此和严世藩闹僵，二姨的身后事还要靠这个永远都不能做个好儿子的家伙张罗。他眼巴巴的看他走远，忽然想起了妻子罗春梅和他约好事情，愤愤然踏上了归途。 回到家，苗凯大正蹲在自家的葡萄架下抽着烟叶子。青蓝色的烟气顺着葡萄蔓飘向枝头，嫩绿的叶子迎着夕阳。苗凯大说了句：“你二姨怎么样？”“快不行了！”苗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上辈子人的事情他不好评论，这些年他早已经不再恨这个男人，只是让他彻底的原谅他对自己亲生母亲的残忍，却是说什么也做不到的。 苗凯大忽然对苗凯说：上个星期山西人到家里来了一趟，是来看孩子的，顺便我带他去看了你二姨。苗凯哦了声，心里犯起了嘀咕：山西人来了？看什么孩子？看二姨？这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有点搞不懂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进了屋，罗玉梅抱着孩子哄她睡觉，嘴里哼着“嗷嗷乖乖，吃口奶奶”。苗凯坐到对面床上，罗玉梅看他进来忙站起身，刚要说话，苗凯指了指孩子，打断了她。他怜爱的凑近孩子，看着襁褓中儿子粉兜兜的小脸，心里不由自主的一暖，示意罗春梅让自己抱抱。这一抱，苗凯心底因为一个月分离的血脉之情，又一次喷薄而出，他甚至能感觉到孩子血管里湍湍流动的声音和自己属于同一个脉搏，煞是神奇。 良久，他把孩子递给了罗春梅，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他们带着孩子去了镇上的民政局扯了离婚证。回来时，苗凯大依旧坐在院子里抽着他的烟叶子，他招呼苗凯过去坐坐。苗凯默默的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没吱声，冷着脸，血管里刚刚涌起的暖流瞬间又阴冷了下去。他这人难以隐瞒心中的情绪。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来了，他也不准备再避讳什么，早点通通气不至于最后闹得过于尴尬。显然苗凯大也是做着与苗凯一样的打算，不过他想的是另外的一件事。他知道，苗凯的身世，拖着不说也不是个事，苗凯猜的出来，孩子不过是想最后从他的嘴里证实一下罢了。“大，我和红梅离婚了。”苗凯大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叶子，盯着紧闭的大门，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楚。心想什么叫晚景凄凉？这就是了。老天爷真能和人开玩笑，老了老了，居然要他个妻离子散，至于孙子，就更不要提了。 世间的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是谁都能平平安安的走到老，磕磕绊绊才是人间常态。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关键在于如何看待。这个婚总算是离了，多日来困惑苗凯的忧愁瞬间一扫而光，他竟然觉得一阵轻松。这就像他多年前的高考，备考期煎熬倍之，可一旦坐在考场，拿起考卷，心里的大石头瞬间离他而去。 他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当手机将他吵醒时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电话是严世藩打来的，他只说了一句话，苗凯的睡意就全部消散了。 刚才进二姨家门，苗凯就看见苗凯大也在院子里，他问苗凯大说：“怎么样了？”苗凯大叹口气说，能怎么样？怕是过不了晌午。苗凯心里涌出一阵酸涩的感觉，但很快就被自己压到空无的心底深处，生死面前，难过不难过面对的都是一样的结局。他甚至庆幸二姨选择走的这个时辰，至少在二姨心里，他这个这辈子都不能叫他一声娘的孩子，过得是幸福的。她悲惨的一辈子，死了就死了，再也不用面对生活中的烦心事，无疑是走的幸福的人。亲儿子无法尽孝，养子又不愿意尽孝，活着对她才是最大的折磨。
苗凯心里一疼，转过身望着依然站着的严世藩，问，医生来了没有？他说来过了，医生只是说赶紧准备后事。真的？严世藩眼神慌乱，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硬扎扎的逼视着苗凯的眼睛：我骗你干什么？要不然你去问医生！
苗凯冷哼了一声，他大概也算是猜到了严世藩怎么处理二姨的临终事，可他毕竟名义上还是苗家的儿子，平时待二姨再好，也终究沾不上理，再说这么多年他和严世藩相比，半斤八两而已。苗凯叹了口气，问道：“棺材准备好了吗？” 严世藩的回答，让苗凯刚压下去的火瞬间就又冒了起来。他说火化，他已经在白鹿原墓场买下了一块墓地，用不上棺材。苗凯指着严世藩的鼻子大骂：“你这丧尽天良的东西，她最怕的就是火……”话没有说尽，苗凯生生的忍住了，活不活化，真的还轮不到他来拿主意。停了很久，苗凯这才又问道，还有什么困难吗？ 严世藩躲躲闪闪的说道，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我妈的人身保险赔偿，我打算用这笔钱来办这场后事。苗凯说那你赶紧联系保险公司的人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严世藩小声的说，保险公司的人说了，收益人写的是你的名字。苗凯的表情瞬间就有些呆滞，他冲出门来，躲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这时日头升到一天的正中，整个院子里亮堂堂的，苗凯大和一个山西口音的男人正在说着什么，可苗凯眼里，一切都像披着一件苍灰色的薄膜，整个世界的颜色似乎都在一点点的剥离。一时间竟觉得置身阴曹地府中一般。
待从地狱中回到现实，苗凯向天空望去，天很蓝，万里无云，火葬还是土葬又能怎样？活着时不珍惜亲情，人死之后讨论火葬还是土葬孝顺，纯属自我安慰，丢人啊。 五一之后，苗凯回了城。 他走的时候又去了二姨的墓地。在那里他又碰到了山西来的那个男人，二人没有说话，那男人看着他来，很快就从东边离开了。苗凯看着他的背影，只见东边的天空，紫色的朝霞像燃烧了一样，染紫了东方的天。甚至二姨的墓碑都披着一层紫色的纱。 苗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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