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合阳晓林 于 2015-7-30 11:03 编辑
夏婶是个好女人,是个命苦的人妻,更是个了不起的人母。她嫁给了堂叔,我,是她艰辛和苦难的见证者。 奕奕梁山的脚下,突然冲出一条金水沟纵横南北,把刚刚舒缓了坡坡坎坎的合阳大地撕裂成东西两岸,沟壑下有条清凉金水河,两岸人同饮一河水,可地域上却被分为了沟东和沟西。宽阔的沟壑边,道道疙梁梁、条条沟卯卯,繁衍生息着淳朴憨实的金水人,那座高耸云端的乳罗宝塔下就是我的家乡,也是夏婶的娘家和婆家。 夏婶其实大不了我几岁,原本叫她夏姐,就因为她嫁给了远房的堂叔,这嫩叶却长在了老枝杆,按族亲辈分,夏姐自然就变成夏婶了。 夏婶十八岁,长的和院子里的红薯(芙蓉)花一样的好看。修长的身姿,你挑剔不出她是胖了还是瘦了。芙蓉粉面,更别提那双懂人的大眼睛。满头壮实的黑发,时而结成两只的黑辫辫垂在双耳边,时而也一大把的马尾梢子扎在后脑勺,挪两步脚,那活泼的辫子儿就有力的左摇右摆着。 村里馋夏婶的小伙子很多,那位十媒九成而且口齿伶俐的刘媒婆却挡将了,她说夏婶根本就不是你们庄稼人的菜,像这样的千里挑一的好姑娘,不嫁给城里的有钱人家,还真把人家娃糟蹋了。可夏婶并不这样想,自己是农村的娃,她就爱农村的小伙子,再说,因为家里穷又没念多少书,就是能嫁到了城里,人家城里人能看得起她吗。且不说城里的婆婆公公是否能不能看得起咱那土里土气老实巴交大和妈,城里再好,金窝银窝她不去,她一心就喜欢金水沟边的坎坎坡坡儿。 有夏婶放出话,于是她家的门槛就天天的被你来我往的大媒们踢了个狠。东村的、西村的、四里八村的,还有金水沟对岸的,偏偏都没有夏婶看上的。这时候,我娘出现了,她找到了夏婶的父母,提起了我那远房的堂叔,没想到一说就合,堂叔是一表人才的帅,夏婶也不想离开村子,她更怕嫁得太远照顾不了娘亲。夏婶,十九岁,两家人定下了亲事,和当地的风俗没什么两样,看屋吃馄饨,纳礼送日子,照相扯婚证……。夏婶二十,嫁到我们本族得堂亲文叔,也是那日起,夏姐不能再叫了,我叫她夏婶。
二.
文叔和我家同居一条巷,他家在东头,我家在西头。每次去地里头劳动,总能看到他们一对新婚燕尔恩恩爱爱相跟着出村,说说笑笑拉扯着回家。夏婶拉着牛缰,文叔就扛着铁犁。有时候一辆空土车,都是文叔在前面拉着,夏婶在后边帮忙推着,巷子口的邻人和他们小两口开起了玩笑:“一辆空车就把你女婿娃累着了,还要一个拉一个推的,也不知道让新媳妇坐上。”
文叔只顾咧着笑,夏婶很是大方,到底是一个村的:“要坐,请你坐,我们拉着,我的女婿娃,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哩。”邻人笑了,夏婶的脸也羞红了,文叔的脖子却扬得更精神了。 夏婶二十二。我看到夏婶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白了,那是一种弱怯怯的虚弱。可看着那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皮,我知道白生生的脸面其实是她营养的缺失。夏婶二十三,临盆就在目前,原本高挑的身子笨拙不堪,母亲说如此的笨拙身体,夏婶的肚子里肯定是个值钱的胖小子。
第二年的正月,夏婶升格为人母,成为了壮壮的妈妈,她更勤快了。一家三口幸福的日子是她青春懵懂时的夙愿。可未来的日子又能怎样呢,也跟本不用她想,一个爱她的老公,一个胖乎乎的小儿子,两口子辛勤劳动有吃有穿,这不正是人们说的“天伦之乐”吗?
然而,老天并没给这位漂亮的女人安排一个完美的命运。就在壮壮不到一周岁的时候,也就是夏婶二十三岁的腊月天,小壮壮突然咳得厉害,而且发着高烧,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该住院也住院了。就在年跟前时,壮壮才刚刚有所好转。原本是要再住几天的,可壮壮的爷爷和婆婆不让壮壮过大年也呆在冰冷的医院里,所以年三十的一大早,壮壮的爷爷不经过的医院的同意,硬是把孩子从医院接回了家。
大年初一,一家人乐其融融地享受着年的味道。悲剧的开始就发生在大年初二。
初二一大早,夏婶和文叔准备去夏婶的娘家拜年,因为壮壮没有痊愈,所以小两口决定留孩子在家,由公婆们照看着。谁知道他们在娘家还不曾吃过午饭,就有邻人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说壮壮从他爷爷婆婆的土炕上摔下来了,头先着地,孩子正昏迷不醒呢。只听到夏婶惊叫一声“妈呀!我的儿”便瘫软在地上。
壮壮再一次被送到了医院,孩子看似没有一点点的烂伤,但仔细看,你会看到孩子圆溜溜的脑袋左边已经陷下了一小块头皮。小壮壮昏睡了三天两夜,终于是醒了,但目光不那么明亮了,也不再理会大人的哄逗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饿了不知道哭,逗他不知道笑。
住了近一个月的医院,打了无数的针剂,孩子的头上,脚腕,手腕都扎过那怕人的留置针头,后来还是医生们劝说让壮壮出院的,他们说已经无力回天了,能拉回一条命就已经很不错了,继续再治疗下去,已经无任何意义。出院的那天,公公拉来了牛车接他母子,牛车上夏婶说不出一句话,她的眼是红肿的,神情是忧郁的,心里是沉痛的。这次再回家,她怀里的壮壮傻了,也瘫了。
三 从壮壮回村的那天,村里人就再没看过夏婶笑过,当然我也没见过。
改革开放后,庄稼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可文叔家没有,文叔没有出门去打工挣钱的机会,他只能在家,穷守着庄稼。夏婶再也没有让婆婆帮忙照看过壮壮,即便孩子已经傻了也瘫了,她每天就这样抱着,生怕再有个闪失让孩子再遭罪。一年又一年,孩子的摇车从小车换到了大摇车,到最后的自制推车。夏婶烈日下锄地,孩子就推在树荫下看着;她做饭,孩子就放在灶台边望着;就这样到孩子八岁,她没离开过孩子一天。那些年,没人看到夏婶走亲戚串门子,她怕离开壮壮,也更怕看到和壮壮一样大小的邻家娃娃。
壮壮八岁了,虽然傻了瘫了,夏婶总把他洗涑的和自己一样的干干净净,要不是那双失神的眼睛和那强壮却又不能动弹的身体,壮壮和其他的孩子并无什么两样。
也就在那年秋天,壮壮再一次病了,先是非常困乏的无力,然后原本壮实的身体就不断地在消瘦了,而且一日不如一日。县城医院看不了,转院到了西安儿童医院。医生告诉夏婶,一切都晚了,孩子是原先的老陈病底子,现在肝脏和肾脏已经完全衰竭了,他们建议就别再折腾娃了,让壮壮吃好喝好服侍好就行,最好就让娃静静地自然走吧,要是坚持住院,其结果也是一样的,关键的是,将来孩子在医院走了,只恐怕再想拉回合阳都很难了。
夏婶是个开明人,她能想到最坏的万一,要是孩子回不到合阳,留在西安只能做个孤魂野鬼,不管怎么样,都要让孩子留在自己的身边。夏婶和文叔商量后,放弃了治疗。可他们并没着急回家,夏婶和文叔一起把抱着孩子去了趟慈恩寺。其实夏婶不信佛,可她依然抱着孩子围着那雄伟的大雁塔左转右转几十圈。她不管见了什么菩萨都拜,见了功德箱就塞钱。在大雄宝殿在慈眉善目的佛祖前,夏婶让文叔抱着壮壮,自己径直跪在大殿的方砖上,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一个劲地磕头,泪把身子前的方砖浸湿了,夏婶磕的额头粘了一层灰土也出了血。文叔喊她拉她她都不肯起身,文叔也只好抱着孩子就跪在夏婶的旁边抹着泪水……。
夏婶和孩子回到家没几天,可怜的壮壮就没了。这里,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写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那万箭刺心的痛苦了,我想,既就是写下了,您也未必有心情再看下去,原谅我于此略过吧。
四
夏婶失去了壮壮,好多人看来,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儿子都是一种解脱,可夏婶不这样认为,必定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
日子总还得过,人们这才注意到刚刚年过三十的夏婶,比其他同龄人苍老了许多,发白了,性格弱怯了,要不是依然爱清洁的衣着和一般农村人不具备的那言谈举止的气质,还有谁会想到她就是村里曾经美艳如花最美的夏姑娘。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三年,夏婶已经慢慢走出了失去儿子的阴影,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希望她再能怀上一个孩子,也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只要能完夏婶一个做母亲的梦就行。可天不遂人愿,夏婶却一直没有动静,为此夏婶和文叔都去医院去检查过,医生告诉他,由于生壮壮时夏婶受过创伤,如今很难再生育了。夏婶又一次绝望,我常常看她一个人哭泣,有时候,她甚至还深刻的反省着自己的前一世,是不是祸害过或者亏损了什么人和什么的动物。
都说好人就有好报。就在夏婶和文叔很绝望的时候,偏偏一个晚上,夏婶的大门不知被谁轻轻地敲了几下。文叔下炕去看,并没人影,却见门墩上放着一包东西,根据形状,文叔断定肯定是个孩子,只见他想都没想就一把抱起孩子,径直把孩子抱在了夏婶的炕头:“嗨!屋里家,屋里家,有人给咱送来了一个娃”文叔的嗓子是激动地颤抖着。一听说孩子,夏婶赶紧下炕,急切地打开孩子的媬襁,孩子被裹了好几层,这是个一个清秀的女娃,最外层放了几身漂亮的衣服奶粉和奶瓶,最显眼的是一封牛皮信封,抽出来一些零钞和一纸手书:大慈大悲的人家,可怜我家女子命贱,生不逢时,父母无力供养,送于您家或做牛或做马,只求我娃能有一活命就不胜感激,小女子生日(农历)1986年10月28日……。书信的全部内容并没有其他任何信息,零钞儿大大小小刚好三百元整。夫妇俩无暇顾及其他,赶忙拉开棉被,看着孩子的通身体子,到处都好好地,不多一点也不少一块,这才放心了。看着还睡的迷糊的小宝贝,夏婶抱着文叔狠狠滴哭了一场,我的老天爷呀!您终于怜念起我两口了!
就在这个晚上的后半夜,文叔点起了一串红鞭炮,夏婶则在院子的中央冲着天上的月亮磕了三个响头。 有了孩子,文叔和夏婶他们两口子的生活就有了指望更来了精神,冬天里的庄稼人没有什么农活,只在自家热炕头窝冬,两个人你抱抱,他再亲亲,一整天都不愿出家门,净在家里地抱了孩子了。
这个女娃娃,他两口子是要命的喜欢着。两口子也打算,农历的11月26日再给孩子像模像样地筹备个满月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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