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品茶，却习惯在闲暇时泡上一杯茶，在头道茶的苦涩里总会想起祖母。岁月沉珂，雾色苍茫，在茶汤里加一把白糖，也只有祖母能想得到。 祖母爱喝茶，对茶的成色味道特别敏感。记事起，家里的茶碗柜上，一直放着一个白瓷人物画茶壶，配着四个青花瓷小茶碗的，只是从不见祖母使用它们。 祖母喜欢用大搪瓷缸子泡茶。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泡茶。抓一把茶叶，烧一壶开水，咕噜噜冲进去，盖上盖子，放在一边，她才开始做饭，扫地，喂猪。我们从外面回来找水喝时，祖母茶水的温度刚刚好。尽管头道茶回味悠长，但味道苦涩，让我们感觉不习惯。 那时候的农村普遍生活条件差，弟弟爱喝糖开水。祖母每年都会养几只鸡，将鸡蛋积攒起来。等逢集时拿去卖了，换回白糖。祖母的白糖开水，作为奖励弟弟的一个标准。弟弟是家里老小，又是唯一的男孩，我们只能将不服气放在心里。 不知从何时起，祖母的茶水里加了白糖，那苦涩中隐约藏着的甘甜，无数次吸引着我。无奈我们总不能好好品尝，常常是因为玩得累了，才回家找茶喝，所以每次喝茶总是不管三七二一，抱着她的茶缸子猛灌。等她忙完家务，茶缸子里早剩下茶叶渣子了。她也不生气，一边往茶缸子里加水，一边笑着叫嚷着：“你们这些小坏蛋，喝完也不知道往里面续水，怕是可惜了我的茶叶了！”我们偶尔过意不去，连忙说要替她加水。她在旁边看着水渐渐注入，一边说：“喝得时候，不要把水喝干了，这样一杯茶才耐泡耐喝。” 我曾经好奇，祖母为何不用茶碗柜上的那套茶具呢。母亲说：“茶具是你婆的陪嫁，你爷爷在世时，你婆喜欢泡茶给他喝。”每次看到祖母擦洗那套茶具，我都想着试一试。祖母却说：“还是用搪瓷缸子方便，泡一大缸子，刚好可以喂你们这样的小牛。”说完，笑着点我的鼻子。 偶尔听到祖母和邻居聊天，讨论各种茶的味道，讨论谁家的茶叶味道正，只是那套茶具一直高搁着。我们也已经习惯了和祖母共用一个搪瓷缸子。祖母除了一早泡上一大杯茶，晚上也会泡上一大杯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我们和她一起睡，常常半夜醒来，也闹着要喝上一口。 祖母的白糖茶水伴着我度过了整个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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