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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天气已进入冬季，柿子也封存进缸里等待出霜后出售。柿树沟的男人六人一组进山烧木炭去了。女人们进入休闲季节，做做家务、针线活，改善伙食。
三巧想自己也的去赚钱，烧窑她不行，但她可以背柴啊。以前宝儿烧窑她去送饭时也背过柴，只是那时宝儿不让，说那是男人的活，要她回家。她想如果和谁合伙就好了。和谁呢？想来想去只有森林比较合适。晚饭后她就到森林家串门去了 。
“三巧，你闲了”？森林坐在椅子上就着煤油灯吸汉烟，儿子趴在对面写作业，他老婆翠兰在炕上整理床铺。看见三巧进来赶忙招呼：“三巧啊，你怎么有空出来？来到炕上坐”。
“有事啊，三巧？”李森林吐出一口烟雾，烟竿头在鞋上“啪啪”磕着烟灰问道。
“也没什么”三巧两手互相搓着掩饰着她的紧张。暗影里没人看清她涨红的脸。
“有啥事你就说，只要我们能帮上忙一定帮”。李森林老婆快嘴快舌。
“那，嫂子我可讹你们了。我给大哥背柴吧，烧出木炭你们看事给个一担半担。”三巧一口气说完，怕停下来他们就会打断。
“那太委屈你了，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怎么能干那活呢”。李森林是觉得这样不妥，一来不好分账，二来也怕人说闲话。
“我知道给你们出难题了，”三巧真诚地说，“我也是没办法，数来数去数嫂子心肠好，我就来讹你们了”。
“按说咱一村一份的，我和宝儿兄弟也不错，可是……”
“可是啥？老爷们家拖泥带水的没个干脆劲”，三巧的话让翠兰很受用。她打断丈夫话说；“就这么定了，给你三担。要不是宝儿瘫痪了，你也不和我们一起干啊”。
李森林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
“看看，不让你吸烟你还不听，咳嗽上了吧”。翠兰不知道丈夫咳嗽是制止她说下去。
三巧没接话，她不愿意别人说丈夫瘫痪。
森林瞪了她一眼。翠兰似乎明白了三巧不高兴，拍着她肩膀说：“你别计较啊，嫂子就是嘴快，也是心疼你啊，年纪轻轻的俊生生的，后半辈子还不得守活寡啊”。
“没人拿你当哑巴！”森林“啪，啪”磕着烟袋大声制止老婆。
“没什么”。三巧笑笑，她的笑其实是内心深处的疼痛牵扯嘴角的抽动。
五
三巧早起伺候宝儿洗漱、吃饭一切妥当。她拿了一把挂面、一个小锅，又切了一些萝卜白菜丝装进袋子里对他们说：“妈，以后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你照顾宝儿和 孩子，晚上我回来再给他热敷。”
“你这是去哪儿？”婆婆用围裙擦着手过来问。
“哦，我和 森林哥合伙烧窑去，我给他背柴”。
“那行吗？那……”婆婆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你想去就去吧，”宝儿挥挥手说：“我能行，妈，你也忙你的。以后做好饭让星星给我端进来就行了，吃药也 有星星接给我。”
三巧和森林他们来到山上。
“三巧，你也去烧窑啊。那可是男人的活，出一身臭汗，烟熏火燎的，你能受得了？”
“三巧嫂子你也去啊？好，你不用干活，在那给我们做饭，我们一人分你一担木炭”。
“要不你和我一组吧，咱两二一添作五”。
森林哥好福气啊”
“有什么福气？”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呗”。
嘻嘻……哈哈
大家一路开着玩笑。三巧没生气，这些善意的玩笑，她没计较。
木炭窑就建在离村子几里地的河谷，每人划分了一片山坡。他们已经砍了好几天了，坡上扔了好多柴。
森林指着一堆柴说，“三巧，这就是咱的柴。你慢慢背，不着急。等大伙砍得差不多了才点火。”
“知道了 ，你忙你的”。三巧答应着弯腰把柴一根根码好捆扎，两臂抱住一用劲像摔跤人一样把对手——柴扛到肩膀上。她来来回回的背着，汗水洇湿了衣裤，滴下来滋润了松软的坡土，洗去了 灰尘，使它们变成一条条油腻的小路。
“太阳走到崖壁跟了，大家下来吃饭吧。”森林招呼大家。三巧她们从河里舀起水，用三块石头支起锅，下面烧上柴火。或米或面煮熟就成了。大家吃着这没有调味的饭还很香。三巧是有生以来吃的最多最香的一顿饭。
三巧低头吃饭，他的脸因背柴而涨红，愈发显得俏丽，在这男人堆里就像冬天里的一枝花，蕴含着淳朴善良的自然花。大家伙瞄一眼心里像水开了一样冒起了泡泡：
“红颜薄命啊！”
三巧回来的很晚，但她晚饭后照常准备给宝儿按摩热敷。宝儿却说妈妈已经给热敷过了，你累一天了休息吧。三巧还是坚持给他按摩却发现床上有一个一尺长的木头盒子，就说放着碍事，硌得慌，放一边吧。他却慌忙按住：“甭动，这是我的宝贝。”
“什么宝贝？”三巧不相信。以前他们是没有秘密的，他赚了钱回来都一五一十交给了她。
“哦——是妈妈今儿给我请了神婆看了，让我抄佛经，保佑我快好。你一看就不灵了”。
三巧半信半疑。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宝儿一脸的严肃认真。
六
柿树沟人赚钱了，大家都高兴着准备过年。三巧忙活了一个冬天分到了可观的利润，她去赶集回来两个孩子围过来，她一样样拿给孩子们：
“这是给你们俩的新衣服，试试，让爸爸看看”满脸的爱怜和满足。
“妈，这是给你扯了块料子，赶明儿我给你缝。你要也穿开襟衣服就好了 ，现在卖的衣服老好看了。”
“唉，白费那钱。我一个死老婆穿什么，你留着自己穿吧。”婆婆拉起衣角擦了擦眼睛说。
“这是你的药，是翠兰岭上的亲戚给捎的，人家说管用，来你赶快吃。”她说着一边扶起宝儿。
“先放那，我一会吃。”宝儿推开了她说，“来，猴崽子，让爸爸看看新衣服漂亮不？”
三巧觉得不对，一冬天她早出晚归，都是婆婆和 星星照顾宝儿吃饭，晚上回来给宝儿热敷，他都说不用了，妈帮我热敷过了。她也实在是累得巴不得上床。今天突然觉得宝儿轻了。宝儿却笑着说：“不是我轻了，是你扛了一冬天柴火劲大了”。
“可是，你真的瘦了”。她歉意地说。
“那就对了！我能不瘦吗 ，整天躺着不锻炼。”宝儿笑着解释。他的笑是 那么的肯定。
三巧想，他毕竟是病人，消瘦也许是正常的。
春节过后，三巧又忙开地里的活了。宝儿一天比一天病势沉重，惊蛰后散手人寰了。尽管她们婆媳俩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感觉天塌地陷了。
婆婆一次次哭晕过去，三巧却出奇的镇定，没哭，也没慌乱，紧咬着下唇仿佛一架冰冷的机器。
森林指挥乡邻办理宝儿后事，不住的和 三巧要东要西。
夜深人静的时候，婆婆被森林打了安定针扶到堂屋去睡觉。女儿也睡着了。儿子星星坚持和她为宝儿守灵。三巧想，现在宝儿去了，就让他的佛经一块去吧。她想把它们烧掉。就从宝儿的口袋里翻出钥匙打开。却是一封信，她取出来，下面全是白色药片。她明白了，宝儿为什么这么快就去了，原来他一直没吃药，可他又不敢扔到地上，怕她们扫地发现，所以他把药片存放在小盒子里。是他自己放弃了生命 。她颤抖地打开了信：
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到天堂报道了——我自问生前无愧当然是去天堂了。
我不想走，舍不得你，舍不得妈，舍不得孩子们，可我不能窝囊的活着。一个男人，躺在床上靠老婆养活，让年幼的儿子和年迈的老娘伺候，我活着憋屈。每天看到你去背柴，回来累得晚上连翻身的劲都没有我就心疼。我一个男人护不住老婆孩子，不能给老娘尽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结婚8年从没红过脸。我虽然不是老妈亲生，但老妈对我比亲生还亲，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可是我活着只会拖累你们，叫我怎么忍心？我知道我的腿好不了，不想白费钱买药，可是看到你辛苦赚来钱，满怀信心给我买回药来，我怎么忍心打击你的积极性！我想喝安眠药，可是森林大哥不给我。我想抹脖子，怕吓着孩子，又怕村里人误会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吃药，尽量少吃饭，慢慢结束这罪孽，其实还是想多看你们一眼。
你知道吗？我整夜不睡，看着你，悄悄呼唤你，以此补上后半生的夫妻缘分。儿子才六岁却那么懂事，每天陪着我，给我捶腿，想我去后他那小肩膀就要挑起生活的重担，我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恨，我好恨那！只恨世事无常阎王最孬，硬生生毁坏我的双腿，眼睁睁丢下妻儿老小永不相见，让人怎么不揪心？
我的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仿佛一本用身心是做成的日历，每过一天，“刺啦”撕下一页，像撕下一片心瓣让我疼痛、恐慌。我捧着剩下几页滴血的“日历”煎熬着。
翻过来又想，上苍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拥有了疼我的老妈，贤惠的你，聪慧的儿女，可谓十全十美，过一天胜过别人一年。这样算我也不吃亏了。
只是对不起你们，把你丢在半路上了。我走后你再找一个可以伴你走完一生的人吧。孩子你会带的，可是妈妈怎么办？你带上吧，替我尽孝。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太过分，但你会答应的，即使我不说你也不会不管妈妈，谁会比我更了解你呢 ！巧，苦了你，暗夜中你将独行。我是一个自私的不负责任的人。
再次呼唤你-——巧……
三巧看着被泪水揉邹的信，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白天用理智逼走的灵魂，此刻被丈夫呼唤回来；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她扑到丈夫身上捶打着他：“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们……我不准你走……她哭昏了过去。儿子把她哭醒，回过头看到七岁的儿子一身孝服，像一片小树叶孤零零的飘在暗夜中，泪流满面地摇晃着她，叫着“妈妈”。她又恢复了 理智，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瞬间强大起来，她是孩子们的靠山。
宝儿走了。三巧觉得屋子一下子空荡起来，吃饭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先给宝儿盛饭，晚饭后想着还要给他按摩。他的影子在屋里晃来晃去，她拼命去捕捉，而他却像光一样逃离，让你无可奈何。
未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