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焕琴 于 2015-6-8 10:21 编辑
欲望时代里沦陷的青春
——田冲小说《迷局》的人物形象品析
林焕琴
注:田冲,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签约作家,西安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国人民大学少年新闻学院西安分院客座教授。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光明日报》《文艺报》《文汇报》《陕西日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四川文学》《延河》《青年作家》等报刊上发表作品300多万字,获奖百余次,荣获西安市文联第三届“双新奖”。西安商报副总编 辑。
如果秦风人生起步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么他肯定只是一个山民,安心地和他的娃娃亲媳妇张小梅平静地过完一生,即便是再聪明再才华横溢也都会淹没在庸常岁月的河底。然而,他却开始于中国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时的中国已进入到一个渴望人才,重视才华又充满欲望,充满诱惑,开放自由的时代。他像所有刚跨进社会的年轻人一样,满怀憧憬,充满激情地拥抱着这个时代,然而这个时代却使他陷入了生存的巨大迷局。作家田冲以对中国当下社会的敏锐的洞察力和感知力向读者展示了这个时代里青年一代在事业与情感上的浮沉挣扎。
《圣经》上说人是有原罪的,而原罪的始作俑者则是始祖亚当,他因蛇的诱惑吃了智慧树上的善恶果,从此便成了一个集傲慢 ,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欲望七宗罪于一身的魔鬼与天使同体的人。而欲望之罪因其所具有的心理动力特点,成了原罪之源。其实欲望的真正来源是人的自由意志,在保守封闭的时代里人们因了这自由的秉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也收获了人类的进步,他们跟随着自己自由的脚步建构,解构再建构着人类自已的物质与精神大厦,直到今天这个开放与繁荣时代的到来。在人类过往的岁月里还从来没有一个像当今这样如此自由开放,精神多元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人们尽情挥洒着自己的才华,寻找着自己的快乐,实现着自己的梦想。秦风幸运地生在了这个时代。他轻松地摆脱了家里从小给他订的娃娃亲,在大学毕业以后,凭借自己的勤奋与才华很快走进了西京城里的文化圈,尽管起初因不暗人际交往的潜规则而遭遇了轻微的擦伤,但随着他的勤勉努力和极高的悟性很快便搭乘上事业的顺风车,成为西京城名声鹊起的知名作家和《西京文化报》的副总编辑。在感情上他更是运走桃花,先是与房东老板娘陈美美风流快活,接着又与大唐公司老总秘书柳叶共浴爱河,后又爱上了有夫之妇王虹,直到后来与他的文学粉丝高媛媛自在地享受吟风弄月的惬意。他的情感历程由性而爱,由爱而性,尽管意乱情迷抑或痛苦难耐却从未阻碍其欲海畅游,爱河泛舟。在性上他从未压抑自己,在爱上他亦没有底线,只要他想,只要他要,他就会想办法,找理由,寻借口并最终得到她,他真正成了这个自由时代的弄潮儿,得宠者,尤其令人唏嘘的是他的行为非但没有受到谴责反而成了这个时代时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所有的人都好象着了魔一样为着自己想要的一切奋不顾身地向前飞奔。我甚至从作者的字里行间能听见主人公们在欲望城市的大街小巷疾行的喘息声,渴望的呐喊声,是的,这是一个自由开放的时代,他们任由自己被欲望的幻像诱惑着,五迷三道,左冲右突,仿佛醉汉一般。在这样的时代里,女房东陈美美放纵着自己的性欲想尽办法诱惑男房客;山村俏姑娘柳叶渴望城市生活就委身于事业有成的公司老总唐维,即便没有爱情,也甘愿去当小三;美女王虹凭借丽质天生成为名模走遍全国的T型台,以至于丈夫病重去世也来不及看上一眼。他们的内心也常疲惫和纠结,但更多的却是绞尽脑汁的争夺与获取。尤其是那个高媛媛,集美貌才情于一身的她有恃无恐的抢夺着她想要的一切,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甚至明火执仗的批判着秦风与柳叶的婚姻,声称自己和秦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秦风和他周围的女人就这样在欲海缠绵,在爱河沉醉。如果说秦风与王虹结婚是基于爱,王虹与秦风离婚是基于义,此后秦风与高媛媛发生的婚外恋则完全是一种人类情爱的自我放纵,这种放纵披着真爱的外衣,以一种纯情的面目出现,蛊惑着怀揣自由的人们,而这外衣的设计制作者正是这个欲望横流的时代。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标榜民主自由的西方世界用自己的聪明智慧使他们最先走进了经济社会的高度繁荣时期,然而衣食无忧的他们其精神世界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空虚,最终,他们以"自由解放"为理由,以“性”为突破口去寻找自己精神家园,然而二十多年的“解放”换来的却是离婚,吸毒,少女怀孕,少女妈妈,单亲家庭,同性恋和艾滋病,仅美国就有400万单亲儿童寄养在祖父母家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也打开了它紧闭的国门,然而在国门洞开的同时却忘记给同样也打开的窗户安上窗纱,于是,随着西方先进技术的进入,西方的苍蝇蚊子也蜂拥而至,中华民族积五千年辛苦建立起来的文明大厦遭遇着西方世界前所未有的围攻与摇撼,这是一个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人欲横流的时代,是强者的天堂,又是弱者的地狱,然而无论弱者与强者因了人的自由意志的特性,他们都有自己的欲望与梦想,他们举着“心想事成”的大旗,穷尽着自己思维,绞尽着自己的脑汁,高喊着“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口号,在法律的空隙,在规则的背后进行着他们资本的原始积累,小说中的大唐公司,西京阳光服饰有限公司,以及秦风所在的报业集团无一不是这个时代现实图景的缩影。而主人公秦风仅婚前就与陈美美和柳叶就生了两个私生子,而这个时代里的人们似乎并未过多的去谴责他,有时甚至还包容他纵容他,如王虹们,柳叶们,陈美美们,这到底是人性的文明进步还是退步呢?
小说作者以宏阔的视野,从容细腻的笔触为我们展现着这个时代里人们的生存状态。无论是当下城市里的土著如副主编高冠或者是从遥远乡村涌进来的打工者秦风,柳叶们,他们以青春的激情全力拥抱着这个欲望时代,如飞蛾扑火一般,却不幸被欲望之火灼烧的体无完肤:秦风终因在情感上游移放纵与贪婪而失去爱他的所有女人;高媛媛妄想在欲望横流时代不顾一切寻觅真爱的企图亦宣告破灭;至于王虹,尽管身上仍残存些许“真爱和淳朴”的品行却因秦风的游移与放纵最终落得寂寥落寞梦一场的结局;而柳叶,作者让她的人生干脆直接结束在现代都市“车来车往”的人海与车流的撞击之中,成为这个欲望城市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祭品,他们美丽的青春集体沦陷在这个时代欲望的海洋里。
小说中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已无温饱之虞,尽管秦风柳叶来自于远离都市遥远的乡村,但九十年代的中国乡村是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中国农村,虽尚未大富却已基本实现了温饱,有的地方甚至已开始迈步小康了。他们不再是被“饥饿的鞭子”抽打的一代人了,他们走进城市为的是实现他们更大更好的人生愿望。这个时代为他们提供了如此广阔而开放的活动舞台,他们已没有高加林那种来自于传统乡村文明与现代都市文明发生的激烈冲突而产生的双重挤压的精神痛苦,也没有孙少平炼狱般的人生起步,他们几乎没有多大障碍的顺风顺水至人生顶端,开放的时代给他们插上腾飞的翅膀,他们的人生一起步就获得了一种飞翔的姿态。然而这种过早的飞翔却让他们的灵魂处在了难以承受的虚空之上,秦风把灵魂的安宁投向了爱情,而灯红酒绿的欲望都市却把他的爱情过滤成了情欲,柳叶高媛媛们亦苦寻真爱却最终或命丧“都市车轮”或失望远走。作者以对现实的深刻洞悉告诉读者在这个欲望的时代真爱早已是昨日黄花,杳然远去。作者的目光是犀利而深远的,他看到欲望时代里这一代人精神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
秦风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又是商品时代的牺牲品,因为这个过度开放的时代使他远未丰盈自在的精神世界失去了判断,最终失落了纯真,放纵淫欲,滑向堕落,他成了新时代的“祥子”,而这个“祥子”在情感道路上的堕落不是因“生活所迫,”不是因“前途迷茫,事业无着”,恰恰相反,他是在获得事业成功之后,这是欲望时代的经典形象,他的出现揭示了当下社会“小富即满”的中国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单薄狭窄和逼仄混乱。秦风的情感遭遇是这个欲望时代年青一代无法逃脱的命运,有着强烈的时代必然性,它昭示着这个阳光灿烂的时代背后所存在的隐忧。
青春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期,少男少女们以纯情酝酿着演绎着感人肺腑的美丽的爱情,可这个欲望泛滥的时代使秦风们的青春遭到了灭顶之灾,作者的笔触凌厉而深刻,冷静而理性,充满了清醒的现实感,他让他笔下人物的命运沿着时代的轨迹,听命现实的召唤完成着各自的宿命。小说中当柳叶车祸死亡之后,作者并未让死亡成为拯救秦风精神迷惘的稻草,相反,柳叶之死加速了秦风对自己的自我放纵,他似乎有了更恰当的理由去寻他的“真爱”,唯其如此,这个人物身上所携带的现实批判意味才更深刻,这个形象才更真实。这个情节的设置表现了作家对秦风这个人物深刻的现实把握。小说一直在写秦风的情感纠结,但这种纠结更多的是在“情”和“欲”之间展开,至于道德一直退居其后。正是失却了道德的底线,秦风最终陷入情感世界的巨大迷局而落寞茫然地彳亍在夜深人不静的西京城的大街之上。小说唯一的亮色是王虹这个人物的塑造,她美丽,热情,知性,善良,忠于婚姻,却也无可避免地陷入欲望之中,先是与丈夫分居两地时与秦风开始了暧昧,尽管她的模特走台表演是从为丈夫治病筹钱开始,但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更多的是想过一种别样的生活。她与秦风结婚又离婚更多地表现出的是作者的一种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怀,而这在真正的现实面前只会是一种幻像。所以,王虹最终选择与大她20岁的老赵结婚则是她必然的现实归宿。这也是人物的客观现实命运所致,作者自己也无法控制。作者就这样以一个现实主义者冷峻的犀利削剥着现实的幻像,把人生的美好或毁灭或撕破给读者,使人读来满是忧伤,我甚至无法想象杨龙长大后知道了他的身世真相后怎么办,秋菊柳凤长大后明白了他们父母们曾经如此混乱的情事后会做何想?
也许小说的结局过于灰暗,其实真正的艺术常常不是给大众以希望或审美乌托邦,而是让大家看到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的真相,从而引起人们的警觉!我想这也许是作者写作《迷局》的真正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