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民之家,生活固然清苦,但总有一个习惯,不论谁过生日,母亲都要亲自下厨,做一碗她拿手的“长寿面”。谁过生日,谁吃第一碗,母亲亲自递到他手里。
小时候吃不到白面,于是就盼过生日.每当母亲把面递到我的手上,不仅仅是解决我嘴馋的问题,而是真真切切感觉到我又长大了,全家人都送来尊敬羡慕的目光,都把微笑送给我,让我吃第一碗面,那种感觉比唱生日歌要荣耀得多。
长大一些了,我猛然发现,家里给爷爷过生日,给爸爸过生日,给姐姐过生日,咋不见给妈妈过生日哩?又一年我过生日,都上初中了,母亲笑呵呵地把面递到我手上,我禁不住问:
“妈,你啥时候的生日?”
“妈没有生日。”
“你咋能没有生日,你忘了吧?”
母亲没有回答,微笑着离开了。岁月就像翻一本书,呼啦啦就翻到了我35岁那年,父亲病危,我们姊妹都赶回家。父亲在弥留之际,招呼我们坐到病床前:“你妈跟我几十年,没有享过一天福,她小小就没妈了,你外爷没过多久也过世了,结果你妈到现在连生日都不知道,她不许我多问,也从没给人说过,害怕别人笑话。我欠你妈得太多,一辈子没给你妈过过生日,我要走了,你们一定要孝顺你妈!----”父亲流干了他的泪走了,我们流着泪把父亲送走,可父亲的话我们并没在意,也不好逼问母亲,生怕撞疼了母亲的神经。
日子还是在悄无声息地地度过,母亲平时住在我工作的小县城里做饭看孙子,农忙时就回到老家收拾庄稼,转眼间,母亲七十有二了。那天,乡下姐姐打来电话说母亲病重,可能中风了,让我赶快回家。我的头“轰”地一下大了:她那么结实,咋就病了?坐在回家的车上,我还在扳指头算,原来母亲真的七十又二岁了。
我急忙把母亲从老家拉到县城医院,这一周我几乎没有睡觉,白天夜里陪在母亲的身边,猛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觉得自己惭愧有加,母亲在昏迷中度过,我在恍惚中忙碌。周末,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平静地告诉我:“老人不行了,你还是拉回去准备后事吧!”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眼泪顺着脸颊涌流,我还没有孝顺妈里,咋就让她走了?我坚持不出院,直到又拖了两天,医生找我的朋友劝我,“叫老人回家吧!那么大年龄了,你要接受这个现实。”无奈,出院时我又开了几天的药带走。可回到家里,针打不进去了,母亲血管的血似乎不流动了,打进去的药少时将母亲的胳膊涨得滚圆,拔下针头,药水顺着针眼将床单渗湿一片。
这是我最痛苦和无助的日子,母亲睡在床上,我坐在床边,这要在过去那该是多么幸福的时刻。而现今,她不能给我说话,我也不能给她说话,我只能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从白天看到深夜,从深夜看到天明,脑子像放电影,放完了母亲放父亲,放完了父亲放母亲。
这天,亲人和邻居都来劝我休息,期间隔壁的王大妈问我:“孩子,你妈的生日在那天?如果你妈能扛过她的生日,兴许就没事。”听了大妈的话,我放声大哭:“我妈没有生日呀!我妈没有生日呀!---”姐姐为了安慰我,灵机一动:“妈咋没有生日?今天就是妈的生日。”我一听,这主意好呀,“好,今天就给妈过生日!”
这是我半月来最高兴的一天,我亲自在集市上割了十斤肉、五斤豆腐、二十斤胡萝卜。零下3度的冬天,我坐在蹦蹦车上回家,寒气丝毫吹不走我内心的期盼。饭做好了,我寻思着,按照家里的规矩,这得让妈先吃呀,我舀了一碗胡萝卜来到床前:“妈,今儿是你的生日!你先吃,我给你喂胡萝卜哦!”妈还是睡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姐姐也来到跟前双手捂住嘴啜泣。
“哎,妈好像说话哩!”姐姐说,我急忙放下碗,发现母亲的喉咙里有痰,呼吸时“刺啦、刺啦”地响,表情很难受。村医说这时候老人最怕痰,建议用管子抽出来。好大一会儿,医生才把痰抽出来,母亲的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正当大家在院子里吃饭时,姐姐跑出来一声喊:“妈不行了,快来!”母亲就这样静静地走了。
许多天以来,我一直在思索,母亲一生信守的是她不过生日,但在她心里,又怎能不向往生日的幸福?因为,她是在生日里带着笑意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